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一动不动的站在了殿堂中央,他稳若磐石,劲如旋风,所谓气势强劲、威风凛凛,说的不过如此。
尤其,从那如刀削斧砍成的小半张凌厉侧脸及下巴,隐隐可以推断,绝对不是面容丑陋之辈。
这一发现,足令整个场上大半女子失了心神。
而原本一心想要扑向太子,却扑而不得的女子,又想觊觎世子,却被世子的荒唐行径拒之门外的众人,心里开始扑通扑通、蠢蠢欲动了起来。
却说,二殿下走着走着,只在殿堂之上缓缓停了下来,他矗立在原地,身未偏,眼未斜,只微微抬着双眼,目不斜视的直接朝着高座上的宝座看去,却是一言未发,一动不动的看着,既未行礼,也未有任何行礼的迹象,甚至没有丝毫要开口的迹象。
厚重的金黑面具,将他整个上半张脸笼罩着,令人丝毫窥探不出他的任何情绪与神色。
他就立在那里,直视龙颜,目光锋利而直接,大胆而放肆。
而上首的宝座上,元帝亦是面无表情的盯着殿上之人看着,由始至终,他只微微绷紧了脸,却未着一语,似乎,也丝毫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两两对峙着,殿堂上明明容纳了上千人,可在此刻,却静得能够彼此呼吸的声音,直到——
“咳,那什么,皇兄,煌儿多年未曾入宫,这打小也一直没人教养规矩,今儿个也是头一回面圣,难免漏了规矩,还请皇兄勿怪,臣弟在这里代我这侄儿给皇兄代为行个礼,还望皇兄恕罪。”
九王爷说着,难得规规矩矩的朝着元帝行了个“情深意切”的大礼。
煌儿是二殿下的名讳,亦是九王爷亲自为其取得名讳,因二殿下自幼无名,幼时曾被人称为二皇子、皇儿之类的,后来九王爷将其接入府后,便给他取了元煌的名讳,并在内务府登记在册,二皇子至此才真正有了名讳。
九王爷这番话虽在为二殿下的大胆无礼开脱,却又何尝不是一种意有所指与谴责。
果然,九王爷话音一落,整个大殿上愈发安静了。
元帝却始终一言未发,丝毫没有要回应的意思。
却也不能总这般僵持着,不久,皇后笑着打圆场道:“那……快赐座吧。”
高禄仕闻言,没敢第一时间应下,却是小心翼翼的查探了一番元帝神色,这才亲自下去差人赐座,可这座位安置在哪里,却又令人有些为难,正当他一脸为难时,忽而只见原本杵在大殿上一动未动的人忽而踏着步子,一步一步朝着殿前而来。
十二级台阶上,是太子殿下的宝座,再往上九级,直达天阶。
二殿下一手置于腰腹前,一手微微背在身后,竟挺直着身子,一步一步踏上了台阶。
他人高马大,气势雄浑,像座大山般笼罩而来。
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霎时吓坏了高禄仕,尤其,当高禄仕看到盘踞在他腰间的蟒头长鞭后,只立马往后退了半步,嘴里慌慌张张道:“二……二殿下,您这是要作甚,您……您莫要再上前,你若再上前,便是要谋逆了!”
高禄仕话音一落,元帝宝座暗处的暗卫竟然悉数涌出,拔刀而向——
整个殿堂顿时一片骚乱,男子席位上大部分人都慌忙起了身,女子席位有人惊呼,有人惊吓得掩面而泣。
只纷纷以为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要发生天大的变故。
二皇子脚步却一直未停,他一步一步,直接走到十二级台阶上,这才缓缓停了下来,却是忽而眯着眼,朝着太子宝座看了去,他往太子方向扫了一眼,然后面无表情的缓缓转身,转身之际,肩上的披肩袍子随着他的动作微微荡起,在高高的大殿上拂起一阵凌厉的弧度。
长袍落下,二皇子脚步未停,直接朝着太子宝座的反方向走去,最终,缓缓停在了太子宝座反向对称的位置。
此时侍君多年的高禄仕已先众人一步率先反应过来,几乎是在二殿下转身的那一刻,他便猜测到了对方的意图,心里顿时长长吁了一口气,下一瞬,愁苦便又上了脸,于是,高禄仕便又偷偷朝着元帝反向看了一眼,却见此时的元帝高座宝座上,犹如泰山压顶般稳重,自始至终,眉眼都没有轻抬一下,高禄仕反应过来,只立马指挥着奴才将二皇子的席位安置在了十二级台阶之上,与太子殿下此刻的席位竟并列而行,未差分毫。
高禄仕这一举动,瞬间安抚住了殿堂下众人的躁动与慌乱,却又令整个殿堂上陷入了另外一种诡异的躁动与不安之中。
这……这位二殿下简直比传闻中张着血盆大口还要大胆忤逆,他自始至终虽未着一语,可所行之事,所作所为,足令满朝文武无不骇目。
今儿个这一出后,大殿上众人的神色可谓精彩至极。
二皇子明晃晃冲着太子殿下来的,几乎毫不掩饰。
太子殿下自始至终倒是雅致从容,皇后娘娘神色僵持,却一直隐忍未发,这些都在意料之中,可唯独元帝的反应太过微妙,隐隐不管不顾,任其疯癫,却又何曾不是令一种纵容?
