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儿,面对着满屋子的娘们,突然意识到这些粗话有些不妥,又立马改口道:“是阮姨娘主动勾引小的的,她原先被发落到庄子里时察觉无望回府,便勾引小的想要在庄子里讨个依仗,没成想如今回府竟也不放过小的,她是主子,小的是奴才,主子的吩咐奴才不敢不从啊,今日通奸一事儿小的也是被逼无奈,求太太给小的做主啊,还小的一个清白。”
刘土根说着说着开始激动了起来,只又连着在地上狠磕起了头来。
上头三位主子都没有说话。
只低头一脸面无表情的看着脚下那个浑身肥肉颤颤的大汉。
他这话,男人听了许是会生疑,可若是女人听了,只会觉得冷笑不止,眼前这人不过就是条狗,还是一条留着哈喇子的疯狗,他跟老爷卫霆祎比起来,一个在天一个在地,跟过卫霆祎的女人,会看得上此等疯狗,简直是稀世罕见的笑话。
更何况,那人还是老实巴交的阮氏。
况且,但凡下人犯了错,无论是招供还是没招供,只有一个个脱身辩解的,如今,主子还未问起,就还一口一个通奸的罪名自个往自个头上安,生怕旁人不知道似的,招供得这般透澈的,还真是闻所未闻。
念雪只上前用力的踹了刘土根一脚道:“太太问什么你便答什么,问你这些了么,还不赶紧闭嘴。”
刘土根悻悻闭嘴。
这时,殷氏端起茗碗饮了一口茶,一边吹着水面上漂浮的茶叶,一边垂下眼帘,道:“阮姨娘当初不过才在庄子里待了半年,缘何要勾引你讨个依仗,她虽被打发到庄子里,却依然是卫家的姨娘,更何况她底下还有个卫家的七娘子,依仗你?一个主子竟然依仗个奴才,倒是好笑,还是……莫不是她遭到庄子里的苛待了不成?”
殷氏漫不经的道,说到最后一个字,忽而抬眼一瞬不瞬的盯着刘土根,眼神慢慢变得精悍犀利了起来。
刘土根听了一噎,忽然发觉自己的思绪陷入了一个死胡同,若说对方遭到庄子里的苛待,那么整个庄子上下怕是谁都讨不了好,可是若没有,又怎会寻他庇护了,刘土根是个肥头大耳的爽直性子,为人鲁莽,性子暴躁,并不是个会耍小心眼的,当即话语一顿,过了好半晌,只结结巴巴道:“庄子里并无苛待姨娘,是……是她久没男人,饥渴难耐这才……这才……”
“好吧,就依着按照你的说法,冉姨娘在庄子里时有这般行径也情有可原,可如今冉氏回了府,且备受宠爱,如何还一而再再而三的纠缠于你,何况,她在府里光明正大的行此等愚蠢之事儿岂不是自寻死路不成,刘土根,我是吃斋念佛之人,从不爱见血见泪,可并不代表不会动粗,你最好老老实实招供,省得少吃点苦头。”
殷氏微微眯着眼,一字一句道。
“太太,小的说的都是实话,小的之前也不知为何,可……可……”刘土根眼珠子转了转,飞快道:“可后来阮姨娘说她喜欢粗鲁粗暴的,就喜欢小的一身蛮力,弄得她爽快,不喜欢老爷那套温温吞吞的,这才……这才纠缠着小的不放的……”
刘土根满嘴淫、话还没说完,忽然只听到砰地一声,殷氏直接将手中的茶杯用力往桌子上一砸。
整个屋子里一静。
刘土根见了整个身子一颤,念雪飞快上前将帕子一把堵住对方嘴里,毫不留情的往他脸上抽了两巴掌道:“大胆,在太太跟前也敢放此厥词,你是嫌活腻歪了么!”
