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上堂来的,却是一个老人。
白发老人,衣着简单。
却白面无须。
余鱼看得认真,也认出了此人。
这不就是别庄上的老管家吗?
说是老管家,实际上不怎么管事,大家都很尊敬他,都爷爷爷爷的喊。
他怎么也来了?
京兆尹看了人半天,才问:“堂下何人?”
他也不敢问跪不跪的事儿了。
老人拱了拱手:“老朽德兴,曾是先帝陛下的贴身内侍。”
京兆尹半天说不出话来。
先帝陛下的内侍,贴身内侍,德兴。
这可不是当年最受先帝宠信的大太监吗?谁见了不喊一声德大监。
他有气无力问:“德大监,不知大监击鼓,所为何事?”
德兴慢腾腾从袖子里摸出一块金牌来。
“老朽是为了先帝的颜面,来状告文贤公主。”
“文贤公主身为人孙女,不孝至极,公然火烧先帝别庄,是为大不敬!”
“京兆尹,此等大不敬,罪当如何?”
第62章 最后一步
这是一场对文贤公主针对性的指控。
已经不是京兆尹能全权解决的事。
苦主过多,还都各有身份,京兆尹不敢请公主,不敢不判,只能当着众人的面,亲自写了案卷上交天听。
过了三日,陛下亲自下令,文贤公主得行有失,特罚与寺庙代发修行,以赎罪过。
余鱼得了这个消息时,正在偏房里和丁姑娘一起逗孩子。
孩子三天前,就被裴深派人接了回来。
听说公主狗急跳墙,险些要了这孩子的命,打算毁去证据。还好裴深安排妥当,这孩子身边有人照顾,才能平安归来。
孩子不足白天,小小的一团,眼睛最爱盯着明亮的地方,入了冬,天气转冷,房间关了窗,点了好几盏蜡烛,小孩子就一直盯着烛火看。
余鱼手上摇着拨浪鼓,小蕊在一侧替她整理被孩子抓了一把的发髻,说道文贤公主拖着断腿,一路从皇宫离开抵达寺庙的途中,一直在骂。
说是不少在那日听了公堂上状告的百姓,都围在街道边,对着文贤公主指指点点。
还说是敏然郡主羞愤不已,这几天都没敢出门。
这件事里,最好不过的,就是因为太子妾和德容大监的出面,免去了丁姑娘和她夫君可能会引起的后续责罚。
如今都是平平安安的。
丁姑娘轻轻拍着孩子的胸膛。
“太好了,这件事总算是解决了。”
余鱼摇着拨浪鼓,心中也算是放下了一桩事。
毕竟有着一个高位的公主总是盯着,不是放火就是下毒的,着实让人寝食难安。
现在好了,公主到底是公主,就算做了这些,倒也不至于由多重的处罚,起码对外宣称公主受罚,又罚入寺庙修行,这就断绝了公主日后有心作恶。
“此番要多谢你与世子,找来我夫君,不然我怕是难逃一死。”
余鱼笑着说:“都是世子料到了,他安排的,我是没有法子的。”
丁姑娘抿着唇笑。她也不说,当日公堂上,是见到了余鱼的。
戴着帷帽的小娘子,在人群中努力带着节奏,替她不平。
一个世子娘子,在这种时候敢亲自涉险,这份恩情,她记下了。
“丁姑娘,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余鱼有些惆怅。
丁父因为搅合进去了公主的事情,这会儿还在牢里蹲着,何况丁家这个娘家,丁姑娘是完全靠不住的。
而她的丈夫虽然早年中了秀才,但是拐带他人女儿私奔,难以再考功名。
当初日子过得和和美美的小村子经此一事,恐怕是难以回到过去。
余鱼不由得心虚。
说来也有几分她的缘由,导致文贤公主这般穷追不舍,搅扰了丁姑娘的日子。
丁姑娘看着孩子,犹豫片刻。
“回去是回不去了。我想着,得重新找个其他好去处,过安稳日子。”
余鱼犹豫半天,小心翼翼问:“那,丁姑娘没有考虑,留在京中吗?”
她渴望地盯着丁姑娘。
也许是人的缘分,她和丁姑娘之间有着这么一层缘分,再加上这些日子的朝夕相处,总是有着旁人比不上的感情在。
若是丁姑娘离开,她恐怕会寂寞吧。
余鱼嘴笨,说不出太好的话,就指着阿落:“孩子这么小,路上颠簸不太好,不若,不若等他再大一点?”
