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厨房, 其实就是一块帘子隔出的小隔间, 灶台对着窗户, 不至于让烧菜的时候屋里充满油烟味。
一道身影正弯腰在厨房里忙碌。
灶台因为云中舒双腿不便的关系, 做得格外矮小，中州把这里复原的与原来一模一样。
夏丰年的动作很笨拙, 他不会做菜, 整个人显得特别提心吊胆。
他似乎没发现云琛就在隔帘外看他，他低声骂道：“连教我做菜都教不会，你也配说自己是懂得最多的城市意志。”
虽然没有听见中州的回复，但云琛猜想中州现在一定很无语，她忍不住笑了。
笑声令夏丰年瞬间跳起, 惊讶看向后面：“你怎么起来了，你现在身体应该还很疼，移动会加剧你的疼痛！”
云琛抬手, 像是电影里的那些慢动作，她说：“在忍受范围内。”
她说话时，疼痛使得她调动面部肌肉困难，话语听上去便有些含糊不清。
“补充食物能让你快点熬过去。”夏丰年端起锅子，放上贴墙摆放的小木桌旁。
云中舒平时都坐着轮椅，所以木桌边只有一个小圆凳，是云琛的专座。
云琛坐上这个令人怀念的座位。
夏丰年本想把筷子给她，老父亲的慈爱心令他不忍心让女儿继续受苦，他夹起一筷子大杂烩，“啊——”
锅里食物已经看不出原材料是什么，颜色和香气闻着都很正常，应该没问题。
云琛张嘴，食物进入口腔的一瞬间，她怀疑夏丰年要把她送去阴间陪伴妈妈。
食物没有毒，只是难吃的像下了毒。
末世浪费食物太过可耻，云琛硬生生吃完了这份老父亲的关爱菜。
夏丰年见云琛把一锅菜吃得干干净净颇有成就感，决定以后天天给女儿开小灶补充营养。
外面天色有些晚了，今天他们要在中州过夜。
中州醒来，华亭那边定会有所察觉，估计夜里便会飞到附近。
夏丰年问：“去祭拜妈妈吗？”
云琛点头。
……
中州的墓园并未恢复，残骸遍地，墓碑或是损毁或是倒在一起，根本分不清哪个是哪个的墓。
这里葬着很多人，分成不同区域，其中有一片区域竖着英雄碑。
当初为保护中州牺牲的军人，后来为中州发展牺牲的人类，所有英勇就义值得纪念的人，名字都刻在上面，大家不会遗忘他们的贡献。
墓园里没有尸体，人死后都被一把火烧掉，只剩下点夹杂着碎骨的骨灰，放在另外的地方储存，墓园里的墓碑更是一种情绪与精神的寄托。
云琛进入墓园，道路已经变得乱七八糟，她走过这地方不知多少遍，依旧能精准地分辨出云中舒坟墓所在的位置。
夏丰年跟在云琛后方，见她步履蹒跚地行进。
比起白天，她身上能量有所变化，他说的那番话起了作用。
云琛停下。
前方便是云中舒的墓。
那里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一块平地和半块墓碑。
“妈妈的墓就是这里。”
父女两各自放上背包里早已准备的花束，他们此行目的之一便是为了祭拜云中舒。
夏丰年：“我回来了。”
晚风骤起，拂动他额前碎发，他笑容阳光，拇指翻向边上的云琛：“我们女儿都长这么大了，她集合了我们两所有的优点，不过她更像你一点。”
云琛注视夏丰年脸上的笑容。
她忽然明白了对方那番话的含义。
如果她真的感到愤恨和愧疚，她应该为妈妈做点什么，复仇能让妈妈回来吗？不能。
妈妈在世时，曾不断告诉她仇恨和愤怒会怎样摧毁一个人，她曾因此阻止过小破城，自己却要变成这种妈妈所不期待的模样么。假如人类有灵魂，妈妈看见她那模样只会感到痛苦。
如果她真的想做些什么，也该是完成妈妈的心愿！
想通后，云琛身上的能量气息变了。
夏丰年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点，唇边笑容加深。
云琛朝花束摆放之处，笑容灿烂地说：“妈妈，我会加油的！”
中州默默观察此幕。
残阳与夜色交融的背景布前，青年和少女扬起近乎一模一样的笑容。
两眼弯起如月牙，只在一侧浮现的酒窝，白牙露出很多，并非是标准又赏心悦目型的笑容。
那是一种充满了希望和信念的笑容。
