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光远站在竹林侧,也一眼瞧见了与宝膺并行出来,而后笑着说话,挥手暂别的言昳。
……果然她已经跟宝膺碰了面,而且谈笑风生,毫无隔阂。
说不定这五年来,她并没有跟宝膺失去联系,毕竟宝膺似乎也因为人脉广博,跟些许富商巨头都有过来往!
这俩人并肩的样子,确实有种金童玉女似的影子。而且,言昳长大后的模样,他前世见过太多年,或许已经无法震住他了,只是她眉眼里的神采奕奕,那种舒展着的意气风发,是前世并不多见的。
他心里沉淀了点静默的安心,五年来,他有时候总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好像言昳压根就不存在似的。但现在瞧着她提裙登下台阶消失在假山后,山光远往后靠在竹上立着,心像是掉进水里的宣纸。
洇湿、沉底、化开。
言昳正捏着那写有数字三十一的球,顺着台阶往下走进假山下的洞道中,就瞧见一个做白裙菩萨打扮的女孩,也正从窄道上上来。
白裙菩萨倒是很有礼貌,主动让开身子,声音轻软糯糯道:“您先过。”
言昳惯常目中无人,也没看她,就要往下走,便听到一声惊呼:“二姐姐!”
言昳一愣,转头,只瞧见白瑶瑶端着玉瓶,眉心一点嫣红,双目圆睁,瞧着她,眼底竟然汇聚起点点水光来,颤声叫道:“是你吗?二姐姐是你吗——”
哦。看来韶星津也来了啊。
言昳当然知道韶星津把她带走了,但白瑶瑶依旧保持着原名原姓。刚来京师那一两年,韶星津跟父亲关系不睦,又声称自己愿意把白家孤女认作义妹,抚养她长大成人,君子之名没怎么受倭患风波影响呢。
言昳没想到自己刚来京师没多久,就跟她碰上面了。这些年,白瑶瑶再怎么锦鲤,也没能把自己爹的性命给苟下来,自然也无依无靠。
言昳这几年做自己的事,没怎么受她太大影响,对白瑶瑶这样的角色自然不用赶尽杀绝,但也没太大好感,只是对白瑶瑶略点了点头。
白瑶瑶急道:“二姐姐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儿,你这几年都去了哪儿?我还打听你的消息,可到处也找不到你,星津哥哥也说查不到白昳的一点消息——”
言昳随口道:“嗯,我在外头落难了。不过爹当时把我寄养给言家,言家把我寻回来了。”
白瑶瑶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那现在,你是叫言昳了吗?难道咱俩都不同姓了?”
言昳笑:“或许不算一家人了。”
白瑶瑶怔忪在那儿,眼里含着的一点泪光,真就掉下来,她轻声道:“所以,只有我一个姓白的了,我就算没有家了是吗?”
言昳可是高兴自己终于摆脱这个姓了,但她也不会明说,道:“自个儿能安身的地方,不就是家吗?只要自己过得好就行。”
言昳想着原著中,韶星津一直是温柔男二,对白瑶瑶极尽宠溺,如果俩人这辈子也有感情线,而且是搞这种义兄义妹同一屋檐下之类的剧情,那估计今天撒个娇嘴上情话,明日撞个身肢体接触,应该还是挺甜的吧。
但白瑶瑶听了她的话,只是蹙着眉头笑着点点头:“嗯。是,自己过得好就行。”
言昳总觉得她有些不大一样了,但又说不上来,白瑶瑶长大后,模样楚楚,粉雕玉琢,挺惹人娇怜的。白家有忠臣的名号,她有讨人欢心的长相,锦鲤buff被削弱了也能偶尔发挥发挥作用,估计以后日子不会过得太差。
言昳没跟她多说太多,略一点头,笑道:“还有人在等我,那我先去了。”
白瑶瑶没有说假话,这些年她确实一直在找二姐姐,但没想到重逢后,言昳却敷衍又客气,她看着言昳转身就要离开,忍不住道:“二姐姐,我以后去言家能找到你吗?”
言昳有些讶然,但还是道:“不一定,我挺忙的。你要是真想找人叙旧,过段时间李月缇会进京赶考,你可以与她聊聊。”
说罢,她便转身走了。
她才走出假山,就听见几个奴仆高声道:“一号是哪位贵客?还请抽到一号球的贵客起身!”