莫非,陛下另有……计较?
是对太子殿下不满?是担心太子殿下威势过大,从而想要达至另外一种制衡?还是……
君心难测,无人可探。
却说二殿下落座后,元帝自始至终没有给二皇子任何眼色,等到方才“心惊胆战”的一幕落幕后,众人这才发现世子苏悠然躺在他的软塌上呼呼大睡了起来。
高禄仕将其唤醒,世子苏唯唯诺诺,却又胆大包天的耍了两回疯,终于才被请回到了给他安置的世子席位上。
世子苏今儿个这一表现,彻底打破了世人对他的美好向往,原来,西凉王之子苏万里并不是什么盖世英雄,而是一个身子惨败、羸羸弱弱的草包大废物。
因世子苏与二殿下二人大闹了启年殿一场,所有人全都心不在焉、惊魂未定。
元帝在太子的建议下,将推迟的歌舞请了上来。
数百名歌姬商场奏乐舞动,瞬间便安抚了众人不安的心情。
歌舞后,宫宴进入了下一流程,启年殿殿外的轩辕台安排了一场别开生面的人兽歌舞秀,乐府命数百人在轩辕台上,命士卒身披虎豹豺狼之皮,命数百美人着草裙加身,又命数百人击鼓奏乐,乐声一响,群兽与美人同时起舞,乐声加快,猛兽飞蹿,美人躲避,一时犹如猛兽袭击,栩栩如生,直夺美人命,群臣观之,无不感到新奇,无不骇目。
此时,殿外烟花四起,元帝总算渐渐来了兴致,大手一挥,着众人出殿观赏烟花秀。
烟花燃放于太液湖上,五彩斑斓,难得一见。
许多娘子相争相邀,去湖边观赏。
卫臻因前世坠湖嫁于太子,这一回,她学聪明了,只要不往湖边去,定能万事大吉。.
第270章
却说孟嫔被元帝点名作陪, 方静姝则被端阳缠着,有些脱不开身,郑襄阳更是被皇后点名侍奉其左右, 郑襄阳抽空差人给卫臻送了口信来, 说宴会结束时她顺道乘她的马车送她一程, 正好一起说说话, 这几行人中多数皆是与卫臻有过嫌隙的, 卫臻非但不愿靠近,只想离得远远地, 便一时落了单。
她正要去寻卫家大部队, 正好在轩辕台下遇到了卫家与郝家一行正欲赶往太液湖观赏烟花,烟花已经燃放一轮了,听说共有三轮, 湖边的景致更是别开生面。
“卫七,你怎么落单了, 不是攀上瑜嫔娘娘了么,怎么,才这么一小会儿便失宠了,啧啧。”
卫娴及郝家几位表妹还来不及过来挽住卫臻, 那边,卫姮那小妮子倒是先一步凑了过来,一如既往的朝着卫臻开火, 不过, 说完这句后, 卫姮又抬眼看了卫臻一眼,难得语气一软,说了句:“听说第二轮烟花马上便要投放了, 正好咱们这些人都在,人多热闹,走吧,一起去赏烟花罢。”
这还是这十多年来,卫姮头一回对卫臻如此好脸色。
卫家几个姐妹隐约知道所为何事,郝家几个表姐表妹一个个却是惊讶连连,只逮着卫姮打趣道:“哟,九妹妹转了性啦,几日不见竟变得如此通情达理、温和有爱了。”
卫绾闻言,看了卫姮一眼,似乎也有些意外。
卫姮微微有些不大自在,别扭了一番,一脸傲娇的抬起了下巴道:“哼,我一向如此。”
说着,见郝家几个姐妹还要打趣,只拎着帕子便要扑腾过去。
一时,一群人热热闹闹,好不开怀,边说边要往太液湖那边去。
卫臻没有跟上,只冲着众人笑着道:“你们去赏烟花罢,我有些泛了,想寻个地方坐坐。”
卫娴立马扭过头来冲卫臻道:“不打紧罢。”
卫臻摇了摇头。
卫姮忍不住鼓着脸,道:“真是扫兴。”
只觉得卫臻不给她面子。
正说着,忽而见身后哗啦啦一大群人往这边涌了来,为首的正是太子元翎,身后跟随着的皆是各家名动京城世家子弟,瞧着那架势,应当也是要往太液湖边去的,经过卫家、郝家一行人身边时,大家纷纷给太子行礼,太子脚步一停,勾唇问道:“几位也是要去观赏烟花?”
嘴上这样问着,视线却落到了为首的卫绾身上。
卫绾立马福了福身子,恭敬回道:“回殿下,正是。”
太子道:“那便一道同行罢。”
说着,太子并未曾耽搁,话音一落,朝着卫绾、及卫郝两家一行人微微点头,便率先提步先行。
卫郝两家闻言,纷纷惊喜,立马跟上。
走了几步,卫姮不死心又高声问了一句:“卫臻,你当真不去啊!”
