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清楚的感知到少女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那双如同冰凌一般湛蓝透明的眼中没有那些老东西看向他时带着的恶心脏污，反倒是像看一件不重要的物品，冷淡而漠然。
但是十分奇异的，五条悟却没有感到任何不快。
他看着这双与他颜色相近的眼睛，心中生出了微妙的，对面前少女的亲近感。
“你就是五条悟。”
虽然是疑问的句式，朝日奈弥生却用上了肯定的语气。
似乎是下马威。
五条悟感受到身上被施予的威压不断加强。
他的眼睛告诉他，他感受到的危险无关咒力，纯粹来自于少女的本身。
而他的眼睛还告诉他，他面前的少女，是一个无咒力者。
还没有等五条悟回答，少女就将手中的茶杯重重的放在了桌上，滚烫的茶水溅出沾湿了衣袖，可少女就像是没有察觉到一般抬手捂住口鼻咳嗽，用力到了似乎要将肺咳出来的地步。
站在她身后的朝仓清和瞬间半跪下身子，轻拍弥生的脊背。
等到咳嗽停止之后，弥生也没有继续询问的心思了。
她有些烦躁的撇了一眼看似神色乖巧等待在下首的五条悟，转头对朝仓清和说道：“带他去房间看看吧。”
似乎是想到还没有和小孩解释，弥生又补了一句：“我会让人把你的东西搬到主院来，以后你就留在主院生活了。”
说完，弥生闭上眼睛挥挥手，示意朝仓清和把小孩带走。
朝仓清和微微躬身，领着小孩走出了和室。
在离开之前，小孩转头，将少女眉头紧蹙的模样映入眼底。
她似乎……不太喜欢我？
这还是生来就被众星拱月捧在手心中的五条悟没有想过的。
房间瞬间寂静了下来，弥生闭着眼睛忍耐着不断从肺部蔓延上来的痒意，最后骤然睁眼，将桌上的茶杯摔在了地上。
朝日奈弥生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有几天了。
她在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刻，就明白了主神发布的第二个任务是什么意思。
[以身补天]
用弥生身体里属于法则与神明的力量，来修补这个世界已经接近破碎的法则。
破碎的法则被沾染上了弥生的气息。
五条悟身为被世界钦定的[最强]，本身就被法则所眷顾，所以在如今这种情况才会莫名的对朝日奈弥生产生亲近感。
当然这一点就连弥生自己也不知晓。
法则被修补之后，开始维护咒力体系，法则的能量不断消耗，弥生体内的力量持续不断的抽离，而主世界的力量继续进行补充，这具身体就像是一座中转站，源源不断的运转。
于是朝日奈弥生现在不仅是力量被压制只能动用一部分，身体也在这种情况下出现了损耗，被维持在了这般病弱的模样。
朝日奈弥生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会变成这般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
失去力量后的无力感伴随着身体上的不痛快，朝日奈弥生自然就没有给始作俑者好脸色。
现在想一想，五条悟也是无辜的。
她就算再怎么不痛快，也不能将怒气发在一个孩子的身上。
只是现在弥生有些许庆幸，自己将朝仓清和制造了出来，要不然在这种高战力的世界，靠这种病弱的身体怎么可能活下去。
[所以我要持续这样的情况多久。]弥生向主神问道：[还有，世界法则的力量拿去修补也就算了，为什么连同我本身的力量也在流逝？]
主神并没有给一个准确的时间：[这只能看这个世界的法则到底需要多少力量才能被修补完整了，最少也需要十年的时间。]
[至于你的力量，这是让你能在这个世界停留的方法。]
