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忍不住想,这种难以抉择的痛苦,会比黄瑜痛苦吗?
在无尽的黑暗中挣扎撕扯,仅有的清醒时刻,只能回想起自己失控的残暴和罪孽。
无数次的崩坏,再重组……最后被草草拼凑粘合,成了一个自己也没法直视的怪物。
叶楹心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愤怒。
“啊……那是什么?”
魙透过黄瑜的嘴,发出饶有兴致的叹息:“我闻到了,那是怒气。原来你……和我,并没有什么不同啊?”
它一脸沉醉:“来吧,乖乖的,不要再挣扎,和我融为一体吧。当初我就有预感,你会成为一个……”
黄瑜的手指在自己的太阳穴点了点,笑靥如花:“……比她更好的‘容器’的。”
“你要是不能喝,就去小孩那桌。”
叶楹阴森森地回答:“我跟你不同大了去了,你的怒气滋生的是死亡和痛苦,而我的怒气……”
铁锹在空中划出一道雪亮的弧光:“……是力量!”
弧光冲上来时,黄瑜发出了嘲弄的讥笑。
她只是被那光晃得眯了眯眼,抬手一挡,轻轻松松地将铁锹挡开。
可下一秒,身后就袭来一股堪称恐怖的气息!
叶楹站在她身后,猛地抱住了她!
她左手从黄瑜的左肩挎过,右手从她的右臂下穿出,都牢牢地握在固定她身体的铁锹柄上。
霎时间,白炽的符火和猎猎的青焰一下子将两个人吞没!
叶楹双眼化为青色,嘴里叼着一张燃烧着的符纸,任黄瑜如何挣扎也咬紧牙关不松手。
黄瑜被火焰烧得发了狂,尖叫声几乎要震碎耳膜。她身体剧烈地高速抖动,只看得到狂乱的虚影。
叶楹强忍着头疼和鼓膜的轰鸣,以及黄瑜身上狂烈抽扫的阴气带来的剧痛,就是不放手。
符火和青焰并不能相融,但都给黄瑜——或者说是附身在他身上的魙——带来了巨大的伤害。
叶楹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像是移了位,眼前一阵阵发黑,皮肤上已经传来了愈发猛烈的烧灼感。
不用看,她都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黑色的血管如同藤蔓,侵蚀着她的皮肤,以及内脏,甚至骨髓。
叶楹几乎是在凭着本能与黄瑜拉扯。其实她也不知道,这之后会发生什么,但她知道自己不能放手。
道门的罡气最克制阴气,她只能用最后的这张符咒试一试!
来吧!看你楹哥用圣光洗礼你!
炽热的火焰中,眼前少女的顺丽黑发打卷烧焦,皮肤也逐渐开裂焦化。尽管如此,叶楹也不敢放松。果然,下一秒,那被烧得皮开肉绽的头居然转了180度,与她对视!
叶楹的嘴唇都快被符火烧到了,她震惊地将一句脏话咽进肚子里。
难道要她现在跟显然火大了的黄瑜来个舌吻,把这符塞她嘴里去?!
好在黄瑜并没有给她选择的机会——她张开被烧成焦炭的大嘴,一口咬在了叶楹的肩膀上!
叶楹支撑这么久,完全都是在凭着毅力。符咒能隔绝大部分的阴气,却无法抵挡近距离物理攻击。
鲜血骤然迸发!
叶楹终于破防了,黄瑜挣开了她的束缚,一抬手,卡住叶楹的脖子,高高举起!
这还真是一个循环。想当初魙就是想吊死叶楹,现在换了个方式,却还是大同小异。
叶楹只觉得力气都在从被撕开的伤口往外冒,青色星光徒劳地吸附在她的伤口上,急剧地明灭。阴气疯狂地向黄瑜涌动,填补着她面目全非的脸。
黄瑜焦黑的骨架重,内脏都暴露在外,干瘪蠕动,叶楹视线艰难下移,移动到黑黢黢的胸廓间隙中露出的鲜红跳动的器官上。
黄瑜察觉到她的视线。
她半张脸已经修复好,另半张却还是焦尸一样,使得她的笑容更加恐怖:“别想了,你看……”
漆黑的骨爪中,手指长的小青铜柱格外显眼:“……我已经拿回来了。”
她眼中盛满了恶意:“何必呢?一个人类而已,这么拼死拼活干什么?这种低贱的生物,却又傲慢自大,本来就该被吞噬和践踏——”
一只手悄无声息地从黄瑜身后伸了出来,一把握住了铃舌,狠狠往回一拉!
艰涩的“铿”一声撞在了黄瑜的胸骨之上。这力道太大,连带着黄瑜的身体都跟着一震!
