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二摆了摆手:“五仙是的确都有供奉,可这仙庙也不是供奉三万岁的。”
叶楹疑惑的眼神中,他抬起头,眼神中带着怀念之色:“其实仙庙供奉的,本来是一尊神。五仙也不过是他的护法。”
这倒是新闻,叶楹意外地偏了偏头。
她还以为这仙庙是专门供奉狐仙的,没想到居然是……神庙?
“千年前,仙庙里供着的是山神。”
叶楹张了张嘴,有点小惊讶。
可这事儿说起来,跟她也没什么关系——她不过是想找到黄羲泽。
她不耐烦地皱眉:“你也是五仙中的一个,为什么进不去?”
这话问出来,乔二身上就是一僵。
实在是很丢人,但小命要紧,乔二还是叹着气道出实情。
他惭愧低下头:“因为我其实疏于修炼,修为也并不高,主要的精力都放在搞钱上了……”
说到这,他声音越来越小——太丢脸了。
明明在他父亲那辈,灰仙家族还是很有法力的大家族。可现在世间灵气衰弱,酒色财气迷人心,他们这些仙家法力也在衰竭。
到现在,他连进仙庙的资格都没有了。
他已经,得不到仙庙的认可了。
乔二垂着头,心里泛起一阵苍凉。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享受花花世界,可今天面对仙庙的遗址,他才从早就麻木的心头,感受到一丝暌违已久的内疚和羞愧。
一只纤细的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
乔二微微睁大了眼睛,他没想到,这个凶神恶煞的女人居然还会……安慰他?
他心头沉甸甸的,调整好表情,一脸感动地抬头——
——正面对上叶楹丧心病狂的笑容。
她嘴都快咧到耳根了,阴阳怪气地嘲笑:“别灰心,虽然你是个咸鱼,但是可以用来煲汤啊。”
乔二:“……”
鼠鼠我啊,真的生气了呢。
眼见着乔二这咸鱼的确是没什么卵用了,叶楹叹了口气站起身来。
她抬头,看着和记忆中如此相似却又迥异的仙庙。
一阵风吹过,高大古木的树荫摆荡,在芳草萋萋的庙顶留下斑驳的投影。
没什么虫鸣,只有风穿过树叶和荒草的轻响。
她没有上去,只静静地走近仙庙,顿了顿,把手放在斑驳残蚀的石墙上。
入手微冰,但并不寒冷,反而带着一种使人心神沉静的沁凉。
叶楹缓缓地将额头靠上石墙,微微阖上双眸。
没人看到,她颈间的小吊坠被笼在阴影里,微微发出萤火似的绿光。
亮一下又暗一下,像是呼吸,也像是……
心跳。
左淮正在身后,从地上搀扶起乔二。
他实在是太胖,行动不便,又受了一遭惊吓,歪在地上好像个被翻过来的乌龟。
两个人艰辛地站起来,就看到叶楹面壁似的站在石墙底下。
她声音传来,闷闷的,带了点模糊:“……这里。”
“什么?”左淮没听清。
“他在这里。”叶楹闭着眼,感受心头的异样悸动。
那是一种像是涨潮一般,无法压抑的感觉。酸楚又甜蜜,汹涌又缠绵。
“他在这里,我能感觉得到。”
…………
天坑之中,仙庙第三层。
阳光从头顶倾泻而下,把门前盘膝打坐的女人照得像是在发光。
很轻的脚步声传来,三万岁微微睁开眼,就看到台边的角落里,站着个漆黑的身影。
阳光充足又和煦,只有那里有那么一点点的影子。那身影像是怕光,规规矩矩地站在影子里,倒像是被看不见的牢笼给扣住了似的。
三万岁看向那身影,语气平缓:“你来了。”
“佘漪惩治了。”对方语气很平,声音却很悦耳,轻柔中带着一种慢条斯理的从容:“我来找六爷复命。”
他微微抬起头,露台的青石地面被阳光晃得发白,照亮了兜帽下的暗影。
男人看起来年纪很轻,像是二十出头。他皮肤很白,非常白,被漫反射上来的光照得甚至有种透明感。
可他的眼睛和头发都非常黑,且嘴唇鲜红,在皮肤的衬托下几乎显得虚假,像是被画上去的似的。
太阳很大,阳光白花花地晃进他的眼底,刺得他眯了眯眼。
要是仔细观察,可以看得出他的瞳孔是一道竖线。只是因为瞳仁颜色极深,才不会被人察觉出这强烈的异常感。
三万岁点了点头,温声:“可他现在在里面。”
佘落的眼睛落在三万岁身后紧闭的大殿门上,没有意外,也没有白跑一趟的不悦,倒像是陷入了沉思。
他像是一尊石像似的在那站了好久,直到阳光都有了些微偏移,快要转到他脚上了,三万岁才听到那道好听的声音再度响起。
他忽然唤了声:“太奶奶。”
三万岁听到这声唤,也恍惚了一瞬。
