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山神的怒气,魙的核心,一切的源头。
可谁也没想到,灰飞烟灭的山神重生了。
也许是上天垂怜,想要给他多一次机会,这次他转生成了一只黄鼠狼。
一开始,她并没想太多,像照顾其他幼崽一样照顾他。看着他逐渐长大,变强,成为仙家们的首领。
有时,她看着黄羲泽,也会恍惚。
他真的……很像那个人啊。
那个把她养大的、无情又温柔的神祇。
而且黄羲泽甚至比山神还要冷情,几百岁了,对人间也没有任何好奇和向往,对人类的态度也是敬谢不敏。
即便是与仙家之间,似乎也只有在胡风远身边时,才能看到他脸上出现少许不一样的表情。
直到两百多年前,他捡到了那个人类幼崽,天命的齿轮终于开始向他倾轧而来。
三万岁永远无法忘记那个黎明,她走上仙庙的三层,意外地看到黄羲泽浑身是血地坐在那里。
他看起来极其疲惫,又极其悲伤。
其实这短短十多年来,她已经觉得他改变了很多。但是这样深沉暗涌的情绪,她还是第一次见。
三万岁走上前,蹲下身关切问:“小六,怎么了?”
黄羲泽抬起眼眸,那种痛苦几乎有如实质,看得她心也碎了。三万岁刚想继续安慰他,就听黄羲泽唤了声:“阿云。”
三万岁如遭雷击,瞳孔缩成一点,话都说不清楚了:“你,你……”
话没说完,眼泪就淌下来了。
几百年来,胡家最德高望重的太奶奶,哭得像是个小孩子。
黄羲泽本来并不知道自己就是山神的转世。
直到他目睹了最亲近的眷属和挚友死亡后,看到了当年冲动的举动酿成的惨祸之后,掩埋在茫茫岁月之后的命运才终于被他窥到一角。
过去,现在,未来。
但他已经不能像上一世那样坦然而毫无情绪地面对一切,他能感知到快乐,痛苦,不舍,还有……
悔恨。
对于曾经的自己,无边的悔恨。是当初的他,造就了现在的痛苦——不止他一个人的痛苦。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这就是真正的天罚,让他品尝到自己种下的苦果。
命运的轨迹就从这一刻开始,缓慢地在他眼前揭开。
渐渐的,他预知了时代的变迁,预知了自己力量的没落,预知到了自己的死期。
也预知到了……她。
那一颗他知道会遇到,但不知道会那么闪亮的星星。
这大约是天道予他百般苦中的一丝甜,让他忍不住生了贪心,起了妄念。
他不是没想过把一切都告诉她,也不是没想过要尝试着挣扎一番。
可遇到白梵后,他猛地清醒过来。
定数,就是定数。
如果你不肯背,那就有其他人替你背。
而身上的罪孽也提醒着他,这件事情只能由他完结。
当他罪孽的投影笼罩到她的身上时,黄羲泽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把所有的修为都给了她,入仙庙,借了山神的神力。
可他现在不是山神,只是一个小小的黄仙而已,根本无法承受这种力量。
他的身体迅速的衰败下去,所以他拼尽全力在最后的时光将她身上的烙印抹去,转移到自己的身上。
他知道自己最终定然会离开,结局已无法改变,所以选择把一切炽烈地燃尽。
如果与她相伴的时间再短一点,他离开后,她的痛苦是不是也会少一点?
