单九哦了一声,顺势低头。
周辑扫了一圈四周,所有人都是低着头, 不敢直视神像面孔。
“你们是外乡人不知道,不知者无罪,母神娘娘定然不会怪罪你们的!”紫儿眼巴巴地望着,都忘了脚疼,“但下回且千万别这样了。母神娘娘不喜欢旁人直视圣颜。她虽然仁慈,却极厌恶屡教不改之人。同样的错犯两次,是要降下神罚的!你们快别盯着看了!”
直到神像走远,紫儿才意犹未尽地收回目光。
单九对这个母神娘娘实在感兴趣,刚好紫儿满心崇敬,一肚子话想说。单九才一问,健谈的姑娘紫儿便倒豆子似的全说了。原来这所谓的母神娘娘,是三百年前瘟疫肆虐后降生在阴山一代的‘神灵’。这几百年,她被十里八村的村民供奉,吃了不少香火便就此落了户,在此地保佑此处年年风调雨顺。
紫儿眉飞色舞,说着说着,突然压低了嗓音悄悄道:“村上的老人都说,母神娘娘其实不是风神也不是雨神,是吃元阳元阴的送子娘娘。若是有那干净的姑娘小伙儿,在庙里结了姻缘成了好事,娘娘必定会降下福泽。幸运得话,还能得到娘娘一个允诺。”
“哦?有这事?”单九的眼睛眯起来,“为何要吃元阴元阳?可有什么根据?”
“不知道啊。不是祭神日,大人不准我们去神庙玩儿的。”
这些话紫儿也是听隔壁家的老阿婆说的。她没有看上的情郎,对情情爱爱还懵懂。听了,就是觉得事情惊奇给记心里了,“阿婆说,娘娘的允诺也不是那么好拿的。得到些东西,就要失去些东西。娘娘虽然能帮着完成愿望,轻易不要去跟娘娘求愿。”
周辑动了动小手指,略有些阻滞,手上似乎有一根看不见的弦连在了那花轿上。
单九眼皮子淡淡一挑,对这个‘神灵’的身份很是存疑。神灵哪有吃元阳元阴的?只有邪神鬼神才会吃这些东西。这般也解释得通了。怪不得那些纸糊脸要抓人成亲洞房。原来是为了元阳元阴。
等等,元阴她能明白,元阳又是怎么回事?
斜眼看向一旁笑眯眯的男人,自称合欢宗澈元君,就这玩意儿还有元阳?
周辑镇定自若地否认:“估计‘她’眼瞎了吧。”
“这种靠元阳元阴为食的鬼神,不可能嗅错食物。”以为她是才下山的憨憨吗?这种谎也撒得出口!“你不是澈元君,跟我那徒弟又是什么关系。”
“你徒弟?”承认是不可能承认的,“本座不认得你的徒弟。”
单九都要被这人的厚脸皮逗笑。就这张铁证的脸和板上钉钉的红眼睛也好意思睁着眼睛说瞎话:“不知道友可曾听闻‘狼来了’的故事,谎话说多了,指不定哪天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男人不以为意:“那你放心吧,本座从来都是搬起石头砸别人的脚。”
单九:“……”
彼此冷哼,单九扯了一把差点摔倒的女孩儿,将人扶正:“去一旁坐下,我替你瞧瞧腿。”
高深的医术不会,但单九这些年风雨里走过来,大大小小的伤受了不知多少。这等断腿断手的小毛病,她顺手就能给治了。
拉着女孩儿走到一旁无人地方,单九低头捏了捏她崴的脚踝。
“稍微有些麻烦,”骨头错位,韧带伤着了。单九半蹲在她的跟前,手试探地在她脚踝的伤处探了探,找准了位置,“你忍一下,可能有点疼。”
那姑娘也不娇气,点点头,单九咔地一声,姑娘一声惨叫就给骨头拧正了。
“行了。”单九站起身,“回去敷点药,养一养。”
紫儿试探地走了两步,感觉好多了,连忙道谢。魔主大人从头到尾就在一旁看着,丝毫没有搭把手的意思。单九也不指望他,摆摆手:“你家在哪儿?我们正好无事,送你回去。”
“这怎么好意思?你们都已经帮了大忙。”
“无事,”单九笑得十分和蔼,“见你面善,正好我们夫妻……”
‘夫妻’两个字一冒出来,魔主的眼睛就眯起来。单九不搭理他,继续道:“……俩也迷了路。身上银钱也花光了,夜里没处歇息。去你家中借宿一宿,不知方不方便?”