黄瑜怔楞在原地,掐着叶楹脖子的手却抓了个空。
一个小小的纸人,就这样从她指缝掉了下来!
她身后,叶楹嘴里依然叼着一张符纸——但这次不是辟邪符,是那张没来得及用的匿息符!
黄瑜双眸睁大。
叶楹是什么时候把自己掉了个包,趁她不注意,摸到了她身后?!
“反派发言就免了吧。”
叶楹的声音平静地在耳边响起:“刚才,我的发言已经让这章的中二浓度超标了啊。”
第99章 正文开始,喜大普奔 你说是吧,配偶。……
叶楹说完, 手里握着铃舌的下半段,又撞钟似的往她的胸骨上狠狠一撞!
黄瑜正为她神出鬼没的操作愣神,没提防, 握在铃舌上半段的手被叶楹的带着撞上自己的骨头才反应过来。
接连两下,她的骨头传来令人牙酸的“喀喀”声, 随之有细小裂纹沿着撞击点蔓延开。
这时黄瑜终于反应过来,枯瘦焦黑的手往外用力地扯去, 另一只手铁钳似的握住叶楹的手腕!
那力道之大,几乎要把叶楹细瘦的手腕折断。可叶楹已经咬着牙,准备第三次进攻了。
青铜的铃舌被巨大的力道拉着, 眼看就要一举击碎, 可却停在了黄瑜胸前。
叶楹紧咬着嘴唇, 动作却瞬间顿住。
这一下下去, 铃舌就会撞碎黄瑜的胸骨, 把里面的心脏刺穿。
这是唯一的办法,她告诉自己。黄瑜已经被魙附身了,只有杀了她, 才能杀死魙。
可是为什么, 这最后一下就是刺不下去?
黄瑜是受害者,是魙的可悲祭品。是她使黄羲泽终于正视“人”这种生物,或者说, 有她的存在,“山神”才变成了“黄羲泽”。
黄羲泽的记忆与叶楹的纠缠在一起。
那只干瘦的小手, 曾经紧紧地握住死去母亲的手,曾经捧着小鱼荷包,曾经无力地从她的衣服上滑下。
可他当初的慈悲拯救,最后害得她惨死在吊天颈, 并且经受了数百年的痛苦折磨。
汹涌的情绪淹没了叶楹,她的手停在了半空。
唤醒失神的她的,是一道凶猛的力道。
她顿住的下一秒,黄瑜手里握着铃舌,狠狠地插进了自己的胸膛中!
叶楹的手猛地撞上了黄瑜的胸骨,清晰地感觉到那骨头的碎裂。碎片崩飞,跟随失去了阻碍的小青铜柱瞬间没入了柔软的心脏里。
鲜血绽放!
叶楹的心跳有一瞬间的停滞,她难以置信地、机械地握着铃舌,被失去力量的黄瑜带着倒在了地上。
黄瑜倒在叶楹的怀里,被阴气修复了大半的脸无比惨白,血液溅在下颌上,使得她的笑容十分狰狞。
她看着叶楹,断断续续地嘲笑:“老仙……的……命星……也……太……弱了吧……”
叶楹怔怔地看着她。
滔天的阴气因为黄瑜的倒下疯狂地惨号,青焰冲天而起,竟然一时压制住了阴气!
像是巨大的翅膀覆盖住了两个人,把缩成小小一团的女孩焦黑的骸骨笼罩其中。
黄瑜漆黑如沼泽的双眼像是被星星照亮,她一瞬不瞬地看着青焰,又艰难地抬起手,去摸叶楹青色的眼睛。
她嘴里喃喃:“好漂亮……的……火焰呐……”
说着话,她的身体从手开始寸寸瓦解,变成一缕一缕黑色的流沙,随着呼啸的风飘散。
她留给叶楹的最后容颜,是安详地闭上双眼。
就像是经历无数噩梦的人,终于得到了安眠。
那个饱受折磨的孩子,终于获得了永远的宁静。
叶楹跪在地上,在无限血光和青焰的争锋之中,看着自己紧握的手。
那一根染了血的青铜铃舌,静静地躺在她的手心。
到最后,那个温柔的孩子看出了她的犹豫,于是用残存在心中的最后一丝清明,自己做了选择。
叶楹的眼泪落在了铃舌上,冲开一抹血迹。
魙垂死的咆哮声响起,周围的一切都在飞速变换。天塌地陷中,青色的星芒落在叶楹身前,变成一张网。
叶楹抬眼看,总觉得它的轮廓那么熟悉。
她轻声唤他:“黄羲泽?”
