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未想,这一抬眼,整个人瞬间定住了。
只见眼前的身影,一身淡粉,迤逦婀娜,又见她梳着一头少女发鬓,身子娇小纤细,脸蛋巴掌大小,面红齿白,眉眼如血,相貌如画,整个人娇娇俏俏的,宛若少女似的。
卫霆祎不由瞪直了双眼。
此番女儿卫臻回来,他也不过才瞧见了一星半眼,瞧得并不真切,卫臻相貌随父似母,跟阮氏本就生得像,相似之处不在相貌,更在神韵,如今,眼前这个俏生生的娇影往这儿一站,卫霆祎整个人彻底懵了,竟然一时犯糊涂了,竟然有些分辨不过来,眼前这人究竟是大的,还是小的?
明明心里知道是大的,可是心里依旧有些难以置信,怎么可能有人越长越年轻,越长越幼小呢?
卫霆祎整个人呆愣愣的,压根缓不过神来。
直到手中的巾子被人一把夺走了,阮氏接过巾子又返回去重新清洗了一番,复又走了过来,阮氏去哪儿,卫霆祎的双眼便一脸呆滞的跟到哪儿,直到阮氏重新走到了卫霆祎跟前,微微抿了抿嘴,冲卫霆祎道:“老爷脸上还有些泥,您抬抬脸。”
卫霆祎依然定定的看着她。
阮氏顿时眉头轻轻一蹙,有些微恼,正要转身便走,却见卫霆祎猛地将脸一抬,支支吾吾道:“抬……抬了。”
阮氏见了,微微咬了咬唇,只缓缓凑过去,将他脸上、额角、发梢里的泥一一挑拣擦拭干净了,整个过程中,目光落在他的脸上,伤口处,鼻唇处,就是没有落到他的眼里。
做这一切时,卫霆祎一直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目光发直,却又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而阮氏怕吵醒了里头的卫臻,引得她不高兴,只强自忍着没有开口跟卫霆祎多说一句话。
屋子里一时静悄悄地。
阮氏给卫霆祎擦洗完后,又给他上了药,阮氏伺候人是个好手,明明伤口很疼,可是她的手很软很轻,经过她的手的伤口,没有丁点疼痛感,反倒是酥酥麻麻的,有些发痒,卫霆祎忍不住想要挠挠,却又有些不忍心打破这份宁静这份祥和,只一直强自忍着。
整个过程中,两人都没有开过说过一句多话。
整整五年过去了,饶是曾经最亲密的人,可到底抵不过时光的蹉跎,再加之,中间夹杂着那么多的恩恩怨怨,如今,倒是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了。
卫霆祎常年花街巷柳里晃荡的人,其实最是个能说会道的,可饶是如此,此时此刻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至于阮氏,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亦或是未来,她都是被动的,她是个需要依附着旁人才能够活下去,是个完全没有什么主心骨的人,她无论说什么,亦或是做什么,从来不看自己,全看对方。
一直到给卫霆祎擦完药后,阮氏下意识的抬眼往卧房方向瞧了一阵,道:“安安快要醒了,妾进去瞧瞧,老爷慢走。”
说着,朝着卫霆祎福了福身子。
卫霆祎闻言,只立马起了,如此明显的送客语,如何听不出,只定定的看了阮氏一阵,忙 道:“那……那我也该走了。”
嘴上这样说着,双脚却依旧钉在地上了,双眼也一直黏在了阮氏身上。
阮氏用力的攥紧了帕子,只缓缓往卧房去了,眼看着要进去了,忽而又转身大步朝着卫霆祎走来。
