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河摆摆手：“力气都花路上了，到了地方还要干活呢，装货卸货那可不是玩的，别仗着年轻就糟蹋身子。”
“阿奶，今年咱不养猪了吗？”李蔓想着家里最后一条火腿即将没有了，就忍不住心痛。
“养，明儿让你阿爷把后院的猪圈修修，去集上抓头小猪回来。”赵金凤低头看了看宋逾脚上的鞋，伸手按了按前面的脚肢，大小正合适，满意地点点头，“明儿就穿着上班吧，回头，我再抽时间给你做一双。”
宋逾来回就两双解放鞋替换，解放鞋穿着捂脚，还容易出汗，一脱味儿贼重，遂他每次上楼，总要先趿了草鞋去后院冲了脚才上来。
“麻烦阿奶了。”
赵金凤双手一撑膝盖站了起来，抬手拍了他一记肩膀，爽朗地笑道：“跟阿奶还这么客气。”
宋逾笑笑，扭脸看向李蔓道：“小蔓明儿要不要去镇上存钱？”
“你几点出发？”
“六点。”
李蔓忙摇了摇头：“太早了，我不跟你一起。明儿我问问段云她们要不要去赶集。”
宋逾点点头，忍不住叮嘱了句：“注意安全。”
“知道了，我又不是小孩子。”头发晾得差不多了，李蔓跟三人打了声招呼，趿着绣花凉鞋进了屋。
李长河抱着竹筒，吸了两口水烟，摸了个小布袋给宋逾：“阿爷找人换了十斤粮票，你拿着，去哪首要得吃饱，别饿着，你还年轻，干啥也不能亏了身体。”
赵金凤跟着摸出一个绣花小包，从中掏了十张一元的纸钞，跟着递了过去：“出门在外，咱不欺负人，也不能任人欺负，硬气点，有什么，回来说一声，让你阿爷找人给你出头。当年，小蔓他阿爸在农贸局工作，来往去各村寨送货收货，认识的朋友那海了去，近些年，虽没怎么联系，可要有事，说一声，人家还是愿意伸手帮一把的。”
宋逾听得心头暖融融的，点头应着，钱票他还有点，本不愿意要的，可看着两老殷切切的目光，又不愿驳了他们的好意，只得暂时收下了。
翌日，李蔓起床，宋逾已经用过饭上班去了。
李长河带人去新开荒的山地种包谷了，赵金凤寻了碎布在糊做鞋底的袼褙，李蔓瞅了眼外面的日头，问道：“阿奶，这会儿几点了？”
“七点多吧。”赵金凤抿好最后一层布，将糊好的袼褙搬进屋里的阴凉处晾着，接着又道，“方才我出门问了段云，她今儿也要赶集。锅里温的有粥有菜，你赶紧吃，别让人过来等你。”
李蔓点点头，三两下洗漱好，抹了点雪花膏，掀开锅盖端了粥菜出来，吃了起来。
这边刚放下碗筷，段云、小金花和小毛的妹妹四花就寻来了。
李蔓应了声，急匆匆进屋，拎起一早准备好的挎包，跟赵金凤打了声招呼，穿上草鞋，就跑下了楼。
赵金凤没想到她跑这么快，忙探头叫道：“小蔓，你不给你们校长带鱼了？”
李蔓脚步一顿，回头道：“家里的鱼，昨儿不是吃完了吗？”
赵金凤指指楼下：“早上，你阿爷和宋逾又起了几篓，我挑了四条大的，又摘了些菜，选了些菌子，都给你装好了。看完你们校长，别忘了再去你王叔叔家坐坐。”
李蔓应着，走到楼下，满满一竹篓装得好不实在，背上好沉。
连着下了半月的雨，昨儿刚停，寨外的路还是一片泥泞，没法套牛车，李蔓背着竹篓跟段云她们走到寨口，就累得直喘，真重啊！
“我来帮你背一段。”段云伸手道。
“小蔓姐不怕，”四花跟着笑道，“等会儿我跟金花再帮你抬一段，不一会儿咱就到镇上了。”
“要抬什么？”张兰带着何叶欣、苏莹莹过来道，“我们也搭把手。”
李蔓对段云摆摆手，回头笑道：“给镇上的亲戚送点菜。太重了，我还是叫了小灰来吧。”
说罢，一吹口哨，白马小灰就哒哒从山脚跑了过来。
李蔓在段云的帮助下，取下背篓往小灰身侧一挂，走了两步觉得不平衡，想了想，转身抱起四花，侧着往上一放，满意地拍了拍手：“可以了，走吧。”
云南马个儿矮，脚力足，四花被猛然抱上马背，身子僵了一瞬，随之就乐开了，拽着缰绳拍了拍马脖子：“驾！”
小灰撒蹄便跑，小丫头又吓得忙叫停下。
李蔓扬唇吹了声口哨，小灰转头又哒哒地跑了回来。
“你行不行啊？”小金花上前抢了她手里的缰绳，笑道，“换换吧，我坐上去，你下来走。”