主神耐心的解释道：[因为你之前没有被你本世界的法则打下印记，所以可以无限制的穿梭于其他的世界中，但是被打上了印记之后，你的身份就只能是主世界的居民。]
[要想停留在其他世界，就必须要用其他世界的气息来遮掩异常，你现在体内的这个力量循环就是这种机制。]
弥生扯了扯嘴角。
这时主神看着弥生仍然不太妙的神色，犹豫的补充了一句：[如果实在觉得难受的话，可以世界之子待在你的身边。]
弥生耳尖一动：[怎么说？]
[就像上个世界一样，世界之子正面的感情也是一种能量，加诸在你身上时，这个世界也会认为你是本世界的人。]
那就是又要养孩子了。
弥生这算是搞明白了，她这是和养孩子杠上了。
所有执行紧急任务的世界都在养孩子，第一个任务养了两面宿傩，第二个任务养了森鸥外沢田纲吉，第三个任务不用明说，最近的孩子就是五条悟。
唉。
弥生叹气，扯了扯身上的火鼠裘。
明明已经将地龙铺满了整座五条家，身上也裹得这么严实，弥生却仍然感觉寒意从骨髓中渗透出来。
第二天清晨，五条悟在陌生的房间中醒来。
现在是早上六点，窗外天色暗沉，但是小孩的生物钟让他轻易的就从困意中清醒过来。
平日里这个时候早就有侍女来提醒他起床，然后在用完早饭后监督他进行训练。
小孩在被窝中眨眨眼，睁着眼睛等待着侍女前来。
可是他在被窝里等啊等，等到了窗外灰沉的天空逐渐显露出白色，才诧异的坐起身。
从来都是侍女服侍着穿衣服的小孩有些不甚熟练的穿上了被放在床边椅子上的和服，腰间的系带因为手法不对的缘故松松垮垮的搭在上面，勉强让和服的衣摆不影响走动。
他拉开门，走入空无一人的回廊。
啊。
五条悟这才想起来昨天他询问时，从侍女口中听见的话语。
“家主不喜欢身边有太多人服侍，所以院子里只有两位负责日常的侍女，随侍的只有朝仓大人一人。”侍女低垂着头颅说道。
白发苍眸的孩子沿着昨天记住的道路向前走去，没走多久，就看见了向他走来的身影。
金发的少女今日披着的是一件银蓝色的狐裘，宽大的狐裘将少女裹在其中，衬得少女越发娇小。
五条悟犹豫片刻，拽着和服的衣摆向弥生跑去。
小孩站在弥生的身前，睁大了那双比最昂贵的蓝宝石还要华美的双眼：“早上好。”
可爱的小孩乖巧笑着的时候十分讨人喜欢，可是弥生怎么可能不清楚小孩露出来的只是虚假的表皮。
五条悟在之前可是被五条家当作继承人培养的，性格自傲乖张已经算是众所皆知的事情了，弥生不明白这孩子在自己面前装作这样一副乖巧的模样是为了什么。
白发六眼看着弥生淡淡的瞟了他一眼，然后蹲下身帮小孩整理起衣服。
整理完衣服后，弥生顺手就将小孩抱了起来裹在狐裘中，熟练的调整姿势让小孩坐在了自己的臂弯中。
忽然被抱起的五条悟也没有挣扎，圈着弥生的脖颈眨眨眼，像是想到了什么。
然后他语出惊人的问道：“你有孩子了吗？”
弥生脚步一顿，差点没把五条悟摔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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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以身补天（二）
她长得有那么老吗？竟然会被人问这种问题？
并没有发现自己带娃技术在前两个世界已经被锻炼的极度熟练高超的弥生忽然想把小孩扔在地上, 然后摸摸自己的脸。
意识到刚刚下意识停顿的动作已经暴露了什么，弥生也就没有了隐瞒，实话实说道：“孩子没有, 幼弟倒是有好几个。”
反正她养的孩子包括朝日奈家的幼弟们又不可能出现在这个世界，所以弥生也就不用担心告诉五条悟后会有什么后果。
五条悟歪着头将脑袋靠在少女并不宽阔甚至还有些许过分瘦弱的肩上, 悄悄仰头一看，就看见少女眼中轻缓流淌而出的暖色。
