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很好,身子骨好着了,就瞧一眼,就瞧上一眼,好不好?”
阮氏被卫霆祎重新劝回了榻上,却依然不依不饶,只紧紧抓着卫霆祎,苦苦央求着。
正说着,忽然眼尖瞥见了屏风后卫臻的身影,阮氏立马兴奋道:“安安,安安快来,安安,你弟弟哪儿去了,快些抱过来给姨娘瞧瞧好不好,你爹爹不让,安安,你最疼姨娘了,就让姨娘瞧上一眼,瞧了弟弟,姨娘才能安心,瞧了弟弟后姨娘保管好生休养,好不好?”
阮氏一大早醒来,见不到昨儿个费了半条命生下的儿子,虽觉得有些奇怪,不过她生性单纯,以为孩子被奶娘抱去喂养了。
见卫霆祎这边使不上力气,只得把所有希冀放在了卫臻身上。
相比老爷卫霆祎,卫臻才是她真正的依靠。
听了阮氏的话后,屏风后卫臻捏着帕子的手微微紧了紧。
她立在原地立了好一阵没有动,直到阮氏等不及了,又挣扎着要下榻,终于,卫臻绕过屏风缓缓走了过去。
卫臻霆见到卫臻的到来顿时松了一口气。
孩子送去澜清阁一事儿,他昨晚就听说了,他有些埋怨卫臻,这费了半条命好不容易生出来的孩子怎么能送给外人养,他这个当爹的都还没发话了,她这个做姐姐的竟越俎代庖了,可昨晚一对上七丫头那双冷淡的眼神,卫霆祎又将所有的话全部噎了回去。
毕竟,六年前的事情仿佛历历在目,折损了一个未出生的孩子在先,如今这一切,似乎又有些情有可原了。
只是,就这般随随便便将孩子送走了,是不是也得出了月子再送,用得着赶在这个节骨眼上么?
心太狠了。
对于这个女儿,卫霆祎算是又多了一番认识。
却说卫臻走到了阮氏跟前,见卫霆祎立马给她腾位置,犹豫了一阵,她在床沿上缓缓坐了下来,她没有直接回应阮氏的话,而是将软枕给阮氏垫在了背后,又将阮氏额前的抹额取下,重新给她换了一根新的,最后,给阮氏牵了牵被子,她细细致致的,亲手替阮氏整理了一番后,最终,在阮氏一脸期盼的眼神中,平静而直接开口道:“姨娘,现在还不能见弟弟。”
话音一落,手就被阮氏一把紧紧抓住了,阮氏脸色一变,立马紧张道:“是不是孩子出事了?”说完,还不待卫臻回应,阮氏脸上的紧张立马转变成了焦急,一股不好的预感瞬间涌上了心头。
卫臻见状,只得立马回道:“弟弟很好,不过,姨娘月子里得调理身子,待出了月子后,方能见到弟弟。”
到底是顾及着阮氏的身子,卫臻斟酌一番后,迂回开口道,并没有第一时间说出详情。
不过,阮氏虽单纯,却并不蠢,这下,卫臻的说辞,显然不能令她信服了。
“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孩子到底怎么了?”
阮氏紧紧攥着卫臻的手,放软了语气连连追问,见从卫臻嘴里问不出个所以然,她立马看向身后的卫霆祎,央求道:“老爷,你告诉我实话,是不是……是不是小公子出事了,那可怜见的孩子是不是又……是不是又……”
说到这里,阮氏是心急如焚,见卫霆祎答不上来,阮氏顿时死命咬住了唇,忽然抬眼往屋子里搜寻了一番,见紫屏站在卫臻身后,顿时抬手往紫屏身上一指,只浑身发抖苦苦央求道:“屏儿,他们都不告诉我,呜呜,你说,你告诉我,我的孩儿究竟怎么了。”
说到这里,阮氏终于忍不住崩溃,眼泪瞬间从双眼中崩了出来。
紫屏闻言,立马朝着卫臻看去,她结结巴巴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这时——
“不是,不是,我儿好得很,是……是老太太实在太高兴了,于是将人抱走了。”
卫霆祎不忍看到阮氏如此,他拧着眉头,将袖子一甩,如此回到。
阮氏闻言立马嗖地一下抬眼朝着卫霆祎看去。
听到卫霆祎的话后,她呆愣了片刻,眼里俨然满是不可置信,少顷,阮氏反应过来,忽然将双手埋在脸上,嚎啕大哭道:“老夫人……老夫人她老人家为何又要抢走我儿,她老人家好狠的心,当年她抢走了安安,如今又来抢安安的弟弟,呜呜,她老人家何苦处处跟我不对付,不,不行,这一次,这一次……谁也别想抢走我的孩子。”
阮氏难过到了极致,哭着哭着打起了嗝来,连嗓子都哑了。
说完,挣脱被子又要下床,俨然一副要找到老夫人的世安院质问的架势。
卫霆祎见状,立马要过来劝阻,紫屏也焦急劝阻着,就连在外院操持了一整夜的闻言也闻讯赶来,吓得心头一跳道:“姨娘,您这是作甚,您您还在月子里啊!”
