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光远忙扶住她:“这里危险,咱们下去吧。”
言昳半晌道:“将她刨出来吧。”
旁边的将士问道:“跟乾庆皇帝一样,安排宫内太监去将他们入陵安葬?”
言昳摇了摇头:“不,别把他们葬入皇陵,葬到北太平庄去吧,跟那些平民百姓葬在一起。轻竹,到时候你说一声,让人去订做墓碑,不要多些,就写……梁衔松,卞宏一就好。”
熹庆公主与梁栩的死已然确认,剩余的近亲王爷、前朝子嗣多在几代皇帝的明争暗斗中被杀的差不多了。
梁姓彻底在炮火中断了血脉脐带。
言昳知道自己赢了最重大的一步,却有些高兴不起来。
山光远与她并肩一同顺着正对紫禁城中线的参道缓缓往外走,他牵着言昳的手腕,言昳走的茫然,只听到山光远忽然道:“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有点……”他缓缓找了个词:“悲伤。”
言昳抬眼看他。
山光远显露出一丝哀愁,皱起眉头,下颌的弧线绷紧:“你不觉得有点像吗?我们和……”
言昳半晌道:“不一样。我没有以次充好害过前线的将士,你没有让一地生灵涂炭。当然我不是说自己就是正义之师,但确实是有区别的。”
山光远颔首,偏头看向她。
但熹庆公主的死,对言昳似乎有更大的触动,她好像有把自己放在公主的位置上去思考。山光远以为她会思考自己的战略,但言昳却紧紧抓住他的手,说出了他没想到过的话:
“我只是怕了。原来如我,也会胆怯。我以前以为,我也能这样绚烂的不顾一切的迈向死亡。但现在竟然不敢了。”
她忽然觉得,自己重生一世,一直是不停往前冲,仿佛随时都有厄运在追赶她,告诉她你一不小心就会堕入前世的命运。
她知道现在几乎无人能再撼动她,在这个国家,她可以做掌握命脉的财阀,做幕后的主人,她这时候才在镜子前堪堪刹住车,看着公主之死,忽然陷入一阵后怕。
山光远没想到她会露出一丝胆怯,问道:“难道你是萌生退意了吗?想要过更平和的日子?”
言昳缓缓笑了起来,从镜中幻象中清醒回来,道:“不,我要更加谨慎的专权,我要织造一张隐秘的大网。”
我要保护我,保护你,保护我在乎的人。我要任何人也无法对我造成威胁。
作者有话要说: 言言:老娘奋斗这么多年,归隐山林是不可能的,大权易主也是不可能的。但一阵后怕之后,跟姘头好好腻歪享受一下生活还是可以的。
第136章 .沐浴
山光远知道有很多事应该要忙, 有很多事应该处理,但忍不住还是在入夜之后离开原先三大营的驻扎地,到言昳那座灯火通明的府宅去。
一路上有人笑脸迎着开门, 也不多话, 他便裹着风和春雨,撞到她屋子里去。
但连接几日, 言昳都不在, 没人拦他, 他就拽掉披风在她平日睡的床铺上趴一夜, 第二天早上在她府上, 站着塞几口早点就骑马又走了。
最近是正乱的时候, 一帮军将推山光远或言实为都督接手京师,另一边则是新旧士子们推举韶星津, 说什么“以武治国,则天下兵阀大乱”之类的话。
山光远无意去当什么华北大都督, 言实显然也在外一直收拢、平息京师附近的小动乱,对此无意。只剩下韶星津在舞台中央摇旗呐喊。
但谁会坐上即将统领大明南北的位置, 不是韶星津摇旗呐喊就能决定的。如果说言昳对西北、对福建两广还能说控制力不足, 但华北和江浙都是她老家了, 韶星津今天能在广场上振臂高呼,都是因为言昳给他舞台,默许他这么做了。
这一日,山光远又在春雨细密如丝的深夜,进了府宅去,他反正为数不多的一些家当都在这儿,以前的山府上,听说孔夫人和老鬼都已经俩月没给他打扫过屋子了, 也没法住了。
一路上奴仆还是那样见了他喜气盈盈的叫“山爷”,无人阻拦,他困顿的拖着步子,撞进屋里去。
依旧是没点灯,他早就摸清她屋里的结构,眼睛都有点睁不开,左脚踩右脚的摘了披风,扑倒在床铺上。
而后就听到猫踩了尾巴似的一声尖叫。
山光远惊得还没来得及撑起身子,就感觉一双微凉软手在他脸上乱拍,指甲还气恼的掐着他:“啊!你要吓死我吗?!我都睡着了!”