末世尤为缺少这些，中州城市像的卷轴滚动出一寸空白，无形能量在卷轴上一笔笔刻画下这一幕的起始与结束。
卷轴上多出数个让人看不懂的文字和图画。
*
*
华亭急死了。
只因余朝嘉的一句话。
中州醒来的瞬间，他作为城市意志自然比人类更先感应到，他十分高兴同胞没事。
城市气息重新笼盖这片土地，冰雪消融，生机重现，气温与环境终于符合这个季节该有的表现。
神京小队惊叹于中州城市气息之广泛，他找到余朝嘉，问他能否通知茶府此事，中州位置比新安离茶府更近，看看茶府能不能联系上中州，他想要知道云琛现在情况如何。
余朝嘉没联系上茶府兄弟，这是常态，茶府哥哥的城市天赋经常捣乱，根本不受他自己的控制。
华亭很失望，竖立在房间里的藤蔓掉落了两片叶子。
余朝嘉展示他复原北面街道建筑的详细图纸规划，华亭听着，但完全提不起兴致。
余朝嘉面色一肃。
一个城市意志，竟然对城市规划失去兴趣，问题大发了。
余朝嘉询问：“你在担心什么？”
华亭忧郁答道：“中州都醒了这么久，云琛还没有回来……”
余朝嘉倒是知道云琛和华亭关系很好，他自身也很羡慕城眷者和城市意志能如此依赖信任对方，可华亭此表现显得……云琛对他未免也太重要了吧！
为抚慰华亭，余朝嘉说：“中州醒了说明他们行动非常成功，比预计时间提早不少，是好事。”
华亭点动藤蔓，他知道，可既然中州醒了，云云为什么还不回来，就算祭拜妈妈也不需要这么久的时间吧！
余朝嘉说：“我记得云琛以前是中州的人，回到自己家乡大家肯定会多逗留一段时间，归属感对人类来说很重要。”
他停顿，举出一个实例：“你看秦好好，她虽然在茶府过得不错，但她是在华亭长大的人，知道你醒来之后，不就回华亭了——嘶！你怎么了？”
说得头头是道的声音戛然而止，余朝嘉身前的藤蔓扑扑掉叶子，一会儿就给他房间铺了层亲近自然的绿色地面。
空中城市飞行速度即刻加快，是华亭目前能达到的最快速度。
狂风大作，华亭上的人类不得不躲进屋子里。
余朝嘉顶风艰难地关上窗户，后悔说了那番话。
半小时后，华亭抵达中州城市像主体的正上方，中州现在看上去就是一个没有起伏的平面，所以他降得很低。
城市下方的藤蔓群魔乱舞，定位到云琛所在位置，立即根根出动。
……
云琛和夏丰年在中州城市像旁边，正为中州输入能量。
那么大一座城市出现在上空，黑夜里也压下大片阴影，挡住了月色与月光。
中州说：“华亭的城市天赋竟然这么有趣。”
他注意到城市下方数量繁多的藤蔓，在城市能量的白光中翩翩起舞，空中洒下许多绿叶，如同月色中绿蝶的翅膀飘动旋转向下。
中州感慨道：“怎么还随地乱掉毛？”
云琛想了想说：“可能是因为……落叶的样子特别优雅漂亮。”
舞动的藤蔓似找到目标，向下冲刺，直指中州城市像。
中州语气中带上几丝惊讶：“华亭这是要和我打招呼吗？瞧把他激动的，没想到他这么重感情，老孟也在上面啊。”
话音才落，藤蔓来到城市像近处。
中州学习人类清嗓子的行径，咳了两声，以便一会儿打招呼的声音更显正式。
看藤蔓目前的角度和数量，华亭应该是想给他一个大拥抱，很可惜他没有办法控制城市像回应，并非每个城市意志都能有华亭那样可随手操纵的物品。
中州觉着他不能冷落兄弟，末世这么多年来，这可是唯一一个和他面对面见到的兄弟，必须得体一点。
短短片刻，中州脑中闪过无数想法，他打定主意，正准备回应兄弟的热情……
藤蔓与城市像擦肩而过，卷走一旁的云琛。
速度极快，唯有残影略过。
中州：“？”
夏丰年：“！”
云琛：“……”
作者有话要说： 中州：你兄弟没了。
夏丰年：你命没了。
云琛：对不起，没教好。
第134章 蛰伏4
第二天。
自空中向下望去, 晃动藤蔓搬运物资的华亭恍如一只巨型绿色章鱼，开车或是步行把一箱箱物资运输上城市的人则是章鱼身上爬动的蚂蚁。
“孟叔叔，让我们搬走中州这么多的物资真的没关系吗？”
云琛见那一箱又一箱突然出现在平地上的物资, 这些物资不断增加如同没有穷尽，她忍不住询问孟燃林。
中州醒来, 孟燃林作为中州的城眷者自然留下，不再跟随华亭回到东部, 有夏丰年在, 他无需跟在云琛边上帮衬, 中州更需要他。