四花不舍地摇了摇头：“我再坐会儿，等到了拐弯的下坡处再让给你。”
“行吧，先让你坐着。”小金花折了把青草，一边倒退着喂小灰，一边笑道，“小蔓姐，我们牵了它走，不跟赵阿奶说一声吗？”
李蔓四顾了下，扬手对溪边洗衣的段大娘叫道：“大娘、大娘，我把小灰带走了，回头麻烦你跟我阿奶说一声。”
段大娘笑着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李蔓张开两臂活动了下肩膀，扭头问张兰、何叶欣和苏莹莹：“你们逛逛就回来吗？”
张兰笑道：“我跟傣寨的知青同学约了在镇上见面，想去书店逛逛，挑两本书，然后再去电影院看看。”
“现在放的都是什么片子？”李蔓好奇道。
“智取威虎山吧，”苏莹莹笑道，“这片子连着放了小半年了。”
小金花眨巴着大眼睛渴望道：“好看吗？”
“还行吧，”何叶欣笑道，“什么看得多了，过了新鲜劲儿，也就那样了。”
李蔓揉了揉小金花的头，笑道：“办完事，姐姐请你们看。”
“真哒！”
李蔓轻弹了她一记额头，叉腰道：“小蔓姐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哈哈……谢谢小蔓姐。”小金花乐得转圈道，“哦，哦，看电影了~”
四花咧着掉了门牙的嘴，跟着叫道：“小蔓姐、小蔓姐，我呢、我能看吗？”
“能，还有你段云姐。”
大家说说笑笑往镇上赶。
路上山花灿烂，各式野果挂满了枝头，小金花闲不住，一会儿冲进路边摘上几颗芒果，一会儿又揪几颗羊奶果或是鸡蛋果，橄榄果等。
路上碰到身着筒裙的傣族姑娘，大家互相笑笑，还会帮忙挑上两朵山茶花帮她们插头，她们也会回一块糍粑，一把桑葚。
第20章
到了镇上,大家挥手告别，张兰、何叶欣、苏莹莹去找分到别的村寨的同学，段云带着小金花和四花去供销社买东西,李蔓跳上马背，一扯缰绳去了镇政府家属院。
王自明跟在李镇长身边，整天忙得脚不沾地,李蔓过来也没想碰到他,送东西嘛，只要家里有人就成。
王自明爱人在食堂打杂，李蔓过来，不知是请假了,还是休息,人在屋里正招呼客人。
“孙婶,”李蔓在家属院门口就跳下了马,见人在屋,松开缰绳，解开竹篓上面的绑带,拿了两条鱼,一包菌子、一兜树蕃茄往屋里走道,“早上家里起了几条鱼,阿奶让我带来给你们和宋校长尝尝鲜。”
孙秀芬愣了下，起身笑道：“是小蔓啊，快、快进屋。寨子里忙完了？”
“没呢,秧苗栽下了,还有包谷要种，忙起来怎么着也得小半月。”李蔓随她进屋，抬头对左右坐着的两个妇人笑了笑,指着炉子旁的一个木盆道，“孙婶，鱼放这里成吗？”
孙秀芬忙拿盆接了，李蔓顺手将菌子和树蕃茄递了过去：“孙婶，我还要去看宋校长，他上次摔得不轻，有段时间没见了，也不知道好得怎么样了？你忙，我先走了。”
说罢，转身便出了门。
“唉！你急什么，”孙秀芬放下东西，匆忙追了出来，“吃了饭再去。”
李蔓牵起缰绳，一边绕过奔跑的孩童向外走，一边回头冲她挥了挥手：“不了，改明儿有空了再来看你和王叔。”
“这孩子！”孙秀芬失笑地摇了摇头，转身进屋，伸手拨了拨盆里的鱼，对坐着的两人笑道，“还会蹦呢，张主任、大嫂，中午尝尝我的手艺。”
张主任偏头，目光跃过支起的窗格，正好看到李蔓到了家属院门口，一侧身跃上了马背，身姿之矫健，真是少见，“这是哪家的姑娘？长得真好看，跟花骨朵似的。”
“她啊，”孙秀芬笑道，“双凤寨老队长家的孙女——李蔓。”
“姓李？”张主任一怔，心头浮过一个身影，“上过学吗？”
“上了，还是我们这儿最优秀的高中毕业生呢，”孙秀芬想到前段时间发生在李蔓身上的波折，忍不住叹了口气，“唉，要不是她妈搞事，这会儿都去省城外贸局上班了。”
张主任惊讶道：“外贸局可不好进。”
“是不好进，光考试，听我家老王说就考了五门，还有那什么鸟语，不但要会写、会读，还要会说，哈哈……还是咱小蔓聪明，门门得了满分。哎啊，那几天你们是没见，我们老王走路都是飘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升职了呢。”
