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力拍了下桌子,猛地站起身:“我替她赔。”
“说吧,是要钱还是要完好无损的手帕?”
选哪样都得将东西给她瞧瞧。
宿淼下巴微抬,眼神睥睨,气势非凡,恍如及时救美的英雄,踏着云彩和金光而来,说不出的豪迈。
可配上蓄着泪的红眼睛,辣得微钟的红唇,显得有一丢丢拉胯搞笑。
宿淼微微笑着,牙齿咬紧,心里已经在哭天喊地了。
妈耶,好痛好痛!
力道没控制好,这会儿手火辣辣的,还不受控地发抖。
这逞英雄也不是个容易事嘛。
宿淼手背在背后,捏成拳头抵在腰窝:“一百块而已,大可不必咄咄逼人。”
李玉蓉被她一激:“钱不重要,我不差一百两百,我要它完好无损。”
眼前这瘸子衣着讲究,手腕上戴着外国名表,一举一动像极旧式大家族养出来的千金小姐。
显然是个不差钱的主儿。
她非得冒头,就别怪她故意为难。
许师傅绣工精湛,她的作品往往选料特殊,一针一线栩栩如生。专供人收藏观赏,像这方寒鸦春雪,一旦染上污渍就算废了,要完好无损几乎不可能。
就不信眼前这个瘸子能办到。
“可以。”
宿淼答应得爽快。
若是李玉蓉嚷嚷着赔钱,英雄救美这股劲儿过去了她指定得心疼死。
但不破财,不仅能顺手帮人赚一份人情,还能一观对方的绣工,宿淼顿时有种赚到了的感觉。
“手帕给我,三日后你来取。”
作者有话要说:淼淼:……未来的赚钱小能手来了~
第15章
周围看她年纪轻,怕她不知道许慧媛是何许人也,纷纷劝宿淼冷静。
李玉蓉毫不留恋地将手帕扔到宿淼怀里,冷笑道:“行,三天就三天。如果做不到,你就赔200给我,你敢赌吗?”
宿淼心头一跳,好一个刻薄又贪婪的女人。
手指不动声色地拨捻着手帕,针法严谨、片线光亮、针脚平齐、色彩明快,兰草叶片虽分毫毕现,但姿态不够雅致,有点死板端方。
至于料子,不是绸更像绢,应当不难寻到.
“200?真是狮子大开口,我若将它弄干净了再完璧归赵你又怎么说?”
跟时下没有半分美感的纯色布料相比,这方手帕确实漂亮。
绣工也很不错,但在见惯了好东西、从小就被压着学习女红的宿淼眼中,就显得没那么惊艳了。
“大妹子,你别为了我惹麻烦,她就是存心刁难。”陈芸芸是个硬气的,怒视李玉蓉说道:“这手帕值多少不是凭你漫天要价,要么找那个许师傅问问,要么咱到隔壁公安局走一趟,他们说赔多少,我就赔多少,绝不欠你一毛钱。”
宿淼摆手,“许大师的作品,我很感兴趣。”
她确实看不惯这名女子的作派,也的确感谢服务员大姐起先的善意。但更重要的是,宿淼发现了财富密码。
这令她一下子心安了。
要知道,宿母给她的那份嫁妆存折是三千六,在这个年代,一个普通工人不吃不喝也得攒七八年。
而巴掌大的手帕竟能卖几十到几百!!若是绣出更出色更大幅的,岂不是卖得更多?那她……以后是不是也能卖绣品赚钱?
这时代跟大盛不同,他们坚信女人也能撑起半边天。
那些有工作,有稳定进项的女子在婚姻市场上更占据优势。
宿淼没有什么高大上的理想,她震惊于两个世界的种种差异,但本质上她还是个思想保守的闺阁女子。
在看到李玉蓉面对相亲对象底气十足,甚至十分不客气时,宿淼不认可的同时也细细寻思她姿态高的原因,无非是因为长得不难看,有工作还能赚钱。
若她也想在婚姻中挑好的,就不能光仗着宿家的情分,还得自己支棱起来。
一瞬间,大脑无比清明,她笑笑着又说了一遍:“我还没见过这位许大师的作品呢,能摸一摸也是好的。”
“可是——”
陈芸芸还想说些什么,李玉蓉打断了:“你如果能原封不动干干净净的送来,我倒给你钱。”
“也给我200?”宿淼眼前一亮:“那一言为定,旁边的男同志你来给我们做个见证。”
李玉蓉一噎。
200,亏她说得出口?