丁姑娘也心疼孩子,在看余鱼,不由笑了。
“我也不是不想留在京中,夫君是读书人,孩子以后也是要走科考的,在京中总比旁处好。可是要在京中立足,太难了。”
余鱼抬起手:“不若,我问问世子?”
她也不敢直接应下,不知道世子能不能有门路。
丁姑娘心疼孩子,若是能留下,自然也是好的。
从海棠苑回来,余鱼左右找不到裴深。
这些天裴深总不在家。
旁人都说新婚燕尔,该是离不得的。
可是裴深甚至都少在家中住,总是带着一身风霜在天明时分归来。又或者是在余鱼都睡下后,才悄悄暖了暖身子,回到被窝里。
余鱼甚至都有两天没怎么见到裴深人了。
出了公主这件事之后,裴深就被什么事拌住了脚。
说到底,这件事裴深也没有怎么藏着,公主直接得罪的是谁,一目了然。
裴深在背后推的动作,陛下看得清楚。
有些事不放在明面上,是不能说破。
这一次裴深却又是两天不着家。
余鱼这两天全都跟着丁姑娘一起带娃娃玩,每次见了丁姑娘都有些心虚。
说好的替她问,结果连裴深的面都没有见到,根本无从问起。
天冷了,海棠苑里都是笔墨书画的,也不敢点炭盆,都是用了小手炉,一人抱一个取暖。
炭刚烧过,余鱼让小莲去换时,外头候着的小蕊跑了进来,一脸欣喜。
“娘子,世子回来了!世子请娘子回去。”
余鱼抬眸。
她和丁姑娘正说着话,话才一半,总不能把人扔下吧。
丁姑娘倒是随意,抱起了孩子。
“你且回去吧,正好,我要给孩子喂奶了。”
丁姑娘先撵了她,余鱼才笑了笑。
“等等我再来找你玩。”
丁姑娘心下只笑。
几天没见的,她夫君回来了,别说今日,恐怕明儿都不能一处儿玩。
余鱼偏还是个不知晓的,抱着小手炉回到一尘院,前脚踏入房门,后脚就被人一把拽着,紧紧搂入怀中。
裴深许是已经烤过炭火暖了暖。
身上带着一股子干燥的火气,搂着她,只把她也弄得热燥燥地。
“回来了呀。”
余鱼试着伸手搂着裴深,声音细软细软地,也不见得是什么抱怨,就是想念之情难以压抑。
裴深手上一用力,直接把人单手抱起。
床榻就在一侧,他搂着怀中的小姑娘直接坐在床榻上,手上捏了捏。
“我这几天不在,你可想我?”
余鱼细声细气地:“想了。”
裴深以往也有偶然离开的时候,可大多就是一两天。
这次一离开居然有个四五天,她十分的别扭。
许是从未想过会离开这么几天,余鱼总觉着心中空落落地,见了人,也还有点小脾气。
就是不发泄出来。
她看得出,裴深眉眼中有些疲倦。
就算是炭火烤了烤取暖,可他一身的风霜,并不是那么容易遮盖的。
她心疼地摸了摸裴深眉间。
“累吗?”
“累。”
自家小娇妻跟前,裴深没有什么藏着的,大大方方说自己累。搂着她躺下来。
“你说我往日出去十天半月几个月的,也不曾着急什么。怎么这次我才出京几天,急得都恨不得跑断马腿?”
余鱼嘴动了动。
然后没说话,眨巴着眼看他。
裴深轻笑。
笑时胸膛微微震动。
余鱼趴在他胸膛上,小声说:“还要出去吗?”
裴深沉默片刻,然后绞着余鱼的头发丝。
“小鱼,如果我要离开一段时间,你能在家中安稳等我吗?”
余鱼猛地抬头,裴深手缩得快,才没让她头发丝被扯疼。
“一段时间?一段时间是多久呀?”
裴深犹豫片刻,没直说,而是转了话题。
“我之后要做一件事,这件事,可能会让我离开京城,不方便带着你,不若让丁姑娘留在京中,给你做个伴儿?”
余鱼的确是想要给丁姑娘问问她们能不能留在京中,可是不是在这种情况下。
她急了,急得眼圈都有些红。
“到底怎么了呀,你告诉我,你去哪里,我跟着你不好吗?”
