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芸芸一听她腿疼,紧张得不得了,哪会不同意。
“我想找你帮我做件旗袍,料子我出,工钱随你开。”付香香伸手轻轻点了点茶盅,语气冷冷清清的,跟她糜颓慵懒的坐姿反差很大。
宿淼心念微动,但很快,对大团结的渴望被她驱散了。
“我不会做旗袍。”
这是实话。
她活在大盛,琴棋书画略通,女红说得上精湛,让她绣屏风、手帕、佛像图都成。
做旗袍??
她对旗袍的了解仅限于原主的认知,只知道是一种完完全全展示女人身体曲线的服饰,哪里知道该怎么打版。
“我只会绣一些小东西。”因为外面站着盯梢的两个壮汉,深谙认怂道理的宿淼并不想跟她闹太僵。
付香香挑眉:“这样吗?那你帮我绣一个手提包可以吗?我很喜欢传统刺绣,我想跟你交个朋友。”
宿淼:“……”
谢邀,我一点也不想跟你做朋友。
她又不傻。
这女子全身上下都写着“有钱”,李玉蓉这样刻薄的人也对她恭敬有加,意味着除了钱她还有点势。
这世上有钱又有势的人多少带点傲慢。
便是有那广结善缘的和善人,也是事先了解过对方是否可交,是否可用。
可她有什么?除了绣技,容貌是妥妥的减分项,没有一个女子喜欢身旁站着比自己更美更年轻的朋友。
宿淼撇嘴。
——反正她不喜欢。
“交朋友是相互的,不是吗?抱歉,我内向腼腆,不习惯跟第一次见面的人做朋友,有缘再见。”
“我以为,你喜欢钱。”
宿淼鼻尖皱了皱,反问她:“谁又不喜欢钱呢?我能赚的话,我当然赚。”
她喜欢钱,但不喜欢麻烦。
赚钱让她心情愉悦,让她觉得自己是个有用处的人,钱带给她的安全感比任何人都重。但不应本末倒置,为了赚钱无视其中可能蕴藏的危险,卑躬屈膝给自己委屈受。
除了生死大事,没有什么能逼她折断自己的骨头。
付香香定定的看着她,倏地笑了。
“你说得对。”旋即低下头去,不再开口。
宿淼嘴角翘起,笑着跟陈芸芸说道:“芸芸姐,咱们走吧。”
胖经理看着今天的营业额,还有捡漏的自行车,乐得心花怒放,大手一挥爽快让陈芸芸请假了。
回去的路上,陈芸芸说起自己打听到的事。
听到纺织厂附近巷子有一家专门卖绣品的店,宿淼眼睛一亮。
再三跟陈芸芸道谢后拽着她回家,将准备好的糖果点心塞到陈芸芸手里。
“芸芸姐,这可不是给你的,是给可爱的小倩倩的,你不许代替她推辞。”当宿淼想要跟一个人拉近关系时,总能把话说到别人心坎上:“别替我心疼钱,我今天可是狠狠敲了一笔竹杠。”
听到这话,陈芸芸也笑:“你胆子真大,就不怕被人看出来?”
倒是没再拒绝。
宿淼挑眉,倍儿自信:“不会,我手艺不错的。”
宿淼送她到巷子口,突然发现对面街角露出一点点黑色,像是衣角又像是太阳照在什么东西上形成的阴影……
这个念头在她脑中一闪而过,很快,没有足够的时间让她细细寻思。
因为柳玉绣和宿安来了。
柳玉绣一进门,赶紧往厨房走去,等看到厨房里明显使用过的痕迹,她才松了口气,拍着宿淼的背,眼里脸上都是欣慰:“咱们家囡囡真的能照顾好自己,不用妈妈操心了。”
宿淼一阵心虚。
心虚过后,胸腔微热,眼睛突然又难受起来。
她不太懂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听到柳玉绣感慨又心疼的声音,她就变得多愁善感起来。
她眨了眨眼,察觉到眼泪似有滚落的趋势,赶紧垂下眼睫,脑袋往柳玉绣肩膀处蹭了蹭,撒娇道:“妈……”
“您不能不操心我,我得让您操心一辈子才行。”
柳玉绣轻轻抚摸她柔软的头发:“你就是个讨债的。”
宿安觉得这一幕刺目不已。这两天她努力讨好宿母,让她看到自己的脆弱,对父爱母爱的渴望,她确实勾起了柳玉绣的愧疚之心,也如愿将宿母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
但这种局面仅仅只维持了四天。
若说宿母的惦念让她不高兴,那亲眼见到这座园子的庐山真面目足够让宿安发疯了。
他们怎么能不跟家里商量,眼都不眨一下就过户给这个冒牌货。
他们有当她是一家人吗?