卫霆祎心口砰砰的跳动着,只一脸热切的看着她,却见阮氏走到卫霆祎跟前,朝着飞快的说了一句:“您……您衣裳穿反了,换好再出去罢。”
说着,立马转身,微微红着脸跑进了卧房。
卫霆祎愣了愣,下意识的一低头,只见自个将衣裳的正反面搞混了,他的华服精致,即便是反面也依然没什么线头,不过,到底不如正面精致,怪道今儿个打一踏入这间屋子起,所有人全部都一脸好奇的看着他,原来老脸都丢在这儿呢。
不过,当雯烟要过来侍奉他更衣时,卫霆却大手一挥,只扭头往卧房方向瞧了一阵,低低道:“不碍事,爷……爷自个来。”
说着,自个慢条斯理的将衣裳重新穿戴好了,又磨磨蹭蹭的吃了两杯茶,这才依依不舍的去了。
而屋子里,阮氏背靠着抵在门背后,心口简直快要从嗓子眼里给跳了出来。
她答应过安安,不给好脸色给老爷瞧的。
不知道今儿个这冷脸,是不是有些逾越过分了。
阮氏暗自懊恼,又隐隐觉得理应如此,不由又有些解气,然而,无论哪种情绪总觉得都无法形容此时此刻自己的心情,只觉得心里乱糟糟的,一片复杂,像是有些窃喜,有些失望,有些空洞,也有些……惆怅及埋怨。
而软榻上,卫臻缓缓睁开了眼,良久,不由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她无权干涉阮氏渴求的幸福,只能够费力的想着小伎俩,小法子,给他们二人之间制造一些小麻小烦,正是因为前世的闹腾造作,才导致太子跟卫绾二人越爱越浓,越爱越烈,她想着,平平淡淡的感情起不了任何激情,或许,布满荆棘,崎岖的感情,才叫人蚀骨难忘吧。
她终有一天是要嫁出府的。
第150章
老夫人预备在五月中旬设宴宴请一众好友前来叙旧, 老太太离京十余年,人虽不在京城,可是她老人家的旧识好友及一众手帕之交却还是在的, 都是几十年的老交情, 且多年儿媳熬成了婆, 熬到现在的,一个个全都熬成了各个府上最尊贵的老太太, 到了这个年纪,这辈子能见上一面,就少了一面,老太太当初回京时, 一个个全都递送了拜帖来的,到了这个年纪的人,往往越发看淡名利,感情反倒是成了万分珍贵之事儿。
设宴一为叙旧,这二来嘛,卫家回京不久, 卫家底下的郎君娘子们一个个都开始慢慢长大了,也是时候跟着慢慢相看人家了, 尤其是大房的卫禇及二房的卫宴, 早到了该讨媳妇儿的年纪了。
不过,设宴前,老夫人预备前往一趟郊外的灵隐寺还愿。
一来为底下的儿孙们祈福, 二来是专门为领着卫岚前去,为卫岚求个平安福的。
想到那日马车受惊一事儿,卫臻原是不太想出门的,那日回府后, 卫臻便直接去了老夫人院子里,也不曾藏着掖着,将她那日跟方静姝在园子里游玩被郑家的那个败家子郑三调戏一事儿直接跟老夫人禀了,顺带着又将马儿受惊一事儿联想到了一块儿一一跟老夫人坦白了。
这些年来,老夫人于她而言,早已经不仅仅是卫家的老夫人,而完完全全成了她嫡嫡亲亲的祖母,一个跟阮氏一样,她生命中最最重要的人,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以跟她说的,若非怕吓着老太太,卫臻甚至有想过将她重活一世的遭遇跟老太太禀了,她想,这样的事情,若叫旁人知晓了,整个大俞的人兴许都会将她当做妖魔鬼怪来进行处置,唯独老夫人跟阮氏会拼了全力护她的。
老夫人当日闻言当场便怒了,只差点儿气得要拍桌道:“郑家那老败家玩意儿,当年还想试图染指你二姑母,直接被我给轰出了府,老的老的不着调,小的小的竟也如此荒、淫无耻,怪道他们偌大的伯爵府短短几十年就被败得个一干二净了,有这么两个蛀虫,就算是金山银山都叫他们蛀空了,那老败家的见了咱们卫家都知道躲着走,小的不躲着走,竟然巴巴赶上门来欺,我看他们郑家是连最后一块遮羞布都不想要了。”