那张网蹲下身,温柔地将她包裹在了其中。
一切凶险和恶意都像是被隔绝在外,青焰和星光交融,它们本来就是一体。
而手中的青铜柱也化作一道青色的流星,划破血色的天幕。
叶楹茫然地抬头看着一切,被青焰环抱,有种如释重负的疲惫。
她……做到了……
一直苦苦支撑的力量消弭,她缓缓地闭上双眼。
意识消失之前,她似乎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语气中带着焦灼。
“叶楹!”“六奶奶——”
呵,大惊小怪的男人们……
叶楹闭上眼,任意识彻底浸入黑暗。
……
叶楹不知道自己是晕了多久,几小时?或是几天?
她轻轻地挪动了一下身子,出乎意料的,居然没有像上次那样,感觉到浑身上下传来剧痛。
仿佛她根本不是因为一场恶战昏迷,而只是睡着了而已。
叶楹缓缓睁开眼,天色已经很黯淡了。周围的一切都灰蒙蒙的,使得她的眼神花了很久,才在一片昏暗中聚焦。
这不是……在山洞里。
身下是绵软的床铺,半开的雕花窗外,果然是已经傍晚的藏蓝色天空。
叶楹的目光从窗外收回,看着空荡荡的、巨大的房间。
与其说这是个房间,不如说是个大殿。
层高很高,叶楹正躺在殿中央的巨大床榻上,层层帷幕高高挂起,其中三面垂着轻薄的垂纱,影影绰绰的。
她慢慢坐起身来。
殿的角落里燃着落地的繁枝灯,灯火微燃,像是怕打扰到她的睡眠,被放得离床远远的。
地面上铺着的古朴石砖样式很眼熟,叶楹微微眯了眯眼。
这石砖,她只在一个地方见到过,那是……
“你醒了。”
清冷的声线响起,没什么情绪,随后叶楹就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她静静坐在床上,看着被烛火照亮的薄纱上逐渐凝聚出一个高大的身影。然后,他撩开垂纱,露出一张熟悉的、惊艳绝伦的脸。
山神。
她静了静,问:“这是哪里?”
山神一边将垂纱挂在玉钩上,一边淡声回答:“我的寝殿。”
原来山神也需要就寝?
叶楹意外抬眼。垂纱被拨开,她得以看到大殿的全貌。
空荡简单,且带着凉意,就像是山神本人。只有远处的墙边放着宽大的雕花几案,上面燃着罩纱灯,一切都蒙着朦胧的烛光。
叶楹收回视线,抬眼,沉默地看着他波光潋滟的眼底。
这眼神更像是一种无声控诉,但山神却淡然且坦然地承受了。
她看着他波澜不惊的样子,忍不住哂笑:“该你做的事情,你放手不管。现在又何必慈悲为怀地来救我?”
叶楹眼光灼灼,她现在心情很糟糕。
无论是失去黄羲泽,还是失去黄瑜,都让她难以承受的暴躁。
可她好歹还记得眼前这位是神明,而不是任她折腾的黄羲泽。于是深吸一口气,移开视线:“那些魂魄怎么样了?”
漫长的沉默后,山神回答:“你救了他们,他们的魂魄自由了,可以重入轮回。”
只是黄瑜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叶楹垂着双眸,一言不发。
出乎预料的,山神加了一句:“你做得很好。”
叶楹微微睁大眼。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狗嘴里吐出象牙了。
她抬起头,正看到他转身离去的背影:“我以山神之力为你拔除了阴气,再休息一下就没有大碍了。”
山神语气淡淡,从床榻前离开,走到几案前。
他刚要坐下,可下一秒,发现自己的衣袖被人扯住。
山神意外地回头,正对上一双盛满盛怒的眼睛。
叶楹勾起嘴角,表情阴沉得可怕,从牙缝中咬出几个字:“黄、羲、泽。”
山神脸上波澜不兴,瞳孔却骤然放大。
下一秒,巨大的力道从身前推来!
他猝不及防被推到墙上,后脑猛地撞上墙面,发出一声不小的动静。
光风霁月的山神大人怎么也没想过会被一个人类如此粗暴地对待,一瞬间,风轻云淡的表情都滞住了。
下一秒,纤细的手握成拳,用上了十二分力,狠狠地往他脸上砸下!
一下,又一下。拳头砸在皮肉上的闷响带着震颤感传来,山神的脸歪到一边,垂着的黑发随之抖动,挡住了他的眼睛。
叶楹一只手抓着他的领子,把他按在墙上,一只手抓住他的下巴,把他的脸扳回正位,强迫他看向自己。
她的拇指轻轻擦过山神破裂的嘴角,男人嘴唇沾了血,昏暗烛光下,显得狼狈又靡丽。
他没有反抗,甚至没有为自己罩上防护,只是静静看着她。
叶楹松开手,咬了咬发痒的牙根,像是拖死狗一样把高大的男人拖到了几案边。
她用足力气把他往几案上一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