她是仙家里辈分最高的,虽然都说要叫她声太奶奶,可除了三个自小在她身边长大的狐狸团子,仙家们更多是恭敬称她“三万岁”。
当然,也有年幼时候在膝下玩耍的幼崽,会仰着小脸这样唤她。一个个圆滚滚萌乎乎的,简直让人心都快化了。
可佘落不算是其中一员。
柳仙,也就是蛇仙,是五仙里唯一的冷血动物。虽然化身成人,可爬行动物的特质仍然保留在他们身上。
外在体现,就是不合群,孤僻又阴沉,没活人气儿。
就比如早年间,佘落也被长辈带着来过仙庙拜见她。那时候这孩子就冷冰冰的,像个小大人似的,一脸严肃地见礼。
不过后来,她大抵也是听他叫过她“太奶奶”的。
只不过,她记不清楚了。
毕竟……那已经是很多年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现在,成年的佘落再次以这个称呼唤她,倒叫她失神了一秒。她声线依旧柔软,带着大长辈的慈祥:“嗯?”
佘落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古井无波,可不知道为什么,三万岁从中间感觉到了一丝难言的落寞。
“他还会……回来吗?”
佘落的声音很轻,像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落进了日光里。
三万岁没有回答,因为她也不知道答案。
或许面对那个冷漠却还幼小的佘落,她还可以温言哄他,可现在……
她只能沉默。
佘落问完一句,也没再说话,仿佛压根也没想着得到一个答案似的。
他微微对三万岁施礼,身影渐渐消失在了原地。
良久,空气中传来一声叹息,如同被划破的水面,渐渐又归于平静。
第46章 失望而归,绿茶心黑 这臭妹妹在内涵她……
森林公园里的仙庙并不是真正的仙庙, 而是个遗址。
乔二是个灰仙,却是个进不了仙庙的灰仙,根本没法带叶楹进去。
就算现在逼着他勤心修炼也没什么卵用, 又不是大学考试,还能靠临时抱佛脚低空飞过。
叶楹认命, 三个人打道回府。
回去的路上,车里也没有了来时那种少女怀春的躁动。叶楹蔫蔫巴巴地看着车窗外, 像是被雨打蔫的食人花。
乔二见状,很有些过意不去。他本来想请她吃个饭赔罪,又怕她记起他搞的乌龙, 再怒火上涌暴起伤人。
于是他拼命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只恨还得开车, 不能变成原型找地缝逃走。
就这么把她送到了榆南里门口。
叶楹下了车, 乔二摇下车窗, 干巴巴地开口:“那什么,就不留您吃饭了。以后有什么事儿,您开个口, 我一直在店里。”
这话是愧疚掺杂着客套, 可没想到叶楹还真的转过身,盯他。
乔二一下子紧张了起来,生怕这娘们又要再来一套电炮飞脚。
可叶楹看了看他, 又看了看他身后的左淮,问出一句不相干的话:“仙家能给人托梦吗?”
乔二愣住, 左淮也愣了。
可瞬间,他就想明白了叶楹问这话的意思——她怀疑章从简那个“祖先托梦”,有猫腻。
毕竟这及时雨到来的时间太微妙了,世上真有这么巧、又这么玄乎的事儿?
虽然更玄幻的事情她都见过, 可叶楹总感觉有种说不上来的不对劲儿。
这可能就是女人的直觉?
乔二没想到她问这个,愣了两秒才皱眉回答:“倒是的确可以。”他人聪明,反应又快,虽然不知道叶楹问的这事儿到底是个什么情形,还是补充:“但一般在梦里显出的都是本体,除非法力特别高深。”
他手指无意地在车窗外敲了敲,像敲烟灰似的:“但是法力高深的仙家很少入人类的梦——除了自己弟子。”
乔二手指一顿,重新看向叶楹:“除非是有过什么因果。”
因果。
这两天叶楹已经第二次听到这个词了,她歪了歪头,思索。
仙家严格说来,也算是修行“人”,对于因果这些东西还是蛮看重的。
不过听乔二这么说,章从简这事儿……虽然不说百分百有蹊跷,可多少也有些可能性。
她看了看左淮:“听到了没?好好跟老鲶讨教讨教。”
说这话的时候,她表情严肃,还真有点长辈提点小辈的意思。
车上两个都是被她辣手摧过的,当下一同连连点头,弱小可怜又无助。
叶楹转身离开,头也不回地摆摆手。
五菱宏光如蒙大赦,喷着烟就跑了。
跑出去半公里了,乔二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等会!怎么就突然给他安排活儿了啊?