“当人没问题!我家屋子虽然不大,分一间出来还是可以的。”紫儿一听立即就答应了,“我家在荷花镇南边的阎村,离这里好几里路呢。你们送的话就太远了。跟阿爹阿妹说好逛完街去牌坊那等着。将我送到牌坊,等一等阿爹和阿妹。”
单九笑眯眯地点头,“这是当然。”
这街上虽然热闹,其实从街头到街尾不过半个时辰。他们才走没几步,但神识已经将这方圆百里之内都覆盖。虽然不清楚这些人是活是死,但一举一动都在单九神识的覆盖之下。镇上也没生好看的,刚好他们离牌坊不远,单九两步走上前,正准备将人打横抱起来,就听一道声音插过来:“等,等等!”
单九一愣,几人扭头就看到一个黑皮少年满头大汗地举着一个荷包冲过来。
“等,等等,你们等等……”那少年在三步远的地方站定,弯着腰深吸一口气,站直问道,“姑娘,荷包,荷包……”
“这荷包可是这位姑娘的?”那少年抬袖子一抹额头的汗,深吸好几口气才将这口气给喘平。他龇出一排大白牙,弯着眼睛就笑起来,光下看着十分晃眼睛:“我家少爷方才见姑娘追的辛苦,便顺手制服了小偷。姑娘且看看,这里头的银子可有少?”
紫儿连忙接过来,当着人面就打开了。她荷包本就空空,除了一两银子就剩几个铜板儿。倒在手上,一文钱没少。紫儿高兴得脸上就笑开了花。连忙就要给这少年跪下道谢。
“使不得使不得!”少年惊恐,“这银子是少爷给抢回来的,姑娘要谢,就谢我家少爷吧!”
说着,那少年一指旁边的竹楼。几个人看过去,一个白衣的青年静静地立在窗边。单九忍不住又要挑眉,果然一切都有定数。窗户边上站着的正是百利无忧。
他远远地向这边颔了颔首,目光清澈又灼灼地落到正中间的紫儿身上。
不出意料,两人四目交接,彼此脸上都是一见钟情的笑容。
百里无忧盯着紫儿看了许久,感觉到两边视线才注意到自己这般盯着人家姑娘看太过失礼。偏过头,喊了句随从的名字,带着人便转身离开。
紫儿一直盯着他背影远去,依依不舍地感叹了句:“他长的真好看。”
单九:“……”
单九瞥了一眼默不作声的周辑,冷不丁与他目光对上。单九撇开头,嫌弃地翻白眼。紫儿这姑娘年纪轻轻的,眼睛就瞎了。
“走吧,送你回去。”
……
其实路程也不远,几步路就到了。一行人到牌坊边,还没看到人呢单九就想注意到牌坊的颜色变了。他们当时进来,牌坊一幅年久失修的模样。折回来,这牌坊反倒色泽鲜艳。
“谢谢姑娘了,就将我放到那石头上吧。”紫儿指着牌坊下面的底座,让单九放她下去坐。
这会儿天色已经晚了,天边红霞漫天,眼看着日头就摇落下去。
几人在这边等了会儿,老远一个黑脸的汉子并一个蓝裙子的姑娘快步走过来。两人都背着大框,那老汉手里握着两把镰刀,走起来哐当哐当的响。这一靠近,发现紫儿腿受了伤。老汉连忙蹲下检查。摸了扭到的位置,骨头已经被拧正。听说是单九救治的,老汉连忙道谢。
“老人家不必道谢,这是内子应该做的。”魔主大人端得一幅正人君子模样,说着还揽了揽单九的肩膀,“正巧我们夫妻俩没处可去,怕是这几日得去贵宅借宿一宿。”
单九木着脸:“……麻烦老人家了。”
“这是当然的,这是当然的。”
周辑笑了一声,目光越过老汉看向他身后蓝裙子的姑娘。这姑娘背着空篓子,端看身量倒是跟紫儿一模一样。不过脖子以上就天差地别。也不是丑,就是方脸,大浓眉,女生男相。不敢看人,躲在老汉的身后眼神躲闪,畏畏缩缩的:“……不知这位是?”