老夫人听了怒不可支,顿了顿,只咬牙看向卫臻道:“躲着他作甚,让你大伯父去将此事查清了,若真是郑家那小败家的在后头搞事儿,明儿个老婆子我就算是豁出去这张老脸,我也要找上他郑家的门,老婆子我倒是要好生瞧瞧,看他们郑家哪里来的脸。”
老夫人说着说着,开始激动了,竟然被一口痰呛住了,卫臻大惊,忙跟着周妈妈一道上前给老太太拍着背,又忙端了水来,忙活了好一阵,这才将人给安抚了下来。
一提到郑家,老夫人明显动了心气,竟然一个一口‘老畜生’、‘小畜生’的全都用上了,这么些年来,卫臻还是打头一回看到老夫人如此失态,吓得卫臻丝毫不再敢在老人家跟前提到有关郑家任何事情。
事后,卫臻才在周妈妈那里了解到,原来正是因着郑家,老夫人才爆发雷霆手段,将当年的卫家二娘子也就是卫臻的二姑母狠心嫁去了数千里之外的云南,二姑母为此彻底记恨上了老夫人,嫁去云南这十余年来,从未曾回过京城不说,甚至连一封信也未曾给卫府回过,彻底跟整个京城整个娘家断了音讯,卫家的二姑母,是整个卫家最为忌讳所在。
卫臻还是打头一回知晓,原来卫家跟郑家还有着这样的渊源所在,道一声世仇也不为过了。
故而,想了想,卫臻还是打算陪在老夫人身旁,陪着一道前往,毕竟此番跋山涉水的,老夫人年迈,有她在,也好就近照料一番,何况,那个郑三总不至于一路盯着她吧。
这日,一大早的,风和日丽,天气十分爽朗,郝氏随行,一向不曾出门的殷氏竟也出门了,就连三太太沈氏也稀罕的领着十一娘子卫姝一并现身了,老夫人此番随行,是各路神仙一并捧场,全部都跟着护送啊。
因几位太太们全部都在,故而郝氏、殷氏、沈氏三人一道陪着老夫人乘坐一辆马车,十一娘子从不离开沈氏视线范围内半步,故而也跟着挤在了一辆马车上,马车上没有卫臻的位置了,为了跟府里的姐妹们相亲相爱,卫臻自然跟着卫岚、卫绾、卫姮、卫娴几人挤在了同一辆马车上,好在,因此番前往郊外,府里特意改为乘双马并驾的加大马车,马车里的空间很大,坐上四五个人也丝毫不觉得拥挤。
因有卫岚在,卫臻一路上兴致不错,她跟卫娴两个一人坐在卫岚一侧,成了卫岚的左右护法似的,卫岚被她们二人弄得哭笑不得,对面的卫姮见她们热热闹闹的,她也喜欢大姐姐,想要挤过去,却又如何都挤不进去了,只微微噘着嘴,道:“幼稚。”顿了顿,又微微板着小脸道:“你们声音小点儿,回头叫外头人听了去,还以为咱们卫家的娘子皆是些个粗鄙的,平白给卫家丢了脸去?”
卫岚听了忍俊不禁道:“是,九妹妹说得极是,大姐姐倒是疏忽了。”说着,抬眼瞅了卫姮一阵,忍不住低低笑道:“咱们小九如今长大了,知书达理起来了,不错,大姐姐十分欣慰。”
卫姮听了,点了点下巴道:“自然,我自幼跟在大姐姐跟六姐姐身边,从小耳濡目染,不像有的人跟个野丫头似的,无人看管,瞧瞧,这才回京多久,就惹出了多少笑话来了。”
卫姮无论何时何地,满心满眼都是卫臻,十句话里有九句明里暗里的提到了卫臻,当然,都不是什么好话。
对于卫姮此人,你越重视,她越叫嚣得厉害,卫臻唯有闲来无事的时候跟逗小猫儿似的逗逗,余下大多时刻,尤其是这样的公众场合,大多是不会选择跟她当众计较的,故而只装作视而不见似的凑到卫岚低低说了一句什么,惹得卫岚忍不住闷声发笑了起来。
卫姮见她们视她为无物,只气得鼓着小脸咬牙切齿的盯着卫臻,片刻后,只气鼓鼓的起身,往卫臻跟前一挤,暗恨道:“起开,这里原先是我的位置,我要坐在这里赏景!”