说罢,尤不解恨似的,还要再打。
这时,殷氏缓缓开口道:“念雪,放开他。”
冉氏跟谭氏齐齐看了她一眼。
这下人这番话,且不说淫不淫,那话里话外的意思不仅仅是在羞辱阮氏,更是在羞辱着屋子里这几位,顿时一个个脸色都不大好看,可殷氏除了短暂的冷脸后,瞬间又恢复成了往日里那一贯冷清之色。
她冲念雪摆了摆手,直直看向那刘土根,非但没有追究他的过错,反而乘胜追击道:“你说,今日是阮姨娘勾引你,那么,你们二人今日可已行了苟、且之事儿?”
“不曾,不曾。”刘土根抹了抹汗,忙道:“这不小的正被姨娘勾引之时,老爷及时赶到,解救了小的。”
话音一落,殷氏忽而冷笑,正欲抬手唤人,这时,坐在身旁的冉氏忽而用力往小几上一拍,朝着那刘土根喝斥一声道:“混账东西,真是满嘴胡言乱语,阮姨娘可是个有身子的人,便是再如何糊涂也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干下此等糊涂事儿,好你个刘土根,你当着太太的面,竟敢如此鬼话连篇,你是活腻歪了不成,太太仁厚,向来不喜打罚下人,我的脾气可没那么好,刘土根,你若再左右言其他,不如实回话,我可自有法子收拾你。”
说罢,只蹭地一下起身,抬眼冲殷氏道:“太太,对付这等刁奴,不赏他几板子吃他是不会老实的,妾这便命人将人拖下去,且先下他一层皮,再不老实,便将手脚都卸了罢!”
冉氏面上温柔如水,说出来的话却令人胆寒。
刘土根下了一大跳,只拼命磕头喊冤。
冉氏转身,双眼如利剑一般射向刘土根,一字一句道:“你还冤,阮姨娘不比你冤?你即便要编谎言好歹也编个像样的谎言罢,一个有了身子的主子冒险勾引你,呵,这话说出来,你以为卫家全府上下的主子都是愚昧无知,任人唬弄的不成,你今儿个若是不说出个章程来,今儿个甭想竖着出府,非但是你,就连你们老刘家的一个个也甭想好过!”
冉氏满腔愤怒。
可话里话外却依稀带着难以令人察觉的提点跟威胁。
听了冉氏这番话,刘土根顿时懵了一阵,他是又懵又惊又怕,他千算万算,没有算到阮氏有孕一事儿,听到这里,抬眼看着冉氏那眼神,刘土根脸色一变,浑身止不住冒出了一身冷汗,见上头三位主子齐刷刷的看着他,面带冷意,尤其是那位冉姨娘,她双眼微眯,里头寒光渐露,刘土根身子一抖,只踟蹰犹豫了良久,终于心下一横,只咬牙一脸痛苦悲愤道:“其实,其实阮姨娘肚子里的娃是小的的,如今既然到了这般田地,我也不再辩解了,我全都招供了,横竖要死……咱们一家三口也要死在一块,要杀要剐,你们给个痛快就是了。”
刘土根态度忽然来了个大转变,说完,整个身板一跌,全身发软瘫痪在地上,整个人的力气瞬间被抽空了似的,整个人就如同奔赴刑场的杀头犯,浑身死气沉沉,没有了半点之前的激动满满的求生欲。
对方的转变太快,也太过令人意外。
而到了这里,如论之后殷氏、冉氏如何开口审问,只一口咬定阮姨娘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今儿个两人通奸是事实,除此以外,一个多字多不再多说,一副要打要杀悉听尊便的意味。
事情进展到这里,俨然已经步入了僵局。
屋子里又是一静。
不知过了多久,冉氏忽而抬头看着殷氏道:“太太,我看这狗奴才太过嚣张嘴硬,不给他点颜色看看是不会说实话的,您看——”顿了顿,又抬眼往刘土根身上瞧了一眼,迟疑道:“不过瞧那狗奴才那样子,即便将人打死怕也审不出个什么章程来,他说的该不会……”
话还没说完,殷氏双目直直扫向她。
冉氏适时止住了话语,正要解释,这时,忽而听到外头有人禀告道:“禀太太,七娘子来了,七娘子求见太太。”
第98章
屋子里所有人一愣。
不多时, 只听到一直沉默不语的谭氏一脸关切道:“七娘子怎地来了。”顿了顿, 不知想到了什么, 忽而一喜, 道:“莫不是……莫不是阮家姐姐醒了?”