察觉到宿安情绪起伏太大,柳玉绣想到丈夫的话,叹息一声,忙道:“安安,你不是有话想跟淼淼说吗?你们姐俩聊,我进屋里瞧瞧。哎,这丫头丢三落四,一点不像你懂事能干,我去帮她收拾收拾。”
宿安一怔,听着柳玉绣的话,不仅不觉得安慰,反倒气白了脸。
凭什么她一口一个囡囡叫得那么亲!凭什么她要用这么亲昵包容的语气说宿淼的小毛病!凭什么让她把宿淼当姐俩!
她是亲的,她才是亲的啊!
宿安看着打理得干净漂亮的园子,看着小池塘里摇曳生姿的荷花,不知怎么怨气充斥在心口。她憋得慌,就是觉得,为什么老天让她穿书后不给她安排一个恶毒刁蛮的假千金让她刷经验,反倒设置了一只备受大家喜爱的拦路虎。
明明她把人赶出去了,但她过得比在宿家更轻松。
有房,有钱,有颜值有身材,上面还没有长辈管束……
这不就是她梦寐以求的生活吗?
把这些条件放在网上,网友肯定也会说宿淼是人生赢家。
“宿淼,我们永远不会成为一家人。”
宿淼:“……哦。”
“我不可能跟你做姐妹,甚至连朋友都做不了。”宿安咬牙,目光一动不动看着宿淼。
她不知道自己想从宿淼脸上看到什么,是愤怒,是委屈,还是别的情绪。
穿书后她先入为主认定宿淼心机深沉,选择先下手为强。可即便蒋家知道宿淼是假的,他们还是宁愿要宿淼,而不要她。
难怪她走得如此果断,口口声声把婚事让给她,她肯定一早就知道蒋家不会同意换人。
“我到这里来,只是因为爸希望我们好好相处。”
宿淼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所以呢,想要我配合你?你我不合,爸妈并非不知,你与其做面子功夫,不如像来宿家第一天那样光明正大的表达对我的不喜。”
“左右我现在也碍不了你什么,你无视我,我无视你,这样不好吗?”
“不好。”宿安道:“至少表面得和谐相处,让爸妈高兴点。”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你少使些不入流的手段,我想爸妈会更高兴。”
个儿高挑的宿淼坐在藤椅上,手里掐着一朵栀子花,嘴角笑意盈盈,那样子说不出的岁月静好。
谁能知道,她说话辛辣直白,毫不客气呢?
一个冒牌货,到底是怎么做到这样理直气壮呢?
宿安咬着嘴唇,盯着宿淼。
宿淼很随意地任由他看,笑得懒淡。
宿安缓慢地收回目光,之后仿佛下定了决心,弯下倾身,轻轻说道:“你也不想爸妈为难,对吗?只要你主动将爸妈给你的东西一一退回去,我保证以后不找你麻烦。”
宿淼有些惊讶,好笑地摇摇头:“是什么给了你我很高风亮节的错觉吗?爸妈乐意给,我当然要开开心心收下,我如果过得不好,他们也会不开心呢。”
她承的是宿爸宿妈的情,别说跟半路回家的宿安没关系,就连大哥二哥也没道理说这样的话。
“你也不必找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你只是觉得我拿了你该得的东西,希望我过得落魄不如你,也不用把自己说得多么孝顺似的,怪虚伪的。”
宿安:……
不愧是未来成为市长夫人的女配,真是巧舌如簧!
宿淼说完,看都不看她,起身往屋子走去,也不知道和柳玉绣说了什么,母女俩开怀大笑,笑的时候,两人神情相似,恁谁也说不出她们不是母女的话。
宿安看得怔然,愈发难受。
都说夫妻相处久了,一举一动皆相似便成了旁人夸赞的“夫妻相”,谁能想到从小养到大的孩子身上也有父母深深的烙印呢。
发怒的样子,讥讽的语调,大笑时的举动,乃至思维模式……
都在告诉她,不管她做什么,都不能抹杀他们相处十五年的亲情陪伴。
这一刻,宿安甚至有些灰心,她开始怀疑自己为什么会穿成原主。
难道就是为了让她替原主吃苦受罪吗?