众人正在叽叽喳喳的转头乱看,言昳也找了个茶台附近,给自己斟了一杯金骏眉,跟着四处乱瞟。
就瞧见一个身量修长,猿臂蜂腰的戎装男子,从一片阴影中的竹林走出几步,粗粝的手指拈着一个对他而言有些不搭调的粉丝香脂花球,上头有个“一”。
言昳只瞧着轮廓深重的面容慢慢从竹影下走出,傍晚金光浮上,却只让人感觉似折戟沉沙的古刀迎着夕晖端详,钝默与杀气并重。
这样一张带故事的脸,却偏生有一双死气沉沉的焦墨似的眼睛,只有在偶尔转过目光时,显露出星点如大江山水、金鳞向日般的光来。
而这光,就单朝她看过来。
言昳跟他双目四对,被嘴里的茶呛住,她差点剧烈咳嗽出来,但周围因山光远的出现鸦雀无声,她若大声咳嗽,好比在图书馆里唱K,在长安街上蹦迪,必然会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她强压着转过脸去,只呛得乱锤胸口,好费力才按下去嗓子眼的难受。
山光远也瞧见她转过身去,以为她是想躲他,心里不爽的皱起眉头来。
园中奴仆捧着箱子前来,看山光远皱起眉头,恨不得是屁股隔着三米远,只把手里的箱子抻递过去:“您、您再抽一个数吧。”
山光远垂眼,伸手从箱子里又取了个数,给那奴仆一看。
奴仆估计是从宫里出来的,扯着嗓门报道:“三十一号!三十一号是哪位贵客!”
言昳看了一眼手里的花球,提着裙子夹着尾巴,就想跑。
亭台上,宝膺皱起眉毛,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花球。这是他故意让奴仆刚刚提前拿出来,但翻过来一看,竟然不是三十一,而是一十三……
作者有话要说: 言昳:run!!!
*
其实俩人之间有一丁点小误会,言昳才不想遇见他的。
第88章 .拥抱
烟深水阔舍的这一场聚会, 说是相亲也未必完全是,因为在场大多数人都相互认识,私底下甚至出去玩过。
此刻不过是借着这个场子, 起哄玩闹, 或在一旁谈事商议。
言昳也不知道会玩什么年轻男女羞耻小游戏,反正她直接把球往琵琶袖兜里一塞, 装作自己根本没拿球的样子, 夹着尾巴就往小路走。
半天也没有人站出来, 山光远瞧着言昳拽着裙摆, 小碎步溜走的样子, 就猜到:估计这三十一号不是别人, 就是她。
那拿着球箱的奴仆喊了几圈“三十一号”,所有人都沉默的盯着山光远不肯站起来, 宝膺在亭台上笑起来:“或许是丢了球吧,真是不巧, 没人能跟山爷互猜扮演的画中人了。本说猜错了的人要喝一杯,要不山爷也给个面子, 端一杯甜酒喝了?”
山光远将球抛入球箱中, 声音低沉:“我不喝酒。”
转身便背着手, 往石路那头走去了。
宝膺小时候,也算是跟做奴仆的山光远打过几年交道了,他知道山光远模样吓人,对他态度也比较冷淡,但不是什么恶劣的性子,他并不在意,笑着打圆场道:“也是,既然没猜就不算猜错了。若是我这球不全, 丢一个还好,若是后头的爷和姑娘们也丢了球,谁都找不到配对的,我这就办不下去了啊。”
山光远没去仔细听宝膺在说什么,转头往石道尽头略偏僻的假山与银杏林走去。
不少人都望着山光远的背影,窃窃私语:“他这是甩脾气了?世子爷虽然跟公主不亲近,可现在求人办事,谁不来找世子爷,山光远这臭脾气真就这么得罪人啊。”
山光远并不知道自己被人背后这样议论,哪怕知道了,他也不怎么在乎。只是绕过一块黄石假山,风吹着银杏叶往他脚边卷过,他便忽然感觉到什么东西朝他胸口上砸来。
山光远没见过这么绵软无力的流矢暗器,一抬手便抓住,香脂花球扣在他宽大的掌心中,他翻手低头一看,果然是“三十一”。
声音从假山半高处急赤白脸的传来:“你是听说我来了这儿,就跑过来的?山光远,我是欠了债吗!”