谭氏话音一落, 只见冉氏微微眯着眼抬起了头, 脸上带着笑, 然而眼中笑意却未达眼底, 只淡淡笑着道:“那感情好, 吉人自有天相,阮家妹妹总算是醒来了。”
说着, 微微捏了捏手中的帕子看向殷氏道:“太太,咱们要不要去瞧瞧?”
殷氏目光扫了屋中那个彪形大汉一眼,见他一脸迷惘,只淡淡道:“审案要紧。”
说罢,微微蹙眉,冲一旁的念雪道:“七娘子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你且去瞅瞅。”
屋子里的这样的画面不适合小孩子进来瞧, 怕吓着了对方。
念雪忙点了头, 疾步走了出去, 没多久,念雪一脸诧异的进来了,冲殷氏禀报道:“禀太太, 七娘子领了一群人等在外头, 说是……说是领了证人来, 为阮姨娘来脱罪来了。”
念雪话音一落,整个屋子一静。
没多久,只见冉氏用帕子掩了掩嘴笑着道:“七娘子才几岁,她哪来的证人,又如何为阮妹妹开罪?莫要说笑了。”
笑着笑着,笑容淡了淡,只端起了茶杯,翘着小拇指用盖子划了划茶面,却一直没有喝,只垂着眼,淡淡道:“定是那小丫头救母心切,便小孩子心性大发,义愤填膺的来了,哎,也是为难这孩子了,阮妹妹如今遭了这样的罪,那孩子怕是吓得不轻,不过……”冉氏抿了口茶水,只淡淡道:“不过如今太太问案要紧,此处也不适合小孩子进来胡闹,省得里头这阵仗吓着了她,七娘子之前身子弱,怕是还未好透,如今若是受了惊吓,落下病根便不妥了,回头啊,老夫人该心疼了。”
冉氏似是而非道,话音一落,殷氏还未曾发话,忽而听到外头七娘子的声音打从外头径自响了起来,道:“太太,臻儿有事求见,求太太放行。”
声音异常平静淡定,没有丝毫往日里的颤巍及怯意,淡定得就如同一个大人似的。
谭氏微微一怔。
冉氏端着杯子的手微微一紧。
殷氏却眉头一挑,不多时,只冲念雪缓缓颔首。
念雪将门推开,没一会儿只见七娘子卫臻只身一人踏着步子进来了,七娘子这日身着一袭浅绿色的春褂,外罩着一声乳白色对襟比甲,头上梳着两只小苞谷,瞧着这装扮像是精心装扮了一番似的,然而此时身子上一身狼狈,只见头上的发饰凌乱不堪,头上两个小苞谷松松垮垮的,上头的头绳珠花早已经不知掉到哪儿去了,身上的衣裳更是皱皱巴巴的,乱作一团,关键是,衣裳胸口处,衣袖染上的那一大块鲜红的血迹,印在浅色的衣裳上,直令人触目惊心,而七娘子身上竟然也带着伤,只见额头肿了,脸上竟然被滑了几道浅浅的血印子,瞧着像是挨打了似的。
然而纵使一身狼狈不堪,却并未曾影响七娘子分毫,只见她微微抿着小嘴,小脸上一脸严肃及肃穆,不见伤心,不见害怕,也压根不见吵闹,面上竟然没有分毫情绪,成熟稳重的不似一个五六岁的小孩,一进来,目光没往屋子里多瞧半分,只目不斜视绕过地上那个面目全非的刘土根直接朝着上首的殷氏走了去,走过去距离殷氏四五步的地方停了下来,直接朝着殷氏重重的磕了个头,道:“臻儿见过太太。”
殷氏见到卫臻这幅模样顿时心头一跳,立马亲自起身将人扶了起来,只拉到跟前,拉着卫臻的小手忙查看道:“七丫头怎么来这儿了,是不是你姨娘醒了。”