孟燃林说：“不必担心, 我在东部游走的时候，收集了很多物资。”
夏丰年插嘴道：“这本来就是他从华亭拿走的物资, 代为保管, 现在叫物归原主。”
云琛沉默地望了夏丰年一眼, 哪有这种道理？
孟燃林早已习惯夏丰年的德性, 左耳进右耳出。
中州说道：“不必感到不好意思, 老孟和我当初收集这些物资，本来就是为了方便援助其他城市。”
中州声音只在云琛、夏丰年和孟燃林三人的耳边响起, 他说, 他们三个安静地听。
云琛抬手，掌心覆在肩膀一根细小的枝条上，小破城从昨天开始就有些闷闷不乐。
扛起好几袋大米的宁如野路过此地，以为这三人搁这演默剧呢，他顶着大太阳摇头晃脑走得很快。
几人与他一同走, 大家七嘴八舌。
“中州这里给人观感不错啊，不是说什么被鬼魅毁了，看样子明明还很繁华, 就是人太少。”
“什么人太少，明明是根本没有人。”
“我知道我知道，我听说是中州当初为了保护那些人，把人随机传送走了，现在不知道那些人在那里，想让他们回来都不成，所以才一个人都没有。”
“这些大房子这么好竟然没人住，可惜了。”
“哈哈哈哈哈听你语气很心动，要不然你干脆留在中州，反正现在缺人，你多帮点忙说不定也能混到宁哥这个位置，你说是不是，宁哥？”
宁如野忽然被提到名字，他扫视中州已修复的建筑区域，结合他和余朝嘉混熟后听到的一些事，他摇头道：“我不建议留在这里。”
别人本来不过是在开玩笑，听宁如野回答的这么认真，他们不禁疑惑道：“为什么，孟叔人很好，中州这边环境也不错，城市气息覆盖范围很大，真要说没什么区别吧。”
他们已至华亭下方，爬上藤蔓，走入藤蔓制成的平台，将各自背的物资放下，平台升上城市。
宁如野身边几个人和他一样，都是当初进不了之江城市内部，自愿选择来华亭的人。
宁如野说：“城市意志的性格不一样，对我们这些普通人而言生存体验差别很大啊……”
几人不解，宁如野也没打算说的过于直白，他只隐晦地说了两句：“没错，孟叔是个好人，他看得太远，求得太大，人的精力有限，也就会让他看不到近处的事，我猜测，城市意志同样精力有限……”
有人恍然大悟，有人依旧不懂。
宁如野余光扫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匆匆登上华亭，能受到藤蔓如此程度热情迎接的人只有云琛。
他脑海中忽然闪过六个大字。
“女主外，男主内。”
太可怕了，宁如野用力摇晃脑袋，其他人还以为这家伙突然犯病。
*
*
云琛主动要求回来的时候，华亭便知道她发现了他的不对劲。
她开口询问后，他没有隐瞒，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云琛能够恢复成原来的模样，没有钻牛角尖做出无可挽回的事，华亭由衷的为她高兴。
同时，他十分挫败。
华亭不敢去想，如果夏丰年不在，没有爸爸悉心的引导，云琛会因为他病急乱投医的那句话走向什么样的道路。
他很害怕。
他意识到，他是否过于情绪化，是否过多干涉了人类的事情，或许他当时什么都不做，云琛反而能自己恢复。
事情已经结束，他仍旧反复念着纠结这件事，他是不是太傻了？
不仅如此，中州为他送来物资，本该是件高兴的事，他却感到十分惶恐。
众人对中州赞不绝口，云琛出生在这里，曾经的家也在这里，他们会不会选择留在中州？
华亭为自身的想法而感到可耻，之江见他没有人类，送给他那么多的人类，他怎么能有这种舍不得把人留给中州的念头……
可是，他真的不想回到那段日子。
只有他自己，没有任何一个人类，被鬼魅包围，暗无天日。
当此般念头浮现，华亭又认为自己没有担当，他已是个大城市，不该如此。
假如连云琛也想要留在中州……
华亭低着声音，沮丧问道：“云云，我太优柔寡断了吗？”
“唉。”
云琛叹息同时，华亭听见便发出小狗似的呜咽声，她知道他误会了，她拥住两米高的花苞城市像，像是拥抱着一个成年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