唯有卫臻坐在床沿,纹丝未动。
眼瞧着整个卧室乱做一团,眼瞅着局面不可抵挡,终于,卫臻在糟杂的时候抬高了声音喊了一嗓子:“够了。”
说着,卫臻气势凌厉的从床沿上站了起来,她立在寝榻旁,居高临下的看着眼前的一场闹剧,眯着眼一字一句道:“都给我停手!”
卫臻此人素来爱扮猪吃老虎,这些年来,一直装傻充愣,有意藏拙,就连在自己院子里,自己屋子里,也是怎么懒散怎么来,这么多年来,连大气都没有出过一回。
如今,这尖锐又严厉的一声,在整个卧房阵阵传响,破有威慑感。
一时,寝榻边上闹作一团的人全都齐齐停止了手中动作,有些机械的朝她瞧了来。
卫臻没有看向任何人,她只将双手置于腹前,直挺挺的立在原地,全程盯着阮氏的脸,一字一句一脸严肃道:“姨娘可还记得,当初得知有孕时,承诺臻儿的话?”
说着,还不待阮氏回应,卫臻一字一句帮她回忆道:“当初,我承诺姨娘,护住姨娘肚子里的弟弟,可姨娘得事先答应臻儿一个条件,当初姨娘应承了,那个条件臻儿之所以一直都没有跟姨娘提,是没有到提及的时候,如今,时候到了,那么,今儿个当着所有人面,臻儿来给姨娘兑现了,那个条件便是——”
卫臻说着,目光朝着周围所有人脸上一一扫过,最终,落到了阮氏脸上,直言不讳道:“那个条件便是,姨娘只准生不准养,弟弟,我已让太太抱走了,往后,弟弟便过继到太太名下,他是正房正室唯一的嫡子,姨娘,可记下了?”
这短短一番话,卫臻没有任何遮掩的意思,一字一句,全部拆碎了揉碎了,当着所有人的面在阮氏面前一五一十全部和盘托出了。
卫臻前世是太子妃,虽不着调,到底是经过皇家礼仪教导洗礼的。
说这番话时,她身上的气质霸气侧漏,那股尊贵魄力俨然藏都藏不住。
话一说完,只见阮氏当场懵了,她呆愣愣的看着卫臻,好像从来不认识她一样。
周围所有人包括卫霆祎都直惊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不知过了多久,不知是被吓到了,还是怎么了,阮氏回过神来,正抽气要哭,却见卫臻将双眼一眯,又微微一瞪,道:“不准哭。”
一句话,生生吓得阮氏将哭意憋了回去。
卫臻盯着阮氏的脸,继续道:“姨娘答应臻儿的事,还请说到做到,不然——”
说到这里,卫臻语气微微一停,并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可语气中的威胁不言而喻。
说完这句话后,卫臻告诫的看了阮氏一眼,随即将目光投向雯烟,淡淡开口道:“小神医在何处?”
雯烟立即回道:“回小主子,冬儿亲自去请了,应该快到了。”
“好。”卫臻闻言缓缓点了点头,道:“让小神医给姨娘诊诊脉,月子期间,好生照料姨娘,且让姨娘修养好身子,姨娘身子大好后,我自会抱弟弟过来给姨娘瞧,可姨娘身子有个大碍的话,那么——这辈子甭想见到弟弟了。”
这话,虽是对着雯烟说的。
实则,是对着阮氏说着。
说这话时,卫臻没有看阮氏半眼,话音一落,她大步头也不回的踏出了卧房。
留下阮氏懵在原地,是既不敢哭,又不敢闹,等到卫臻走远后,阮氏才敢背对着躺在床上抽抽搭搭的抽泣起来,却是委屈得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第219章
却说卫臻从卧房出来后, 正好在门外遇到了小神医清玄。
卫臻停下了脚步,小神医也略停了下来,对方朝她淡淡的点了点头, 两人虽没有开口说话, 却各自心领神会。
卫臻并没有在阮氏的院子等待清玄, 而是直接回了自己的厢房。
阮氏那里, 有清玄, 有一众丫鬟婆子,卫臻并不过于担心。
唯一担心的是, 阮氏还在月子里,这件事,怕影响她的情绪,导致心神郁结,便有些得不偿失了。
她起初有意瞒着,有意哄骗着,可是, 人往往在疑神疑鬼的时候最不得安宁,阮氏的性子她多少是清楚的, 相较于拖拖拉拉的藏着掖着, 倒不如干脆一鼓作气来的痛快。
“主子,您一宿没睡,要不您先上榻眯会子吧, 您还在长身子, 这样下去,可熬不住的。”
卫臻一回来,双灵便立马亲自去厨房将早膳端过来了。
见卫臻没什么胃口,双灵也没多劝, 只劝她赶紧上床歇着。
卫臻闻言没有动,只随口问道:“小神医是今儿个辞行吧?”