可高傲的自尊心攀比欲让她不愿在相亲对象面前低头,尤其是这个男人还抢在她前面拒绝了她,这令李玉蓉又羞又恼。
李玉蓉泄愤似地“哼”了一声:“……200,就200。”
语气颇有些外强中干就是了。
“等等,万一三天后你人跑不见了怎么办,我怎么知道到哪找你去?”
边说,边伸手欲将手帕抢回去,宿淼脑中立刻开启了雷达警报,这是想要反悔的节奏吗?
那可不行。
她佯装出松了口气的模样,忙把手帕往李玉蓉面前递:“是你自己要拿回去的,回头可别揪着这位小朋友不放了。”
李玉蓉一看她脸上目的达成的表情,心道中计了,伸出的手又赶紧缩了回去。
无意间扫到腕上的手表,她连忙嚷嚷:“我把手帕给你,你将手表押上,让饭店的人做见证,三天后再见分晓。”
宿淼心里乐开了花,脸上却满是为难。
“这……押表就算了吧,我……你这人怎么反复无常呢,万一,万一你到时候反悔怎么办?同志,你知道这位女同志的单位在哪儿吗?”
后半句是看着吴海城说的。
吴海城迟疑两秒,目光落在小朋友身上,明明缩在妈妈怀里害怕极了,却鼓起勇气一直盯着李玉蓉,让人动容。
“嗯,我们都是机械厂的工人,李同志在财务科上班。”
李玉蓉:……没见过这样没出息的男人,老实到可恨。
“不愿押手表的话,她们现在就给我赔钱。”
宿淼一脸肉疼不舍,最终卸下手表放在点餐柜台上:“好,押就押!”
饭店张经理已经看了好一会儿了,本来准备劝架,没想到没吵起来,反倒打起赌来了。这不,听到两位客人三天后还到店里,他摸着秃了的脑门一琢磨,好机会啊。
腆着大肚子走出去,“啪啪”拍掌,笑得跟弥勒佛似的。
“我是店里的经理,我可以向这位客人保证,手表放在店里绝对安全。因为牵涉到店里的员工,我跟其他员工不方便做见证人,要麻烦在场的所有客人做见证了。”
“三天后,即礼拜四,店里会免费供应绿豆汤。”
“好。”
“在哪吃都一样,那咱说好了,礼拜四我们再过来。”
“有意思,有意思。”
大多数人在凑热闹、占便宜这件事上的热情都非常高。他们也想看看这俩漂亮姑娘谁赢谁输,于是纷纷鼓掌喝彩,承诺礼拜四一定过来吃饭。
宿淼捏着帕子,看着胖经理乐呵呵地让人到门口贴告示。
上面写着以防食材不够,想礼拜四来用餐的客人可以交一块钱作为定金预约位置。
连菜色都提前定好了。
宿淼:!!!
这就是小惠大利吗?
学到了。
宿淼气定神闲回桌吃完饭,离开时陈芸芸感到过意不去,看她腿脚不方便怕她路上出事,特地跟胖经理请了半天假。
胖经理看着前台刚收的一沓定金,笑得合不拢嘴,当即应了。
宿淼没推辞。
一路上,陈芸芸欲言又止,连几岁的小倩倩都察觉到妈妈情绪不对,小脸也跟着耷拉着,看着怪没精神。
宿淼捏着小姑娘肉嘟嘟的脸颊:“哎呀,你们俩怎么都不说话啊?”
陈芸芸张了张嘴:“……”隔了好一会才憋出一句话:“大妹子,你真的有办法吗?”
宿淼点头。
“那,那……我需要做什么?”
“你先告诉我,附近有没有裁缝店或是卖布料的地方。”
“有有有。”陈芸芸指着路口:“往前走两个路口再右转,有一家百货商场,里面的布料很齐全。”
“可是,有用吗?”
宿淼叹气,她要是不解释一通,母女俩这几天恐怕要睡不着了。
宿淼:“这位的作品乃苏绣,从前教我的大……呃,老师曾研究过苏绣,我算小有涉猎,修复它并不难。”
这话委实是自谦。
教宿淼女红那位是赫赫有名的龙大家。
若非受过宿淼一点小恩惠,哪会收她一个小小庶女做弟子。
宿淼当时还小,但已经朦朦胧胧的意识到学本事的重要性。师父严苛,她便更加用心。
她曾绣过一幅观音图,被嫡母以嫡妹名义送给太后做生辰贺礼。听闻太后喜爱异常,当着京中不少夫人称赞嫡妹蕙质兰心,宜家宜室。
然而,阖府上下谁不知道嫡妹对女红最是不屑。
常说府中有的是技艺精湛的绣娘,便是嫁了人,也顶多给夫君做件寝衣罢了。
穿在内里的东西,绣得再巧夺天工又有什么意义?