说罢,又忙检查起卫臻小脸上的伤,一脸寡淡的脸上难得露出一分关切道:“脸上的伤哪儿来的,要不要紧,上药了不曾,回头若是落了疤便不好了。”
殷氏其实一直面色寡淡,性子又清冷,极少理会过外人,可是眼下这豆大的孩子遭罪成了这幅模样,她一心礼佛,终究有些于心不忍,只叹了一口气,拿着帕子亲自替她擦了擦脸。
卫臻却神色淡淡的回道:“禀太太,姨娘……姨娘还未曾苏醒,大夫说……大夫说姨娘唯恐醒不过来了。”
说罢,忽而咬牙一把从殷氏手中挣脱了开来,又一连着后退,只一把跪在地上,又朝着殷氏狠磕了两个头,只微微绷着小脸,一脸正色道:“如今姨娘不省人事,却还惨遭旁人污蔑,便是姨娘醒来,受到了如此诬陷歪曲,怕也生不如死。”
顿了顿,只咬了咬牙道:“姨娘生性怯懦,爹爹便是她的天地,便是一头撞死,姨娘定然不会出卖爹爹,求太太廉明,莫要听信此等狡诈之人的调唆污蔑,求太太为姨娘及臻儿做主,还姨娘一个清白。”
说罢,忽而又一脸正色的指着身后的刘土根道:“此人陷害姨娘,一心想要败坏姨娘的名声,将咱们母女两个逼入地狱,可是姨娘一身清白,纵使他不招供,可清者自清,臻儿如今手中可有许多人皆可证明姨娘的清白,求太太召见。”
卫臻话语一落,只见屋子里又是一静。
这些话,这些说辞一套一套的,话语明朗,逻辑清晰,语气铿锵有力,若是出自任何一人,许是并不诧异,可是,关键是此话却是从一个五六岁的小娃娃嘴里说出来的,便由不得任何人不诧异。
曾几何时,卫家五房的七娘子还是一个颤颤巍巍见了人便躲的胆小鬼,那行径做派,比起寻常小丫鬟都不如,便是初回府之时,亦是如同从乡下回来的丫头片子似的,土头土脑,一脸呆滞样,可如今一晃才过了几个月,只觉得摇身一变,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似的。
满嘴伶牙俐齿不说,光是面对着逆境非但不怯懦退缩,反而迎头而上的这份勇气,都足矣令人生畏,那一刻,六岁的卫臻好似不是个小娃娃,而是整个秋水筑的支柱。
看着这样的卫臻,所有人被惊到了。
还是冉氏率先缓过神来,只用力的握紧了交椅两侧的扶手,片刻后,忽而淡淡笑着出声道:“瞧瞧七娘子这幅伶俐样,倒是叫人大开眼界。”
边说着,边慢慢起身走到卫臻跟前,之后缓缓蹲下,一脸温柔的想要将卫臻扶起来,边扶边柔声哄道:“七娘子今儿个这番话说得头头是道,且来跟姨娘说说,是不是哪个丫头或者哪个婆子背后偷偷教的!”
说着,只忽而淡淡蹙眉,道:“七娘子关心生母的事儿是天经地义的,想要为姨娘讨要一个说法也是理所应当的事儿,可如今七娘子毕竟还小,这些都是大人的事儿,很多事情七娘子还看不懂,也掺和不明白,七娘子且放宽心,如今自有太太在,自有两位姨娘们在,定会替七娘子替阮姨娘讨回个公道的。”
说到这儿,只抬头冲上首的殷氏道:“可底下的下人教唆不懂事儿的小主子却是不该了,瞧瞧七娘子如今这幅模样了,不抱回去好生伺候着便罢了,竟然还将人巴巴放在阮姨娘身边,若是孩子受了吓该如何是好,如今,瞅瞅,竟然又打发孩子来当出头鸟,那秋水筑莫不是不信任太太不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