显而易见, 那些孩子在她心中的分量, 明显比现在被她抱在怀里的自己重上了千倍万倍。
毕竟朝日奈弥生看着他的眼神一直都是透着淡淡的凉意。
少女的神情冷淡, 对待他的动作又是莫名其妙的亲近, 至于这种矛盾到底是因为什么, 五条悟暂时还没有头绪。
弥生自然不知道五条悟心底盘旋的疑问，她抱着小孩转头往回走了两步，忽然摸了摸小孩的肚子：“饿吗？”
说道这个, 五条悟更委屈了。
“你还问我！”
天知道五条悟从来没有受过这委屈。
他昨天是下午来到这个院子的，没有吃晚饭，被带到自己的房间之后就没出过门也没等到人通知他吃饭, 约等于是从昨天饿到现在。
而始作俑者现在还来问他饿不饿。
小孩气的牙痒痒, 恨不得在自己靠着的锁骨上啃一口泄愤。
弥生闻言，默默转身换了一个方向加快了脚步。
于是饿了半天的小孩在十分钟后吃到了朝仓清和亲自下厨烹饪的牛肉粥, 或者准确来说, 是原本属于弥生的那一份早餐。
五条本家的房屋都是日式风格，主院的装饰以及用具就更加古朴了。
可是坐在其中的两个对礼仪可以说是熟识的人都默契的没有遵循那古板的一套，五条悟盘腿坐在小桌前, 捧着瓷碗狼吞虎咽。
弥生手支在桌上撑着头，有些疲惫的阖上了眼睛。
她的身体真的是意想不到的脆弱。
平日里的朝日奈弥生可是在丛林或者沙漠中都可以席地而睡的狠人，可是到了这个世界之后, 稍有些硬的榻榻米都让她无法忍受，整晚不能安眠。
窗外风雪呼啸而过的声响，再加上她的畏冷……这具身体真的是娇气到了一定地步。
五条悟的余光看见少女原本稍许凌乱的呼吸慢慢的变得平稳，正在碗里叮叮当当制造噪音的勺子瞬间停止。
最后五条悟撇着嘴坐直了身板，慢条斯理的解决完了桌上的食物。
他自觉已经尽力将速度控制在最慢的地步了，但少女像是越睡越熟，就连紧皱的眉头也慢慢的松懈下来。
五条悟用了三秒钟思考自己接下来要干什么。
这个时间早就超过了平日里被监督练习咒术的时间了，没有侍女前来催促就说明了朝日奈弥生绝对帮他解决了这件事并且有了别的打算。
那他现在要干什么？
当然是抓紧时间睡个回笼觉啊！反正不管怎么样，朝日奈弥生都不会对他发火的不是吗？
五条悟莫名有一种直觉，这个叫朝日奈弥生的少女是不会对他发火的。
她对自己有着莫名其妙的纵容，五条悟敢肯定，就算自己惹火了朝日奈弥生，朝日奈弥生也不会将怒火发泄在他身上。
但别说，在昨天给自己建设好心理准备后，弥生还真的打算注意不在小孩面前表露负面情绪了。
五条悟一点一点的挪动身体，尽量让自己一点动静都没有的挪到少女身边。
最后，他就像是理所应当一般大大咧咧的枕在了弥生的大腿上，扒拉过垂落在地上的银蓝色狐裘把脸埋在柔软的皮毛上，闭着眼睛沉入了梦乡。
弥生睁开眼，眼底是一片清明。
[这孩子就是个熊的。]她平淡的总结道：[极度的自我主义让他觉得他所有的想法都是理所应当，做事的风格也随心所欲。]
五条家百年内唯一出世的那双六眼是五条悟的底气，可惜的就是，现在这个时候的五条悟并没有更深层次的理解六眼的能力。
主神反问道：[所以呢？你想怎么样？]
[我什么都不想。]
弥生脱下狐裘将小孩裹在毛茸茸中，然后一把抱起走出房门：[五条悟不需要我的干涉，他所有需要经历的事情都是他成长的催化剂。]
[我需要做的，就是成为一个旁观者。]
旁观这个世界的运行，不参与进任何事情，等到时机成熟就转身离去。
这个想法很美好。
美好到多年后的朝日奈弥生回想起都觉得啪啪打脸。
*
弥生修改了五条悟一直以来执行的日程。
什么早上六点就要起床训练，晚上十点才能休息，狗屁不通的把小孩一整天的课程塞得比高中生还要满，那些人还记得这只是个六岁的孩子吗？
哪怕这个孩子有着超出常人的潜力，也不是拿来这样消耗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