山光远趴在被子上,眨了眨眼睛,外头没有月光,某个人顶着一头乱发,隔着被子对他气不过的又踢又打,而后滚下床,摸摸索索的要去找火石。
山光远趴着没动:“你回来了。”
言昳点起火捻子:“对!哎呦我的天呐,山光远你都还没洗澡,快点给我滚下来。”
他今日没奔波太多,不算太脏,偏不下来,手一抹,放在她刚刚躺过的地方,温热微凹,让他几乎喟叹。
他转头去看言昳。
她姣好明艳的面容,被煤油灯的火光照亮一半,像是薄胎白瓷半透,她只有垂眼点灯的一瞬,有了几分岁月静好的安静柔和。放下了灯,她就朝他翻了个大白眼,拽他起来。
山光远也有赖着撒娇的时候,面上不显,身子暗暗使劲趴着,就是不肯起来。
她吃力的拽了好几下也拽不动,气得伸手狠狠在他臀上拍了一下:“臭泥,你起不起来!”
山光远伸手挡了一下,皱眉:“别老拍男人屁|股。”
言昳依旧生龙活虎的样子,前几日的茫然已经不见了踪影,她穿着窄袖睡衣,抱臂笑道:“男人?我就拍了你的,也没拍别人。再说,你最近真是没少奔波,累的都没多少肉了,屁|股跟石头似的。”
山光远:“……”
这是夸奖还是嫌弃?
她催促着,他终于慢吞吞爬起来,有些灰心的觉得言昳必然要赶他去他自己的院子。
他吐出口气,正想开口说句什么话,俩人再多站着聊几句也行。
言昳果然笑道:“你知道吗?丫鬟都跟我告状了,说山爷经常夜里闯过来,也不要脸,就往我屋里一躺,第二天早上走了,好几回都没洗澡就跑了。害得她们不得不每天把床褥被罩全换一遍。”
山光远现在想来,确实也有点蠢,这里其实距离军营很远,他明明可以住在军中,却还夜里骑马跑来——
其实也就是盼着能跟她撞见,说这么一会子话。
山光远辩解道:“抱歉、确实忙没顾得上……”
言昳靠近他,嗅了嗅:“噫,你快去洗澡,快点快点。我这儿热水总是管够的。”
她推着他往她沐浴的隔间走,山光远后知后觉,这是让他留在这边住的意思,立马拽住外衣曳撒的领子,解开腰带,丁零当啷把外裳脱了一地。
言昳瞪大眼睛,耳朵尖红了:“你脱衣服脱这么积极干嘛?哼,在船上、在宁远卫的时候,我要解一颗扣子伸手进去摸摸都不让,现在我还偏不看你这个臭泥了!”
在山光远行军在外的这段时间,言昳与他相聚的时间大概也有三分之一,特别是他们有一段在战船上同航的日子。
俩人虽然不住在一个船室内,但用饭或私下说话,总有独处避人的时候。自打睿文皇帝薨了之后没多久,言昳就忙起来了,一直没什么亲近的机会,言昳又是不会隐藏心思的性子,俩人在船室中吃着饭坐在一起看军报,她小手就窸窸窣窣顺着腰带摸过来了……
山光远当然也是很想她,既不敢跟她太亲密,又忍不住盯着她后脖颈都能发呆或浮想联翩,他都恨自己怎么能面对打仗还偶尔冒出轻浮龌龊念头。
言昳就没这种心理负担,聊几句就说要抱一抱,然后紧接着必然是亲一亲,摸一摸,她鞋子就掉到桌子下头去了。
好几次俩人都难解难分了,山光远还是拒绝了。
言昳看他耳朵脖颈红的都要沁血似的,有点不满他这时候还能停下来,甚至后来都生气了。
山光远不得已跟她解释道:行船时刻,随时可能有各种伏击,哪怕渤海肃清,也不能放松一点警惕,他必须要让自己保持在随时警醒并前去指挥的状态下。
他以为言昳知道了之后,就会收敛很多,继续当自己高高在上的北部海域最强舰队的金主。
但……他显然高估了言昳的坏心眼。
她知道他的那条恪守的底线之后,只变本加厉的想在闲暇无事的时候当妖女勾一勾他,甚至手段完全就是为了让他难受才做的。当山光远想稍微亲近几分,得到点安慰,她又义正言辞的摇头:“啊呀,您是这舰队的灵魂人物,不应该让自己随时都在备战指挥状态吗?”