张主任面上带了笑：“是个人才！”
孙秀芬心头一动：“可不，我们小蔓啊，不但学习好，脑瓜子灵，干活做事也是一把好手。”
这么明着地推荐，张主任如何听不懂，当下笑笑，没有应声。
……
李蔓前世没怎么骑过马，可这一世遇上小灰，好像自有一种默契，手中的缰绳都不用怎么抖动，身下的家伙就好似知晓她的心意一般，撒开四蹄跑得又快又稳，穿行于街上，如入无人之地，没一会儿就到了学校。
老校长稍好了一些，就闲不住，早两天就恢复了上课，接待她的是师母，老太太又是倒茶又是拿果子的，深怕李蔓渴了饿了。
李蔓还要去银行存钱，看了眼墙上的表，时间不早了，忙告辞出来。
存好钱，李蔓牵着小灰拐到供销社，段云、小金花和四花已经买好东西等在外面了。
小金花抬头看到李蔓，笑着奔过来道：“小蔓姐，你办好事了？”
“嗯。”李蔓按了下她翘起的发辫，“你们买好了吗？”
“我和四花的东西买齐了。段云姐想买块蓝卡其布做外套，钱和票都不够。”
“帮我牵着小灰。”李蔓将缰绳递给小金花，看向拉着四花走来的段云，“还差多少？”
“三尺布票，一块钱。算了，反正我也不急着穿。”
栽秧前，李蔓拿衣服鞋子跟张兰她们换票证买雨鞋，除了钱和工业卷外，还得了些布票、肥皂票等。
掏出绣花荷包，李蔓从中抽出一张三尺的布票，又拿了一块钱给段云：“先借你。”
“你不买吗？”段云捏着钱票迟疑道。
“买啊，买别的。”李蔓转身取下马背上的竹篓，拉着她往里走道，“快点，别磨蹭了。”
供销社一通儿四间屋子，分了布料、日用品、五金农具和食用品柜台。段云去买布，李蔓挨个儿看了看，用买雨鞋剩下的工业卷，买了只手电筒、一把匕首。
给阿爷买了瓶西凤酒，一包烟丝。
另又买了四把牙刷，两管牙膏，一包卫生纸，一把水果硬糖。
“来，吃糖。”出了供销社，李蔓给三人挨个儿分了两颗，剩下的装进挎包道，“走吧，看电影去。”
“改天吧，”段云一把拉住李蔓，窘迫道，“大家都没钱了。”
小金花刚扬起来的小脸，猛然一暗。
李蔓扬了扬手里的荷包，笑道：“说好的，我请。”
小金花双眸一亮，忙掏了个煮鸡蛋往李蔓手里一塞：“我请小蔓姐吃鸡蛋。”
“小蔓姐吃果子。”四花跟着塞了个芒果。
李蔓握着鸡蛋和芒果冲段云晃了晃，笑道：“小云姐，你请我吃什么？”
段云绷不住笑了下，从竹篓里拿了块芭蕉叶裹着的饭团，一人分了一块。
饭团里放了切碎的腊肉和菌子，咸香可口，几人边走边吃，到了电影院门口，手里的食物也吃完了。
掏了两分钱，将小灰寄存在旁边的牲口棚，几人买票进场。
今儿放的不是《智取威虎山》，而是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
全程没有一句台词，全是芭蕾舞表演，这种踮起脚尖，轻盈旋转的舞动，让小金花和四花看得惊奇之余，也充满了向往与想象，看着看着两人不自觉地就挺直了脊背，昂着头，摆动着胳膊手比划了起来。
刚一散场，从电影院里出来，小金花脚尖一抵地面，已迫不及待在人群里穿行飞扬了，“哈哈……小蔓姐，你看我跳得像不像……”
“哈哈……还有我……”四花踮着脚尖，跟着旋转道，“飞啊，飞啊，哈哈……”
李蔓前世没有学过舞，可这具身体学过啊，而且柔韧性特别好，当下兴起地跟着跳了几个动作。
来看电影的多是知青和各村寨的青年男女，少数民族本就热情奔放，善歌善舞，大家见了，不是鼓掌叫好，就是跟着跳了起来。
没有舞鞋，没有受过专门的训练，姑娘们身姿纤细，容色娇美，舞动间自然流畅。
“我叫玉娇，”一位傣族姑娘转到李蔓身边，看着她笑道，“你叫什么？”
李蔓放下踮起的双脚，不好意思地挽了下耳边的碎发：“李蔓。”
“李蔓，你跳舞真好看！”玉娇学她方才的模样，摆了下手臂，“你是哪个寨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