“哦,这个是我家的二姑娘。跟老大是双胞胎。”老汉听周辑提起蓝儿,伸手一把将人扯出来,“老二天生胆子小,怕生。让二位见笑了。”
“哪里哪里,”周辑视线直直落到蓝儿的脸上,“姑娘家娇羞些,讨人喜欢。”
他这话一说,那恨不得将脑袋藏到衣领里的蓝儿骤然一缩。怯生生地抬起头,突然对上周辑一双笑眯眯的眼睛,跟兔子似的低下头。乌发垂落下来,她一手将鬓角头发别到耳后,耳廓通红了。
单九与周辑同时扬起了眉,但另外的父女俩丝毫没觉察,反而热心地带两人回村里。
阎村就在荷花镇的下面,约莫走半个时辰。紫儿伤了脚踝,走动不便。老汉身上背了一筐东西,重的很。背了筐就不能背女儿。扭头看了娇怯的小女儿。别看小女儿生得一张粗硬的脸,性子比她姐姐还娇弱。平日里在家爹娘姐姐宠着,甚少让她干重活。
“不如这样,蓝儿你背着这筐东西。”周辑虽然是男人,但是外人,老汉也不好让他背,“阿爹背你姐姐回村,你今儿就受些累。”
“不用爹,”紫儿摆手,“我能走,好了都好了。”
“这还伤着呢!走半个时辰,小心骨头坏了!”老汉不同意。
这蓝儿姑娘浓眉微蹙,虽说没张口拒绝,但那神情有些掩藏不住的不情愿。
单九啧了一声。刚想说她来背吧,就被一只清香的手捂住了嘴。
魔主大人垂眸笑眯眯地看着她,教训道:“娘子别急,为夫这也不好出手相帮的。紫儿姑娘毕竟是大姑娘,哪能叫为夫这已有家室的男人搀搀扶扶?再说亲爹亲妹妹在这,蓝儿姑娘也是常跟着家里上山做活儿,不像你衣来张口饭来伸手,手无缚鸡之力。你别捣乱。”
他话这么一抢白,阎家耿直的老汉就立即应声:“是啊,娘子好意心领了。这筐也不重,顶多几十斤柴火的重量,蓝儿背着走几里山路都没事。”
“不用不用,”老汉哐地一声将筐个地上,蹲大女儿身边就将人背起来,“蓝儿你背不动就拿些东西出来,正好给你姐背着,爹还能背得动。”
蓝儿即便不情愿,话说到这份上也只能乖乖照做。
单九眉头挑起来。人家这又是背人又是背筐,周辑这一个精壮大男人优哉游哉地空手走在一旁,丝毫不觉得羞愧。见单九看他,他还好脾气地报以一笑。
单九无语:“……脸皮够厚。”
“你说什么?”
单九扭过头:“没什么,走吧。”
常年上山的人家身子骨就是硬朗,这老汉背着女儿走到村口都不带喘气的。父女三人带着一对穿着鲜红喜袍的年轻男女回村,顿时就叫这个甚少见外人的村子热闹起来。
村里的孩子跟过来看,再看到两人相貌后,一个个发出‘哇’的惊叹声。
“去去去,别扰了客人。”紫儿摆手赶走这些皮猴,拍拍她爹的肩膀,让他将她放下来,“剩下的路我自己走,不碍事的爹。”
老汉想背到家,但女儿这么说,他于是也将人放下来。
人才一放下来,旁边背着筐走一路没吭声的蓝儿哐地一声将背篓放到地上。虽然低着头没说什么话,但那眼泪在眼圈儿里打转的样子,叫人都知道她累了。委屈了。阎老汉小小,一手将筐提起来,带着客人往家门口走:“来屋里坐坐,紫儿她娘,来客人了!”
一声喊,屋里出来一个俊秀的中年妇人。脸上的风霜也不掩年轻时候的美貌。她一眼看到挺拔高挑的红衣男子,魔主大人的身高足够他鹤立鸡群。
妇人听说是单九救了大女儿,态度顿时十分热情。
老汉看着淳朴,没想到是阎村的村长。说起来这个村子之所以叫阎村,是一个村子都是沾亲带故的,姓阎。乡里人热情好客,为招待客人将各自家里好酒好菜都备了一份。拿到村长阎无家里,一个村子吃宴。少男少女们还载歌载舞。
西南边好像都是这风俗,单九往日来做过任务,习惯地融入。就是这自称‘澈元君’的男人矫情,生人勿进。不过这般也挡不住阎村人的热情,单九周辑两人就这么在阎家住下。
因着两人是夫妻,就安排了一间屋子给两人。单九瞥了一眼跨坐在窗户上的男人顿时就不怂了。一屁股坐椅子上,两腿就架到了桌子上。她斜眼看着自称‘澈元君’的家伙,心里冷笑:装得一幅大尾巴狼的样子,结果还不是个处、男!切!
魔主大人一眼看穿她的嘲笑,不由眯起了眼睛。等他拿下这女人的心,看她还怎么傲!
……
两人在村子里住下,获得了全村的欢迎。
长得好就是占便宜,哪怕两人穿着奇装异服,没有一个人觉得奇怪的。还有那小姑娘见周辑生得俊美,一天八趟的跑来阎家窜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