山光远被混蛋金主气得想掐自己人中:“……”
想到那段在船上的时间,都觉得又好气又好笑,现在状态就像是两个明知道会发生什么的成年人,还因为经验不足进行着装纯活动。
山光远一头钻进隔间:“我去洗澡了。”
言昳脸有点红:“你快点。你要是慢了,我睡着了就别打扰我了哦!”
山光远埋进她的浴室中去,将灯点起来,才发现她确实是个精致的女人,浴室内黄铜浴盆锃亮,四处沁着她身上玫瑰油膏的香味,摆着好些细软的绒巾,花瓣的油皂与各种梳子、香膏。
山光远感觉自己过去五六年,大半的时间都是在河里洗的澡,在这儿处处不适应。也不知道她是否叮嘱了奴仆,几个粗使仆人进出两趟把黄铜浴盆用热水填满,合上门走了。
山光远洗了洗头发,没找到自己平日用的那种黄白色的粗制胰子,只找到了一堆花花绿绿香的惊人的油皂,看能撮出沫子就硬着头皮往脑袋上抹了几下。
他沐浴了几遍,才迈进浴桶中。他忍不住想:她平时豪横惯了,搞了个给水牛洗澡估计都够的大浴桶,他坐进来竟然没觉得挤——
湿热的空气中氤氲着她平日身上的又甜又让他安心的香气,山光远胳膊搭在浴桶边缘,觉得这样鸠占鹊巢很满足,困顿之间,打了几个哈欠,头靠在浴桶边缘,竟然昏睡了过去。
他依稀之中,似乎听到脚步声靠近,但实在睁不开眼来,直到一双手在他脸颊上重重拍了一下,斥责道:“你怎么睡着了?这里通风不好,万一你昏过去怎么办?!”
山光远迷蒙中眨了眨眼睛,半晌才反应过来,猛然惊醒,撑着浴桶边缘坐直几分,水面翻腾,他呼呼喘了几口气:“我、我太困了。”
言昳光脚站在浴桶旁,蹙眉看着他道:“这么累啊。”
山光远揉了揉眉心:“也不是。可能是之前熬得太厉害,现在虽然忙,但心里事没那么多了,就最近很容易犯困。我、我这就出来。”
言昳转过身去,拿起梳子梳头发:“没事,你再泡一会儿也行,解乏。水还没冷,我梳梳头,头发太毛躁了,我想弄点精油,然后把头发包起来……”
她嘟嘟囔囔的念叨着护发诀窍,山光远后知后觉浴桶里的水都是清澈的,连忙伸手拿过浴桶旁边的一条巾子,盖在水面上。
屋里依旧闷热,她对着镜子抹了一大堆油膏到头发上,道:“不用担心,忙完这一阵子就好了,过几日就要派人推举韶星津上台了。大明对于议会制也算了解,并不太陌生,虽然一开始前些年肯定混乱非凡,但可以先试试。”
山光远转过头看她:“我以为你会想要杀他呢。”
言昳用软巾把自己头发包裹的像个阿拉伯人,笑道:“我养他那个士子共进会花了这么多钱,不给我好好干活就杀了,我岂不是亏本。”
山光远皱眉:“值此动荡之际,我不认为他有能力能够统筹、重建大明,也不觉得他是个足够好的领袖。”
言昳对着镜子嘟起嘴唇,涂着芍药羊脂膏,听他这话,笑起来:“领袖?你真以为我要让他上来当伟大的大统领,当新王朝的创建者?改制是伤筋动骨的事情,推行新政、统一国宪,会得罪无数利益群体,没有一件吃力讨好的事,你以为我会让想长用下去的人,站到最核心的位置上吗?”
山光远懂了:“他是你的靶子。”
言昳点头走过来:“他是靶子,你是刀枪。各地不认同梁姓王朝覆灭的兵阀多得是,也有诸多人借此立国登基当新皇,要铲除他们总要有个立在外头的靶子。而且,我还要趁此分裂士子共进会,然后再造出几个政党来,他们挥舞着手臂争来争去就是了,我就收收手续费也够稳坐背后了。”
山光远也听说过议会、多党,但依稀间似乎听懂她要自己培养左手右手对打……
她这样的财阀眼中的政治,实际上是这样的吗?
他坐直在浴盆中,宽阔又布满刀疤的肩膀双臂靠在浴盆边缘,言昳走过来,手指搭在他肩膀上:“你如果暂任几年三军都督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