柳玉绣没有在这儿呆多久,她里里外外绕了一圈,确定宿淼把自己照顾得不错,往常跟狗窝一样的卧室也收拾得整整洁洁,搬出来独立后比从前还勤快不少,她感到欣慰的同时又忍不住心酸。
这孩子从小被她惯得厉害,又有两个哥哥护着,不太成熟。
自她搬出来,她无时无刻不在担心她吃不饱,睡不好。
没想到经历过变故,突然就长大了,懂事了。
她拍着宿淼肩膀:“你的工作已经定下来了,就在梧桐街街道办,等不再需要拄拐杖,你就去报道。”
宿淼一脸懵逼。
街道办是干啥的啊?会不会很难啊。
哎呀哎呀,麻烦了。就算有原主记忆也不成啊,原主自己就是个学渣,宿淼登时觉得五雷轰顶,想跟宿母说不上班了,可一对上她慈爱温柔的目光,宿淼就是说不出口。
她苦着小脸,问:“妈,难吗?累吗?”
迎来柳玉绣的白眼,没好气地瞪她:“你说说,有什么工作是不累人的?”
“再麻烦也比到厂子车间工作好,囡囡,这可是你嫂子费了好一番功夫拿到的岗位,不许任性。”
宿淼立马站直了,嘴巴一咧,乖巧听话状:“知道了,保证完成任务!”
“你啊你,就会耍宝。”柳玉绣殷殷叮嘱了好些话,宿安翻了一个又一个白眼,“妈,咱们该回去了。你忘了大嫂今天工作忙,你还得去接宿乐乐呢。”
宿淼听到这话一拍脑门:“妈,你等等。”
说完赶紧回屋,拎着一袋小零食和两个巴掌大的小娃娃出来:“给萍萍和乐乐的。”
两个侄女半夜还不忘给她偷渡食物,那她也要做个好姑姑。
“时间太赶了,只能给她们做个小东西玩玩。下回我给你还有爸做身衣裳。”
柳玉绣脸上笑意加深:“不许再乱花钱了。”话虽如此,但女儿没跟家里生分,还记得给家里人做礼物,她怎能不心花怒放。
等等。
柳玉绣笑容慢慢僵住。
“你什么时候会做衣裳了?”柳玉绣眉头拧了拧,她不记得宿淼会做针线活儿啊。
宿淼暗道糟糕,面不改色道:“您忘了,小学那会儿我跟二哥回乡下住了大半年,大岗村里有几个下放的□□,其中就有一人特别擅长绣花做衣服,我好奇跟着学了一点点。”
柳玉绣一寻思,恍然“哦”了一声。
“哦,是。你以前怎么没说这事啊?”
她记忆有些模糊了。
但没多想,当初城里乱糟糟的,老宿好几个同僚都被打成了□□。
夫妻俩一商量,就把老二和老小送回乡下,一直到混乱逐渐消停,柳玉绣才把两人接回来。
说来,那些下放的人里绝大部分确实是真才实学。
前些年的风气确实不好,稍微跟传统沾一点边都可能被举报,刺绣师傅被举报倒不是新鲜事。倒是没想到淼淼在乡下只呆了不到一年,居然学得还不错。
宿淼心虚的摸摸鼻尖:“一开始是怕人知道我和□□分子玩,怕他们拉我和二哥去游街批|斗,后来,后来就忘了。”
“你这丫头——”
“好啦,妈,你别念叨了,我头都给你念疼了。”
宿淼又是卖萌又是撒娇,惹得柳玉绣又气又好笑。
还有点想打孩子!
宿淼看她脸上重新挂着笑,知道这关过了,暗呼好险!
一想到以后做绣活儿,他们也不会感到奇怪,小脸又阳光灿烂起来。
三人往门口走,柳玉绣边念叨,边把大门拉开一条缝儿。
“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小喵儿,我们很心有灵犀嘛。”
熟悉的自恋的声音传来。
宿安还没见着人,就夸张地捂住嘴,惊呼:“啊!哪来的男人,他喊你小喵儿,你们是什么关系啊?”
柳玉绣:“……”
宿淼“……”
想死。
想挖个坑把韩勒埋了,再把自个儿也埋了!
“囡囡!!!”
宿淼缩着脖子瑟瑟发抖,讨好地笑了笑:“妈,嘿嘿,这是误会……”
第20章
宿淼心虚得紧。
认真说来,她现在跟韩勒算不得太熟,但他胡咧咧一喊,搞得自己跟他好像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似的。
话说回来,若她一点想头都没有,倒是可以义正言辞、先发制人骂韩勒故意坏自己名声。
可宿淼也有自己的小九九。
她还寻思着把韩勒养成池塘里最大的那条鱼,哪能把事情做太绝。
“估计喝醉酒走错门了,妈,我去看看。”宿淼小心地瞅着柳玉绣,说话声音老大了,生怕外面的人听不见一样。
柳玉绣看看门,又看看欲盖弥彰的闺女,哪里不明白其中有猫腻。
也不急着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