话音一落,忽见长长的队伍略微停顿了下,太子殿下脚步微停,仿佛扭头往身后看了一眼。
卫臻不想引人注意,只冲卫姮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卫姮便又再次努了努嘴,有些耍性子似的甩着帕子跟了上去。
一行人依依绕过卫臻,与她擦肩而过,纵使卫臻侧身避及,可路过之人无不朝着卫臻侧影看去。
直到,队伍里最后一道身影与卫臻擦肩而过时,卫臻仿佛有所感应似的,立马侧身看了过去,只见一身白衣的方修远落后人几步,正好经过卫臻身边。
二人遥遥对视着。
这还是自那回卫家门前一别后的头一回碰面,这回宫宴,方家来得晚,就连与方静姝都没有机会说上几句话,方修远更是一来便被太子殿下截走了,当然,男女分席而坐,即便方修远未叫太子支走,便是在宴上遇到了,他们也没有任何机会说话。
眼下,轩辕台下人满为患,卫臻又树敌太多,处处被人盯着了,而今儿个宴上,分明是七公主、端阳郡主等人的主场,眼下,二人面对面遇见,只不约而同,纷纷有些刻意避及——
只见擦身而过时,方修远微微轻抬双手,朝着卫臻的方向作揖,算为一拜。
而卫臻见了,也只微微勾出,朝着对方微微福了福身子。
二人都没有开口说话,只定定对视了许久,最终互相点头示意了一下。
默契,又纷纷心照不宣。
很快,方修远将手握拳置于嘴边轻轻咳了一声,随即背着手,缓缓跟了上去。
卫臻杵在原地,一直目送方修远及那行人的身影走远,心里再次骂了一声:呆子。
可骂完后,嘴角再次勾了起来。
只觉得心里一时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舒畅和欢愉,一扫之前被蒲玲儿那个搅屎棍搅和的憋闷及无语感。
因为卫臻忽然发现,能够被人理解与尊重,及与人达成一种心照不宣、心心相印的默契,竟是一件如此令人欣慰及欢乐的事情,很微妙,也很奇特,既不冒犯,又不过于疏远,在你念想的时候及时出现,在你觉得唐突的时候,又能很快心领神会的避开这种唐突,是的,方修远便是这样的一个人,他能让人如沐春风,又令人随心自在,让卫臻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只难得有种极致放松又舒适的感觉。
“主子,不若回殿里歇歇罢。”
却说从轩辕台下来的人越来越多,眼看着七公主一行人远远过来了,冬儿眼尖,立马拉着卫臻避及。
卫臻见了那浩浩荡荡的一大群人,不免有些头疼,只很快点了点头,只是,刚一抬步子,忽而想起眼下大殿上无人,几乎所有人全都出来观赏烟花了,不过,出来前,好似二殿下还在那高座上坐着。
二殿下今儿个出现得太过诡异了,除了九王爷,压根无人敢轻易上前结交。
卫臻因之前与九王爷及二殿下等有些似是而非的“过节”,在今日这个节骨眼上,她可不敢往上凑。
这样想来,卫臻不免打消了重返殿堂的打算。
对了,苏万里那厮不知这会儿死哪去了。
来京这么久了,半点动静皆无。
方才在殿上丢人现眼,卫臻可不得好好逮着奚落一番,加之,卫臻心里实则一直有些担心那人的身子情况,正琢磨间,眼看着七公主一行越来越近,卫臻正天人交战间,忽见一个一名宫女上前,恭恭敬敬的朝着卫臻行了一礼,道:“七娘子,世子有请!”
说曹操曹操便到。
卫臻闻言,顿时一喜,不过,她向来谨慎,很快收起了脸上的神色,难得从容问道:“世子何在?”顿了顿,又上上下下打量了宫女一番,道:“姐姐是?”
由不得卫臻不谨慎。
实则是深宫如炬,人心更是似海,又加之今日宫宴,来来往往太过烦杂,冷不丁冒出个不认识的宫女,卫臻自然不敢随随便便跟随,自然得盘问个干净。
宫女闻言,忙不迭朝着卫臻再次行了个礼,道:“世子方才侍奉在陛下左右,后寻了由头下了轩辕台,眼下在太液湖边等着七娘子您。”
说罢,又一一解答道:“奴婢是尚司局的一名宫女,方才上宴时路过太液湖被世子拦下,这是世子赏奴婢的,让奴婢务必将七娘子请去一叙。”
说罢,宫女很快从腰间取出一枚玉佩。
玉佩名贵,是一枚上好的蓝田玉。
而苏万里喜爱调戏美人,这事儿像他能够做出的事情。
只是,又是太液湖?
卫臻今晚实在不想去湖边,可眼看着七公主一行过来了,而宫女说话慢条斯理、有理有据,不似作假,加之冬儿在一旁心急如焚,卫臻不由叹了口气,就跟架在了火架上似的,理智还未曾答应,步子却先一步随着跟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