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无论如何陆越也想不到,当他对唐堇薇这么说的时候,她脸上的笑容在一瞬间就消失了。
她的眼神冷了下来,让陆越不知所措。
“我不会去的,你也没必要去见他。”她说。
陆越不解:“可是他是你的父亲啊,如果他不喜欢我……”
唐堇薇挤出了一个不自然的笑容,安抚道:“你不用担心他对你有意见,他没资格对我的人际关系说三道四。”
陆越就算再迟钝,也听得出唐堇薇这番话里的意思,他迟疑地问道:“你是不是……和唐叔叔吵架了?”
和父亲吵架这种事情,陆越可太有经验了,他三天不和陆行舟吵架就能让他妈妈感动得想开派对庆祝一番。
唐堇薇对他嫣然一笑,眼睛里却全无笑意:“没有,我们从来不吵架,也没理由吵架。他有他的事业和梦想,我也是,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够了。总之,你听我的,不用管他,他过几天就会回西北。”
说完,她用不自然的语气表示自己要去原教授的研究所一趟,转头就走了。
他们的父女关系好像很糟糕,这种明显超出了他阅历的问题陆越都不知道该找谁商量,最后求助了母亲。母亲一听说,当即尖叫着让他带上礼物去见唐毅。父亲也赞同,派人送了见面礼过来,并叮嘱他一定要好好讨好他的未来岳父。
向来对他不假辞色的陆行舟,破天荒地用感同身受且心有余悸的语气,传授了当年他打动老丈人的独门秘籍,并总结道:“我当年也是提着礼物自己找上门去的,每个毛脚女婿都要过这关,殷勤点,主动帮忙干活,知道吗?你岳父是个学者,文化人,搞科研的,你可千万不要给我丢人现眼。”
陆越就这样,被怂恿着上门了,他用他在恋爱时格外机灵的小脑瓜做出了一番分析:去,但要偷偷摸摸地去,只要瞒好唐堇薇,一切就不是问题。
对于唐堇薇的父亲,陆越脑中已经有了一番想象,就像陆行舟说的,他是个学者。那应该身材瘦高,文质彬彬,说起话来慢条斯理,也许还戴一副眼镜,至于相貌嘛,能把唐唐遗传得那么好看,一定是个中年美男子。
这样的人应该不会很难说话吧?陆越自我安慰着,此时他已经在门外徘徊了十几分钟了,他狠了狠心,按下了门铃。
没一会儿,门内传来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厚重的防盗门打开了。
一个头发凌乱、肌肉虬结、满脸胡须的壮汉,手里拎着一把带血的菜刀,看到来人,他期待的眼神变得不善了起来,他粗声粗气地问道:“你小子是谁?”
陆越飞也似的后退了两步,掏出了手机叫道:“喂,110吗?我叫陆越,我要报警,我去我女朋友家,她家有土匪强盗!我岳父……我岳父一定是被人谋杀了!”
壮汉一听,脸色漆黑,手里的菜刀“咣当”一声拍在了门板上,他大声喝道:“你就是那个泡了我女儿的陆越?你小子还敢上门,好胆!还不给老子滚进来!”
陆越一脸懵逼地看着菜刀壮汉,目瞪口呆:“你你你你你……你就是……”
壮汉狰狞一笑:“没错,我就是你岳父……呸呸呸,想当我女婿,你还不够格呢。别在门外瞎叫唤了,娘了吧唧的,进来说话!”
陆越的下巴在不知不觉间脱离了原本的位置,他震惊地看着唐毅,感到了巨大的世界观冲击:唐堇薇的母亲到底是多漂亮,才能把这土匪外貌的遗传基因扭成唐堇薇大家闺秀的外表啊。
还有,混蛋老爹又坑他,说好的学者文化人呢,怎么是这样的啊?
………………
陆越跟着进了门,下意识地找起了拖鞋,但是看着满地的血迹和脚上穿着户外鞋的唐毅,他突然意识到这是个不必要行为——因为唐堇薇家中看起来久未住人了,家具上盖了披布,地上积了灰,空气里都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霉味。
唐毅手上拿着染血的菜刀,凭借体魄和武器给陆越制造了巨大的压迫感。
“您您您您您的菜刀……能放下来吗?”陆越心惊胆战地问道。
唐毅把菜刀往砧板上一拍,脚边杀了一半的鸡正半死不活地扑棱着翅膀,他用审视的眼神看着陆越,把他从头到尾看了三遍,最后不满地说道:“不行,你不行。”
陆越慌了:“唐叔叔,您可能对我有点误会。我以前是有点浮夸,但是自从去了农大,和唐堇薇认识之后,我在她的影响下已经改了,现在我什么都听她的,我对她是真心的。您觉得我哪里做得不够好,您尽管说。”
唐毅摸着下巴上的胡子:“你太娘了,不够爷们。”
陆越:???
这真是惊天的冤枉,陆越委屈地问道:“我哪里娘了?”