可惜黄羲泽不知道,爱是无法用时间来衡量的。
他最终的命数,就是用自己的命来填补魙。
这是他欠这些无辜亡魂的,他要替曾经是山神的自己偿还。
只是没想到,“黄羲泽”的人生结束后,“山神”再度回来。
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
山神,不是黄羲泽。
三万岁讲完,拍了拍叶楹,像是想要说什么,最终却只留下了一句。
“不要……怪他。”
不要怪他的隐瞒——他背负的太过沉重,他太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会引起怎样不可预知的连锁反应。
而那后果,他承担不起。
三万岁转身回了大殿。
可她没说的,是她也不知道的故事。
洞穴中,澎湃汹涌的阴气里,他郑重在昏迷的叶楹额间留下一吻。
“我爱你。”
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对她说出这句话。
可无人知晓的隐秘情话,注定这辈子都无法传到叶楹耳中。
叶楹眼泪滂沱。
三万岁走后,她坐在仙庙的石阶上,身后大殿里音乐飘扬,鼓瑟吹笙,好不热闹。
而那个人……
那个人就在她身后的大殿中,高高坐在众人之上。
他是真正的神祇,簪星曳月、霁月光风的神明。
可她的爱人,只是一只小里小气、睚眦必报,却又温柔善良的黄鼠狼。
叶楹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没有再回头看一眼,步履沉重却坚定地走下台阶。
静湖沉默,夜风瑟瑟,湖畔明珠似的灯光倒影长长延伸,如同十里送别。
叶楹看向台阶底端,灰三正抬头望向她。
那里才是她的归处,有黄羲泽痕迹的地方,有黄羲泽未竟之志的地方。
她走到仙庙底下,走到灰三身边。
年轻的男人双眸如夜,浓密的长睫低垂,看着她。
叶楹的眼睛里倒映了灯火,也倒映了天河。看起来,就像是有什么在烧:“今晚就去。”
灰三不自觉绷紧的眉眼骤然舒展,露出一个微笑。
……
“……再坐晚上的车我就是狗。”
三个小时后,叶楹翻着白眼瘫在高铁的坐席上。
左淮无言地看她:“我说坐卧铺吧,是谁非要半夜就去。你跟屁股着火了似的去了,人家道观也得开门啊!”
叶楹:“……”
可恶,她光顾着热血沸腾,居然把这事儿忘了。
生无可恋地下了高铁,半夜一点多。灰三拿出手机看了看,无奈说:“最早的一班长途客车要早上六点。”
叶楹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胡言乱语:“宾馆,睡,走。汪!”
她迷迷糊糊地,就感觉被人抱到了什么明亮的地方。迷迷糊糊地,听到嘈杂的质疑声,夹杂几句“你们是不是给她下药了”“俩男的带一个女孩来开房”“报警”之类的话。
但她太困了,万事不管,很快又坠入梦乡。
再次恢复意识,她是被一阵颠簸颠醒的。
叶楹打了个哈欠,睡得很满意,睁开眼懒洋洋:“早啊。”
然后她就对上了两张惨不忍睹的脸。
左淮欲哭无泪,灰三面色冷酷。
相同的是,两个人脸上、脖子上,到处都是红色的印记。有的是抓痕,有的是指痕。
叶楹愣住,半晌才试探又谴责地看向灰三:“你昨晚……到底把他给上了?!”
她声音不大,但长途客车里一片寂静。众人闻声,惊得立刻看向坐在最后排的他们。
风评被害的左淮&灰三:“……”
先不说这些是谁害的——
——你能不能把“上身”俩字说全了啊?!
第94章 咸鱼报废,一站到位 那老东西还真是给……
等三个人吭哧吭哧爬上山, 站到道观门口,已经是中午十一点了。
叶楹喘着粗气,看着眼前紧闭的大门, 问:“这……该不会午休了吧?”
“还……带午休……的?”左淮难以置信。
他是体力最差的,上气不接下气。叶楹忍不住看他:“你这身子啊, 都偻了。”
“人家道士也得吃饭啊。”
灰三无奈地看着两个废柴。看来哪怕是怪力大仙叶小姐,经过这半天一宿的折腾, 还是遭不住:“要不咱们也去找点东西吃?”
叶楹一屁股坐在了道观大门一侧的阴影中,汗流浃背地摆手:“要走你走,我是走不动了。”
开什么玩笑, 好不容易爬上来, 还要下去?!
左渝坐到大门另一侧, 俩人一起往墙上靠, 翻白眼狗喘。
灰三:“……”
刚出来时候还活泼逼人的, 现在活泼没了,只剩下了两个逼人。
他走过去拽两条死鱼:“在人家大门口躺尸,这像话吗?”