不对,重点不是这个——他怎么也默认自己姓鲶了啊!!!
乔二泪流满面一路向北,叶楹拖着步子回到1902。
门口,大黑疯狂地摇晃尾巴,欢迎她回家,嘴里还发出急切的呜呜声。
要不是她知道它一直跟在她身边,只是没显形而已,还真以为它是个可怜巴巴的留守狗子呢。
叶楹没精打采地胡噜了它的狗头,就默默地把自己拍在床上。
半晌,她才缓缓滚动身体,把自己像个茧似的裹在被里。
这可真是高高兴兴出门去,垂头丧气回家来。
这会儿都下午一点了,可叶楹一点都不想吃饭。她趴在床上丧了一会,掏出手机发微信。
“抱歉啊,高人闭关了。”
“答应过你的,周末让你们见面,没法实现了。”
黑黢黢的头像很快回了消息,平和语气一如既往:“没关系的,有机会再说,不要着急。”
这小道长,倒是反过来安慰她。
叶楹抿了抿唇,刚想放下手机,那边又有消息发了过来。
“你这几天还好吗?
简单几个字,可带了淡淡的担忧。叶楹想了想,到底还是把翻车落水的事情告诉了他:“你小心一点。”
倒不是故意要卖惨博同情,主要现在俩人都活在魙的阴影里。
对头的动向事关两个人的生死,这种情况下,互通有无就很重要了。
“你没什么事吧?”叶楹觉得自己也该关心一下战友。
那边却不再回复了。
平时都是秒回的——大约也是宅在屋里太闲了——这次倒是突然消失。叶楹等了一会也没见新消息进来,撇了撇嘴,大概是突然来活了吧。
她刚要把手机放下,却收到了林望朔的新消息。
“我又梦见他们了。”
……
林望朔放下手机,静静躺在地面上。
2201中家徒四壁,没什么家电,甚至没有床或衣柜,就连室内的门都被拆除,只剩下空空的门框。
从实木地板和墙面的壁纸,可以看出当初户主也是精心装修的,可现在两室一厅却空空荡荡。
像是被拆开的礼物,内容物被拿走了,精美的盒子空空如也,被遗弃在地上。
也不算完全空荡——窗户和阳台的玻璃拉门,以及防盗大门和墙上,全部贴满了暗黄色的符纸。
符纸上,朱砂的痕迹蜿蜒游走,勾勒出不尽相同的符咒。为了防止符咒被吹落,门窗紧闭,屋子里的味道像是落了灰的死水。
林望朔无声无息地躺在地板上,瘦得离谱的身子底下只铺着一张简陋的凉席,看起来也像是被遗弃了。
死气沉沉的屋子,死气沉沉的人。
天花板上本来应该空空荡荡,可现在出现了一片旋涡般的黑雾。
黑雾像是倒悬在头上的另一个世界的产物,中间露出一张惨白的面容。
她的黑发披散,一双眼没有眼白,是彻头彻尾的漆黑,面无表情地俯视躺在地上的林望朔。
林望朔眼睛半睁半闭,双眼无神地落在天花板上,像是在和她对视,又像是根本没看到她。
一开始,女人的脸还跟天花板保持平齐。逐渐,像是浮出水面似的,她缓缓挣脱出那片黑雾,向下低垂。
即便这样,林望朔还是一动没动。
要是看到他这幅模样,恐怕叶楹都会怀疑,刚才给她发消息的是别人冒名顶替——实在是,现在的林望朔瞧着太像个死人了。
他眼睛都不眨一下,双目失焦,空落落的。
可天花板上的女人,脸上渐渐浮现阴森的恶意。她没有眼白的黑眸紧紧锁住林望朔,五官狰狞。
猛烈的杀意和阴气在屋内形成一阵凌厉旋风,吹得符咒哗哗作响。凛冽的风声中,林望朔略长的黑发被吹得乱舞,就连睫毛也抖动了起来。
可他的人就像是失去知觉的死尸,一动不动。
天花板上的女伥鬼像是挣扎着要从一片沼泽中脱身。黑雾仿佛是粘性极强的沥青,把她往回拉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