说着,一屁股直接坐在了卫臻的大腿上,拼命往她跟卫岚中间挤着。
对面的卫绾顿时瞪了卫姮一眼,道:“小九!”
话音才刚落,忽而见一脸嚣张的卫姮的身子拼命抖动起来,不多时,小脸胀红,嘴里边大笑着边拼命喊道:“咯咯咯,卫臻,你撒手,咯咯咯,你……你你给我撒……咯咯咯手……”
卫姮整个人不受控制似的拼命往卫臻身上栽倒着,就跟田地里的泥鳅似的,拼命扭动着,脸上有些气愤,却偏偏抑制不住大笑,眼瞧着身子就要滑到在地,卫臻这才不慌不忙的松了手,笑眯眯道:“九妹妹玩的可还尽兴啊?”
话音一落,只见卫姮趴在卫臻腿上,整个人筋疲力尽的,只拼命喘息着,待反应过来后,卫姮咬牙切齿的怒瞪着卫臻,一字一句咬紧了牙关道:“好你个卫臻,你竟然敢挠我!”
说罢,直接从地上一跃,一把跳了起来,双手直接对准了卫臻的胳肢窝拼命挠了起来,却不想,她挠了半天,整个人又叫又闹的,一脸兴奋,两边脸颊都通红通红了,却见卫臻笑眯眯看着她,一脸云淡风轻,卫姮顿时整个懵了,不多时,只一阵勃然大怒道:“你为什么不怕痒,凭什么!”
说着,只气得直跺脚,还要再试,却在此时此刻,忽而听到外头老妈妈咳了一声,适时提醒道:“几位娘子们,动静轻着些,前头马车里都听见几位娘子们的打闹声了。”
卫岚见状,立马回道:“是,嬷嬷。”
话音一落,忙扫了卫臻卫姮一眼,道:“好了,行了,动静太大了,消停会儿。”
卫岚发话了,卫姮不得不停下来,只恨恨地瞪了卫臻一眼,正要回座时,却见卫臻缓缓起身,冲她道:“给,方才跟妹妹闹着玩的,做姐姐的自然该让着妹妹,这个座位,妹妹坐吧。”
说着,起身坐到了对面卫绾身侧。
卫姮见了似乎有些诧异,犹豫了良久,最终冲卫臻哼了一声道:“算你识趣。”
倒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下了。
因为两人打闹了一通,两个人脸上都闹得红扑扑的,卫姮更是又累又气,没一会儿,身子一歪,竟然靠在卫岚身上睡着了。
跟个小孩子似的。
卫臻坐下不久,只见卫绾盯着卫姮瞧了片刻,转过头来冲卫臻笑了笑,道:“七妹妹,前几日我托妹妹邀方家娘子前来府中一聚,不知方家娘子可回信了不曾?”
第151章
“方姐姐回信说, 五月是她生母的忌月,每年这个月她都会在府里焚香斋戒为生母祈福,眼下许是来不了了, 方姐姐让我转告六姐姐说, 万分抱歉, 日后有时间,她定过府拜访, 谢过六姐姐的盛情相邀。”
卫臻一字一句缓缓道。
方静姝此话并非托辞,乃确有其事。
果然,卫绾听了后,只忙道:“原来如此, 生母为大,我能够理解,只是……”卫绾隐隐有些可惜道:“端阳郡主在端午节当日包下了护城河边的广陵台,那里是观赏龙舟赛事的最佳地点,原是邀请了我跟方娘子,原本还想要邀请方娘子一同去的, 如今,方娘子怕是也去不成了, 可惜了。”
京城的龙舟赛事一年盛大过一年, 每年引得无数人争相观赛,这也是每年为数不多的娘子们可以公然露面的日子,自然引人激动, 如今,龙赛赛事还有好几日了,护城河里的龙舟队伍早早便已经在紧锣密鼓的训练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