正拉扯着, 大门缓缓打开。
三人的动作顿住, 就看到一个身影站在拉开的大门后。
他身穿道袍,很有礼貌地微微一礼:“师父已经恭候诸位贵客多时,请随我来。”
三个人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
最后叶楹和左淮王八翻身似的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迈进了道观。
进道观时,叶楹还暗暗防备着。虽然她跟左淮都是人,但还带着个灰仙。
道门跟仙家……好像从古至今都不怎么对付的样子。
可灰三面不改色,迈入了道观。
叶楹也就放了心, 随小道士一起往里面走。
一路上穿庭过院,最终几人被带到后院的一处屋舍。
中式的大屋雕花门全部大开着,小道士把人领到,恭敬:“师父,贵客来了。”
“请。”
小道士得令,转身低眉顺眼:“诸位请吧。”
叶楹狐疑地看了看他:“别不是我们一进去,天罗地网等着呢吧?”
她扬了扬手机,向小道士晃了晃:“我可都按好妖妖灵了,你们要是——”
灰三被她烦死,伸手在她背后推:“好了,六奶奶。”
果然没有该得更年期的年纪,只有该得更年期的凑性。
叶楹被自己马仔来了个背击,不由自主地踏入了正屋。
一抬头,就看到个慈眉善目的老道士,穿一件刺绣精美的法衣,坐在正中。看到他们,和善地点点头。
叶楹看着他白发长须,面带红光,不由感叹:“好么,这才像是得道高人啊。”
袁枕那老白菜帮子,长得就跟个活粽子似的。皱皱巴巴的脸,拿出去演林正英的电影都不用化妆,一看就不是好人。
要不说相由心生呢。
叶楹想了想,来都来了,于是自然而然地走到他对面的位置坐下:“道长,您是这里的观主……薛真人?”
她其实也不是很懂道门的各种称呼,只能按照电视里获取的有限知识瞎叫。
好在薛道长并不在意这些,微笑着颔首。
之前的小道士悄无声息地出现,为他们上了茶,微微躬身,又离开。
叶楹看着仙风道骨的薛道长,忍不住问:“您知道我们要来?”
问完又觉得是废话。
大家都是多少跟玄学沾点边,占卜什么的,还不是洒洒水。
于是她又问:“那您也知道我们来,是为什么事儿了。”
薛道长没想到她这么直接,当即愣了愣,随即无奈地笑:“没猜错的话,是为了贫道的师叔吧。”
直球总是让人愉快,叶楹意外地歪了歪头:“袁枕是您的师叔?”
薛道长长叹一声:“没错。”
叶楹眼神闪了闪,诚恳:“那您跟林望朔是什么关系?”
听到这个名字,薛道长的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黯然。
叶楹没有放过这个细节,但她没说话,只等薛道长回答。
果然,薛道长答:“他是贫道表姐的孙子,所以叫贫道一声表舅爷爷。”
“贫道年轻在龙虎山修道,中年回乡,重新修葺这老道观,在此修行。”
薛道长眼神微微失焦,陷入回忆:“某次下山,看到望朔。贫道怜惜他失了父母,并看他有道缘,就带他上了山。”
叶楹想起之前,从章就繁那里得来的情报——袁枕也是师从龙虎山。
难怪薛道长说袁枕是他“师叔”,的确也是系出同门。
她皱了皱眉:“林望朔明明是您的弟子,为什么叫袁枕‘师父’?”
“师叔他……”
薛道长很隐晦地说:“……他早年惹了些是非,龙虎山那边将他除名了。后来,他就不时在这里修行。”
顿了顿,他又说:“那时,他说望朔与他有缘,想要收他做关门弟子。可他又没法登记在这里,贫道就将望朔记在自己名下。 ”
“所以林望朔名义上是您的弟子,实际上是袁枕的。”
叶楹了然地点点头,想到薛道长说的“惹了些是非”,忍不住哂笑。
这“是非”恐怕不是什么小事。
以袁枕的性子,大约是做出了什么阴鸷偏激的事情,才为师门不容。
但毕竟,薛道长是他的师侄,并且师门将其除名后,他还庇护袁枕,恐怕感情不错。
于是叶楹也没把腹诽说出口,只语气平淡地问:“袁枕现在在山上吗?”
封印魙时,在洞穴里,就连被青焰护体的她都受了重伤。袁枕再厉害,也只是个人,怕是伤得也不轻。
他大约只能回到这里疗伤。
叶楹本来是这么想的,直到看到薛道长为难的表情。
她不由顿了顿,忍不住开口:“薛真人,我知道您重情义。但是袁枕他身上冤魂无数,就连你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