山光远抬起头。
言昳就跟个山大王似的攀住假山上凸起的石头,两只绣鞋艰难的蹬在斜坡上,居高临下的瞪着他。逶迤的绿底红色菱格碎花裙摆和披帛,搭在石头上,那条翠色尾巴蜿蜒下来。
显然是她本来想爬上假山来躲避他,爬到一半却发现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卡在半截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只好气急败坏的用球砸他。
山光远走近一步:“你这扮的是蜥蜴吗?”
言昳瞪大眼睛。她反应过来,山光远拿到球后,是在继续互猜对方扮演画中人的游戏。
她反唇相讥:“你扮演的是钟馗图里的小鬼吗?言老二扮的是钟馗,等他一会儿来抓你!”
山光远以为自己猜对了,抛起花球又接住:“你猜不到的。”
言昳:“……你要是说自己是清明上河图里那个市井小民,我现在就骂你是狗。”
山光远震惊。
言昳看他震惊,也震惊了。
她之前就觉得这游戏有bug,结果他也想到了吗?
言昳立马就装作自己没说过同样的话,嘲讽道:“不会吧不会吧,真有人这么耍赖吗?太鸡贼了吧。好意思吗?”
山光远背着手靠近几分;“反正我也猜对了。”
言昳:“你猜对个屁,你才是蜥蜴精呢!你见过哪个蜥蜴精这么美!”
山光远微微歪头皱眉:“是青蛇吗?你太盛气凌人,没有青蛇的妩媚。”
言昳咬牙,气得朝他遥遥挥拳,结果手一滑,差点从假山上摔下来。山光远连忙扶住她的腿:“你爬那么高干什么。”
言昳总不能说是躲他,磨牙道:“我看风景呢。你怎么每一点眼力劲,不知道扶我下来?”
山光远看她咫尺距离的脸上,全是鲜活的气鼓鼓的表情,实在是忍不住逗她道:“……不会吧不会吧,真有人下不来了?”
他低哑又平淡的语气模仿她说这话,简直比她的语气更嘲讽十几倍!
言昳气的嗷叫一声,撒泼似的抓住他发冠,怒气冲冲的朝他身上跳去!
她还是总笃定他会好好接住她似的,不顾一切的跳过来,山光远提防着她头上那一看就跟血滴子似的步摇,把脸稍稍让开她头饰一点。
结果言昳就跟报复他似的,故意来了个愤怒头槌,铿一下,下巴撞在他额头上。
山光远只闷哼一声。
她自己先疼的大叫起来,捂着下巴道:“阿远,你脑袋是他妈的钢板做的吗!啊呜疼死了,完了我下巴要肿了。”
她还跟几年前似的,习惯在人前只叫他“阿远”。山光远弯了弯唇角。
他赶忙看她下巴,确实红了一块。
山光远无可奈何:“人的下巴哪有额头硬,你这是自己拿鸡蛋碰石头。”
言昳两只细手用力推拒他:“我真是烦死你了,你快把我放下来吧。哎呦哎呦,我跟你遇见就没好事儿。”
山光远低头看她一双手,白皙柔软依旧,嫣红指尖依旧,她臭美,还戴了好几只螺旋纹或八宝纹的细戒指,金戒指托座上镶嵌着或粉或绿的宝石。
他其实想拈住她手指,看看她爪子上有没有留过疤。
但言昳推拒挣扎的太厉害。
他只好把她放在地上。
言昳落了地,整个人几乎被他的阴影罩住,她有些吃惊的抬头看他:“你、你怎么这么高了?”
前世山光远就相当高大,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辈子,他十五岁之前都在她身边,吃喝都好,养的精细。如今看起来,甚至比前世还要高一些。
言昳一直觉得自己是他主子,但这护院的身量对她而言也未免太有压迫力了。五年前,他都好几次抓住她一抬,就让她两脚离地了,现在她感觉,山光远只要抱住她脖子下巴,往上一托,言昳就跟出土的萝卜似的了。
她仰头看他的角度太大,头顶绑在飞天髻中的假髻托都往后滑去,她连忙扶住发髻,后退半步,找了个舒服的角度仰视他:“你怎么回京了?”
山光远觉得她态度未免有点太抗拒他了,垂眼道:“之前的事办完了而已。”
言昳:“哦。你也忙。现在混的挺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