女子应当做更有意义的事!
可这样的她,却默许嫡母拿别人的心血给她做脸做名声,实在虚伪。
罢罢罢,都是过去的事了,想这些做甚?
意识到负面情绪成倍增加,宿淼晃了晃脑子,不再去想大盛的人和事,而是颇有闲情的打量着街道旁的每家店铺。
瞧,今天太阳一点不毒,马路两侧的凤凰花也开得正盛,随风摇曳着,这一切多美啊。
她能来到这儿又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啊。
往事如烟,活在当下才是聪明人的选择。
而现在,宿大聪明人要去赚钱了。
想着想着,宿淼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灿烂,陈芸芸简直摸不着头脑,这是想到啥好事了?
殊不知,宿淼不过是阿Q洗脑,洗着洗着竟真洗出了幸福感爆棚的错觉。
如果不是瘸了条腿,她绝对能做出不顾形象又蹦又跳的事。
宿淼傻乐了一阵,突然问道:“如果我有比这绣得更好的,能卖给谁?能比她卖得更多吗?”
作者有话要说:此路人甲跟后面剧情有关。
注:各个大城市机械厂效益都很好,路人甲手帕不值这个价,其中有隐情,后面会写到。
第16章
陈芸芸被问住了。
这年月什么都缺,各家各户的票证数目是固定的,能扯几尺布做衣服就不错了,哪会关注上面绣不绣花样啊。
搁前些年谁要是敢穿大片刺绣的衣裳,那是会捱举报的。也就是现在政策放松,这些老派的东西才渐渐重回大众视野。
陈芸芸是安南本地人。
家里能把她塞到国营饭店上班,就说明人脉关系还是有的。
思索片刻一下子恍然道:“妹子你别着急,一会儿我回去问问我妈,她退休前在棉纺厂上班,认识不少老师傅。”
宿淼一脸惊喜:“太谢谢你了。”
陈芸芸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闺女头顶的小揪揪,道:“谢什么,是你好心帮我。”
“小事,你甭放心上,其实我并没有你想得那么好。”
她有她的私心。
看不惯对方咄咄逼人、正义感爆发只是其中一个理由,并且是分量占比最小的那个,只是宿淼永远不会把这一面暴露给任何人看。
这是她的盔甲。
因此,即便知道对方真挚善良,为人开朗大气,她依然选择包装自己的用意:“举手之劳罢了。若是我没有十足的把握解决她,那我必定不会站出来。”
“而且,是你先对我释放了善意,你忘了吗?”
她越是轻描淡写,陈芸芸越觉得她好真实好不做作。
别人出一份力便美化成十分功劳,眼前这姑娘却生怕她的感激。
陈芸芸顿时感动得热泪盈眶:“大妹子,以后你就是我亲妹子了,对了,我叫陈芸芸,这是我女儿陈倩倩,你呢?”
宿淼眉梢微挑,有些诧异。
她极少遇到子女随母姓,只是两人交情尚浅,她不好冒然开口。
陈芸芸看出她的疑惑,没有扭捏,自信大方地点头:“我和倩倩爸离婚了,孩子归我,索性让她随了我姓。”
她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凭啥冠那个贱男人的姓,让他以后再拿父女情说事吗?
呸!
陈芸芸就是这样一个敢爱敢恨,率直简单的女人。
宿淼心神微震:“是不是很辛苦?”
陈芸芸朗笑:“跟从前比,我觉得现在更轻松。”
宿淼:“……??”
许是她脸上的问号太明显,眼神太迷茫,陈芸芸倒是有了吐槽的欲望:“有男人时,我不仅得照顾孩子,伺候男人,还得伺候不讲理的婆婆,时不时受大姑子小姑子的白眼。全家我干的活儿最多,我交的工资也不少,但人家可不把我当人看,当我是她们家的免费佣人呢。”
“你瞧,这撕开脸皮离了婚,反倒解脱了。”陈芸芸第一次跟人吐露心声:“每个月的工资养活我和倩倩绰绰有余,还不用应付那些贱人。若是忙不过来,就把倩倩送到外公外婆那儿,可不比在婆家做牛做马得不了一句好话强?”
宿淼傻傻愣愣的。
有种三观被打碎了重塑的感觉。
她虽觉得这话惊世骇俗,但也不觉得陈芸芸说得不对。
只是脑中古今两种观点不断交织,让她思绪有些混乱。
宿淼浅浅一笑:“我叫宿淼,芸芸姐你叫我淼淼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