裴深心中大概有了些猜测,但是只是猜测,对于具体的,还要等之后再看。
只能说,他要做的事情,漏了点痕迹,可能就要离开很长一段时间了。
刚刚和小丫头成婚,她还娇娇嫩嫩地,也就敢亲亲抱抱,再多一步,都怕小丫头太娇气,受不住。
这种时候离开,裴深何尝愿意。
只是……
他抬手安抚地拍了拍余鱼。
“现在都只是猜测,一切不定。”
余鱼瘪着嘴。
裴深心中一动。
“好姑娘,要是我真的离开很久,你可该给我些甜头?”
“什么甜头?”
到底不曾听过一些词,余鱼问他。
裴深索性把人翻身压着,自己好好亲香了一番。
小丫头还不太习惯,总是把握不好呼吸的时间,不一会儿憋得满脸通红,忍不住咬了他一口。
裴深带着唇上的牙印笑得趴在她肩头。
“好姑娘,这就是甜头。”
“等我出府之前,每天都给吃,可好?”
回答他的,是余鱼一被子把他捂了个结结实实。
这不错,创造机会了。
裴深自然不放过,又把小丫头拖进被子里,好生亲香了一番。
随着天气转冷,丁姑娘的丈夫唐书生找了一个门路,能继续读书,同时要给主家做事。
丁姑娘盘了一个门店,照例是做些布匹生意,小门店,还能照顾孩子。隔三差五也能让余鱼出府来玩时,有个落脚地方。
这些天裴深每天都回家,回家了就逮着余鱼,连哄带骗地,教她什么是亲香。
余鱼一面抵抗,一面软化,几乎要让裴深给教通透了,随着马上迈入年关,京城出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
太子在宴会酒后失足,跌入结了冰的湖中。
听说三五个人去捞,才捞起来。
听说十几个太医诊治,都只会摇头。
还听说,这太子早先吃了些不该吃的药,身子骨早就坏没了,一池子冰渣子泡了泡,直接把人给弄得醒不过来。
参汤吊了一个多月,还是在新年前,一命呜呼。
太子没了,紧接着就是天子震怒,直接从寺庙派人把文贤公主训诫了一番,打得皮开肉绽,贬为庶人,远远送到南方的寺庙去,非死不得出。
余鱼跟着国公夫人学着怎么操持新年事,裴深被宣入宫中。
当天回来后,裴深带了个消息。
给国公说了,国公夫人说了,最后回到一尘院,才抱着他软乎乎的小媳妇儿,脑袋搭在她的肩膀上,手替她揉着。
也许是先前裴深总是忙碌,等他有了时间在家中,哄着余鱼时,她多半是听他的,听之任之,很多时候,几乎都是纵容的。
这也导致,裴深短短时间内,教给她的知识,充足到让她吃不消。
余鱼埋在他怀中,眼圈儿都有些红。
“小丫头,还记得我先前说过的话吗?”
余鱼脑袋晕晕的,哪里还记得他说过什么,只往他怀中靠了靠。
“什么呀?”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裴深嘴上说得轻巧。
“陛下吩咐我,三日内出发,前往雍南城。”
余鱼一愣,抬眸。
雍南城。
国土边境。
战乱连天。
裴深最见不得余鱼要哭不哭地样子,看的他心里头揪着疼。
“乖,我不会有事的。不过是去带我手底下那些弟兄,见见世面罢了。”
他努力用最清淡的口味抹平雍南城的险恶。
余鱼不知道想起什么,抬手攥着裴深的袖子。
“……太子。”
她脑袋乱糟糟地,睁大眼看着他。
“是吗?”
裴深嘴角一勾。
“傻姑娘,以后的太子,就是靖王了。”
裴深说的轻轻松松。
他与靖王此次的合谋,也不算多高明。
说白了他就没有太藏着。
摆明了就是要告诉有些人,动了他家小丫头,哪怕是太子,也得付出代价。
陛下震怒,可是裴深手上还有先帝给的一批人手,这些都是他渴求得到的,只要裴深一天还为所用,就有一天价值。
陛下只能忍下,却从旁的上面来想法子。
雍南城。
余鱼紧紧攥着裴深。
“我跟你一起,好不好?”
裴深哪里忍心让小丫头跟他去雍南城,哄着她。
“我很快救回来,你在家中等我。”
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
“等我回来,教你最后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