唐毅看着他,摇头叹气:“看看你的脸蛋,涂脂抹粉,没有一点男子汉气概。你这个身板也不够壮实,让你负重六十斤越野能跑几公里?我看你连只鸡都杀不了。”
这个陆越就不服气了,他辩解道:“负重越野跑我可能不行,但是杀鸡我可以的!”
唐毅胡子拉渣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赞赏的笑容:“那太好了,这只鸡就交给你了。”
拿着菜刀站在厨房里,面对被杀了一半还在挣扎的公鸡,陆越陷入了沉思之中:他是不是被唐堇薇的父亲套路了?这个套路手法,为什么如此熟悉?
客厅里传来唐毅的催促声:“男子汉杀一只鸡需要磨磨蹭蹭的吗?想当我家的毛脚女婿就勤快点。”
懵逼地杀完了鸡拔了毛,陆越继续面对未来岳父的挑三拣四:“看你这副大少爷的样子,离了洗衣机肯定是不会洗衣服。哎,我家唐唐是有事业心的女孩子,我不允许她以后给老公洗衣做饭当家庭主妇。”
陆越端着满盆的衣服在洗手间里手搓,搓完洗干净抱去晾晒,陆越怀疑自己是专门来上门做保洁的。
“洗得勉勉强强,打扫卫生会吗?什么,家里有人会做?这不行,小伙子怎么能不会打扫卫生呢?露两手给我看看。”
陆越穿着围裙拿着拖把在客厅里外跑来跑去,唐毅抱着手臂在一旁监督他,对他的工作能力评头论足:“角落没拖干净。茶几下面也要擦的。水都这么脏了,要换一盆。”
好不容易让屋子里外窗明几净焕然一新,陆越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问道:“都打扫好了,还有什么是我能做的?”
“不错,有点爷们的样子了,坐下陪我聊聊吧。”唐毅用力拍了拍陆越的肩膀,这两掌下来,陆越差点被拍得内出血,现在他知道唐堇薇的怪力是从哪里遗传来的了。
陆越忐忑不安地坐下,拘谨地看着唐毅。
唐毅问起了他的学业和家庭情况,听说他父亲也曾是原教授的学生,脸上露出了满意的表情。但是等陆越说起自己以前在娱乐圈里的工作时,他又皱起了眉,吓得陆越赶紧转移话题,说起了唐堇薇。
这下唐毅听得更认真了,他不厌其烦地追问起了女儿的生活细节,和每一个关心女儿的父亲没有什么两样。
陆越忍不住问道:“我听唐唐的口气,她好像对您有点儿……心结。我想带她去听您的讲座,但是她不同意,所以我只能偷偷来见您。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唐毅沉默了,这个外型十足硬汉的男人没有回答他的疑问,反而说道:“你会喝酒吗?陪我喝两杯吧。”
陆越赶紧殷勤地把带来的葡萄酒奉上,唐毅眉头一皱:“葡萄酒也就图一乐,真男人还得喝白酒。”
说着,他从箱子里拎出两瓶白酒往桌上一放,陆越看着上面53°的数字,一口都没喝眼睛就已经失去了神彩。
他要是能喝,当初怎么会因为几瓶香槟就晕头转向瞎发微博呢?
但是这话他能说吗?陆越含泪,舍命陪君子:“干了!”
喝着酒,唐毅的话匣子就打开了:“我听得出来,你是真心喜欢我家唐唐,但你不了解她。”
酒劲上来了,陆越的胆子也大了,他不服气地问道:“我怎么就不了解她了?”
唐毅呵呵一笑:“她是一个心事很深的孩子,她会让你去做事,但她不会和你说心事。”
陆越无法反驳,他们在恋爱,恋爱很甜蜜,他每天都是高高兴兴的,唐堇薇看起来也是如此。可是在这些愉快的日常背后,他却从未听她倾诉过烦恼:她不说她遇到的麻烦,不说她自己的心事,甚至不谈论她的父母与家庭。
他隐约知道这是不对劲的,在一段亲密关系中,怎么可能有人能如此克制呢?这种克制中,甚至透着隐隐的疏远,她喜欢他,却不会竭尽全力地喜欢,她甚至会悄悄地退开,让他们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如果你还不服气,我问你两个问题,假如你能答出来,我现在就认可你。”唐毅深深地看了陆越一眼。
陆越正襟危坐,专心地听他提问。
“第一,唐唐对我的心结是什么?第二,她的梦想是什么?”唐毅问道。
陆越答不出来,当他意识到他一个问题也答不出来的时候,他感到的不是震惊,而是羞愧。他相信,如果是让唐堇薇来回答关于他的问题,她一定可以轻松地回答,她了解他的一切,但是他却做不到。
唐毅说得是对的,他不了解她。
她帮他找回了自己,而他却什么都没有为她做过。
作者有话要说:
唐唐亲爹的画风,让二越受到了灵魂冲击!