一旁的冬儿赶紧道:“是的,方才我去请的时候,她正在收拾行囊,她说姨娘无甚大碍了,月子里修养好便可,瞧那架势,今儿个是要离开的。”
卫臻淡淡的嗯了一声,有些无精打采的。
冬儿想了想,踟蹰了一阵,终于忍不住询问道:“主子,您方才在姨娘那里……姨娘往后会不会将主子给恼恨上了。”
说这话时,冬儿蹙着眉头,肉鼓鼓的小脸上一脸担忧。
就连冷静淡然的双灵闻言也忍不住朝着卫臻瞧了过去。
卫臻原本正在闭目养神,闻言,嗖地一下抬眼,看向冬儿后思绪一时陷入了某种回忆中,良久,才缓缓开口道:“不会的。”
说着,卫臻忽然低下头,抬手拨弄了一下腰上的坠子,低低说了一句:“姨娘恼恨谁,也不会恼恨我。”
说这话时,卫臻的声音虽然很轻很轻,却无比的坚定。
毕竟,无论卫臻多么险恶,多么遭厌,始终有一人会将她放在心尖上,捧在手心里,哪怕全世界都抛下她,唯独一人永远不会,那人便是阮氏。
毕竟,前世就是最好的例子。
唯一,比较麻烦的是,这一世的阮氏好像被自己宠坏了。
可能会有些麻烦,例如,这一世的阮氏……可能比前世要更会耍一些小性子了。
这样想着,卫臻不由揉了揉眉心,不由有些愁。
卫臻在屋子里等了半个时辰后,小神医清玄果然背着她的药箱过来辞行了。
“阮姨娘身子有些虚弱,不过并无大碍,我给她开了半个月的药调理身子,前半月宜卧床,后半月天气好的时候,可扶着出来晒晒太阳走动走动。”
清玄神色淡淡的冲卫臻嘱咐道。
卫臻还没来得及回复,只见一旁的冬儿闻言不由有些纳罕道:“做月子不是一整月都不可下床么,一整月都不能吹风么?怎地还能出门啊,咱老家的妇人生产后都得将整个头颅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甭说出门,就连下榻走两步,都是要落下病根的?”
或许是由于太过震惊,冬儿脸上一脸错愕,越说,越激动。
清玄闻言,眼尾都没有赏给冬儿半个,只依然盯着卫臻,淡淡的补充了一句:“不必非得卧床不起。”
说完,半个多字都不想再继续多说,直接跟卫臻辞行了。
卫臻淡淡笑了笑,没有多做挽留,能将小神医请入府,留到阮氏生产之时,她已经心满意足。
她亲自将清玄送到了院子里,眼看着清玄转身将要离去,犹豫了片刻,卫臻忽然还是将人唤住了:“稍等一下,小神医。”
清玄转身看了卫臻一眼。
卫臻忽然掩面朝着冬儿低声吩咐了几句,冬儿闻言后,惊讶地看了她一眼,片刻后,冬儿立马转身匆匆回了屋子,没一会儿,她又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出来时,手中提着一个精致的雕花小食盒及一个巴掌大小紫檀木的小装饰盒。
卫臻看了冬儿一眼,冬儿很快上前将两样东西同时送到了清玄跟前。
卫臻缓缓道:“这是双灵做的如意糕,甜而不腻,清玄姐姐可带回去尝尝鲜。”
至于另外一样,卫臻没有过多解释。
清玄闻言定定看了卫臻片刻后,竟十分平静的将东西收下了,没有半句疑问。
却说清玄走后,卫臻直接回屋歇下了,当天她没有再去探望阮氏。
一直到第二日一早,卫臻难得睡了个懒觉,又去老夫人的世安院探望了一番老人家,去时,只见老太太搬出了一些《四书五经》,及诗词歌赋,正眯着眼一个字一个字翻看着,卫臻惊讶连连,一问,才知,老太太在挑名字了。
老太太虽在卫臻跟前,没有多问有关弟弟的事情,可要说,五房得子这一事儿,除了碧水居,这个世界上最高兴的便要数这老太太了。
卫霆祎有后,老太太心头最大的一块心病算是彻底去了。
“要不你来挑挑?”
见卫臻歪在她身边只一个劲儿的往嘴里塞果子,一口一个,咬得砰砰作响。
老太太将诗经往她跟前一递,挑眉道。
卫臻见状,忙摆了摆手,道:“可别,这可是太太的活儿,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老太太闻言,看了看卫臻,又瞅了瞅手中的诗经,片刻后,将诗经一合,随即往小几上一扔,道:“你都不凑这个热闹,我这老婆子还瞎凑个啥劲儿。”
说完,也学着卫臻,拿着一个口子,啃得嘎嘣脆了起来。
卫臻陪老太太用了早膳后,这才慢悠悠的去了阮氏那里,人才刚到院子里,就见杏丫巴巴跑了来,道:“主子,您可算是来了。”
卫臻随口道:“姨娘如何呢?”
杏丫皱着脸道:“姨娘昨儿个哭了半宿,哭着哭着哭累了才睡着的,今儿个早起早膳也没用下几口,只侧躺在寝榻上,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说着,杏丫想了想道:“听雯烟姐姐说,这么多年来,还没见姨娘如此难过过,这回……怕是当真伤心了。”说到这里,杏丫偷偷看了卫臻一眼,道:“雯烟姐姐说,再这么下去的,怕是要留下隐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