第67章 堇薇篇:她的梦想(二
陆越喝着辛辣的白酒,酒精让他醉熏,又让他清醒。唐毅和他碰了碰杯,感慨万千地说道:“一眨眼,小时候跟在我屁股后面,抱着我的腿求我多留几天的唐唐已经长这么大了,都有男朋友了……要是你们真的能成,再过几年结婚了,她都不见得会给我发请帖。我这个做父亲的,真是太失败了。”
硬朗的男人惆怅的时候,格外感伤,唐毅又拍着陆越的肩膀,这一次不再那么用力了:“你啊……要好好对她……”
陆越看他这副样子,不禁鼻子一酸,唐毅笑着给他倒酒,两人一边喝一边聊,聊到醉酒后抱头痛哭。
“唐叔叔,你放心,我一定会弄清楚问题的,我会解开唐唐的心结的,我……我还要帮她实现梦想,以前都是她在帮我,现在轮到我去帮助她了。”醉醺醺的陆越眼泪汪汪地说道。
唐毅转过脸,偷偷抹了一下眼角:“好,你小子很好,唐唐没看错你。你等着,我给你做碗鸡汤面,唐唐小时候可喜欢吃这个了。要是今天她肯回来,你们就好好聊聊,她既然喜欢你,说不定真的会愿意对你敞开心扉。”
陆越闻言,一下子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什么?唐唐要回来?我是瞒着她过来的,可千万不能让她知道!”说着,他慌慌张张地就要跑。
唐毅一把将他按回了椅子上:“你就坐着吧,她不会来的。”
被怪力按回椅子上的陆越奇怪地看着他,又环顾四周,屋子已经打扫干净了,厨房里熬着那只刚刚宰杀的鸡,这一切都像是迎接久未见面的女儿到来的准备。
陆越小心翼翼地问道:“您让我又是杀鸡又是打扫卫生的,是因为唐唐可能会回家吗?”
唐毅又给自己倒了一小盏白酒,闷闷地说道:“我知道她不会回来,但是万一呢?要是她来了,连口饭都吃不上,那我这个做父亲的也太失败了。”
为了这个万一,他做好了所有准备,默默等在家里,没有等来唐堇薇,却等来了陆越。
陆越感到一阵酸楚,他情不自禁地为唐毅难过了起来,他甚至有点儿埋怨唐堇薇了。
“这样吧,唐叔叔,我去接唐堇薇,我一定要把她带回来!”陆越一下子把唐堇薇的警告抛到了脑后,冲动地说道。
唐毅没说话,他又一次把陆越按回了椅子上,闷不做声地从柜子里找出了一本相册摊在他的面前:“你看看这个吧。”
陆越不明所以地接过相册,翻开第一页,引入眼帘的是一张彩色的老照片,照片里是一个坐在婴儿车里的宝宝。陆越如有所感地翻了下来,后面是更多的照片,除了这个婴儿,还有一个美丽知性的女人,她抱着婴儿,对着镜头微笑。
陆越恍然大悟:“这是唐唐和她母亲的照片。”
唐毅点了点头:“你继续看。”
陆越继续翻照片,照片里的婴儿长大了,逐渐看得出唐堇薇的轮廓,小时候的她是个活泼爱笑的小姑娘,总是对着镜头露出甜甜的笑容,让陆越在心中大呼可爱。他打定主意一定要问唐毅借到这本相册,他要去影印一份收藏。
相册收集了唐堇薇从出生到十岁左右的照片,再之后就没有了,看完了整本相册,陆越忽然回过味来:唐毅呢?为什么照片里只有唐堇薇、她的母亲和原教授,却从头到尾没有他的存在?
唐毅抿了一口酒,沉重地说道:“我和唐唐的母亲一直过着天各一方的生活,我的工作没办法离开西北,她是原教授的侄女,又是他的学生,在湘南大学教书育人,也不可能调去西北和我团聚。每年只有春节和假期的时候,她才能带着唐唐去找我,要是遇上假期要做项目,一年还处不到一个月。她一个人既要工作又要带孩子,过得很辛苦。我时常想,如果我们一家三口能像普通家庭一样每天团聚在一起,在一张桌子上吃晚饭,我是不是能早一点发现她的身体问题,她是不是就不会那么早地就离开我和唐唐了?说到底,是我对不起她们母女。”
陆越看着相册里笑容温柔的女人,还有对未来一无所知的年幼的唐堇薇,不禁难过了起来。
“我妻子去世后,我想把唐唐带去西北,那时候她才十岁,但是她拿着这本相册放在我面前,对我说,她不愿意跟一个陌生人走,即使这个陌生人是她的父亲。”唐毅说着,红了眼眶,“你看相册就知道,她的童年里只有她的母亲和长辈原教授,我对她而言是一年只能见到两面的陌生人,她甚至不想把我的照片放进相册里。两三岁的时候,她还会抱着我的腿叫我爸爸,吵着要吃我做的面,求我多留几天,后来她再也不会了。你知道吗?她把相册给我的时候,我一个大老爷们哭得喘不过气来,我对她道歉,我想要弥补她,但是她已经不再对我有期待了。我只能把她托付给原教授,像个懦夫一样逃走了。这是我做错的第二件事,我让她一个人孤独地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