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日的,菜品也清淡,咸肉焖茄子、虾仁拌笋、红烧土豆、水煮鱼片……做得却是色香俱全、入口怡爽。
卫姮想起白-日宫门下所见的马车,不由问道:“午后我看到家中马车停在长乐门外,可是祖母进宫了?本想着一道同祖母乘车回来,傍晚一看没有了。”
侯夫人毕氏正捞着勺子舀汤,边舀边道:“没有,和几家老夫人打了一下午骰子格,莫不比进宫凉快。瞧瞧,祖母我赢了不少!”
说着,把圆桌边上一包碎银子拎了拎。
一旁孟氏见状,笑答道:“原是儿媳我。广阳公主送了淑妃几匹绸缎,邀我一同进宫品品。我想着太后疼爱翘翘,她们都为太后所出,便走得近些也是种体面,遂便进去唠了会儿天。”
毕氏听得惊讶,何时同广阳公主走得近起来了?那可是个大刺头,捧好了啥话好说,捧差了跌跟头。
大儿媳妇可能出生商贾世家,素日大方圆润,喜爱同人结交。这些年顺安侯府也因着她的进门,而风声日渐显赫。
然而,这就已经够了。
按着卫家一贯的做法,原意是要低调守本的,不参与派别纷争,否则做太医乃是个极细微敏感的职位。
卫衍正把牛犟脾气贯彻了一辈子,宫中已无人在意去拉拢他。二房傅氏与傅太后也是远房沾亲,可都安守本分低调谦和。可巧,大儿媳妇却与郑淑妃一头热,让旁的贵妃、德妃、贤妃等等看去了,那还能说得过去吗?况且今上子嗣又多,越大越麻烦。
没见傅太后都那么宠爱翘翘了,毕氏也少有带翘翘进宫与谁人去钻营,为的就是避嫌,不沾泥水。
幸亏今日翘翘儿瞧见了,否则毕氏还专注在宅子里,不知外头风动。
毕氏连忙道:“儿媳心里想的是好,这些年你张罗着,侯府也日见风光,然而做老人的私下里说一句……这朝廷不比商场,许多的门门道道那是纤毫交扯的。广阳公主尤其是太后所出,素日里张扬直爽,说话无有顾忌,可我们区区侯府人家,应承不得。这万一哪天不慎出口一句话,传开来去,那不知道的只当你也在一块,必然也参合。这样的交道,要么不打,要么打了交道又生分,他日却麻烦了。就这样维持现状,侯府已经十分好了。”
孟芳欣恍然被点醒一般,为难道:“母亲提点得是。只从去岁秋天,淑妃便已同儿媳讨论过几回缎子了,似是对苏州娘家的绸缎感兴致,她既提起,我便不好推脱,这已经走起来的路子,乍然一收却也说不过去,弄不好反惹了娘娘们不快。日后必当谨慎行事,儿媳谢过婆母教诲。”
心里的想法却复杂,他们苏州孟家乃近些年的商贾新贵,千载难逢的偶然际遇,才得以进入侯府官贵人家。在士族贵妇中交际几年,去年底才得以打入宫中,也实在是想抬一抬籍,好能够跟“皇”字挂上勾。
可朝廷在苏州早已有几家贡商,品质成色亦做得甚好,并无替换掉哪家的打算。好容易郑淑妃提起来,机会怎能错过。何况郑淑妃乃傅太后亲外甥女,连皇帝都得顺着她的,这条路堵塞了可就没机会了。
原本进行得好好,婆母一意喜好麻将,旁的事都放心交于自己掌理,他日成了也就成了,没甚话可说,怎的却被翘翘儿这丫头瞧见了马车?真是好不凑巧。不由得凝了眼女孩儿娇嫩无暇的脸庞。
卫姮在夹着米饭,只听到绸缎,却忽而心弦悸了一悸。
前世她并未关注孟家生意,只记得与孟氏冷淡之时,孟家早已是一大绸缎贡商了。便是连侯府被抄家、三皇子倒台、二皇子登基,这一路上去,孟家都未有受到波及。
这其中的牵扯莫不有关联?一时间却也理不清楚。
她微微静心凝思,便插话道:“祖母说的翘翘也都听进去了。对了,今儿书院师兄送了一幅画给我,说画的是我母亲,翘翘儿早已忘记母亲模样,只忽然瞧着,再对比祖母的一番话,却觉荣华富贵皆泡影,转头过眼云烟,唯性命与平安最为重要。芳娘素日管事辛苦,还要费心结交,祖母体谅芳娘,原意也是叫您多歇息,注意身体。我们侯府这样安稳地过日子,已是十分富足可贵了。”
她言语柔润,话说得委婉。也是因听着林雁姨母说过,曾经母亲卧榻时,表妹芳娘在旁亲力亲为地照拂喂药,卫姮明算账,如若孟氏日后收敛,不再打些奇怪主意,那过去的就罢,此后两两相安。
“是了,好乖孙女,你听得懂祖母的意思。”毕氏大大咧咧直肠子一个,正怕儿媳听去误会,如此被翘翘儿解读一遍,心意便更明白了。
夸完又道:“那画在哪儿,拿来给祖母瞧瞧。好生过去了七八年……一直也不忍提起来。”
卫姮叫绮绿取来画卷,毕氏打开,一看便乍然地张开了嘴,不敢说是跑马失事前的,怕翘翘儿听去。只慨叹道:“是青儿。诶,这谁画的,简直太传神了。也叫你芳娘看看,当年她们表姐妹俩情深如手足。”
卫姮没说是李琰画的,毕竟齐国公府三小子那会儿才四岁多,到今岂能够记得这般清晰。只说是一位师兄画的。
孟氏也凑过来瞧了瞧,唏嘘地拭了眼角,这一幕,太深刻了,忍不住避开不看。
*
择日午休,卫姮在太医署吃完午饭,便摸去兵库司找李琰了。
她没想过李琰竟有兴致教自己飞镖,她已是会骑马的,若然懂得镖术,是为又多了个傍身的技艺。
兵库司场地空旷,操练方便。八十一少年旗护卫与他们九个男儿都在此处,中午便在执勤兵卫的两排大通铺或者沙包草垫上一卧,睡个短觉则以。
大晋王朝历来重男儿英武势气,吃苦耐劳皆本色,只当是在军中操训了,无有谁人计较这个。
李琰在一间较小的练武房里等卫姮,青灰色的墙壁上挂着厚朴的靶子,正中心一个圆点,往旁一圈一圈的画开,有日常被军士们射穿的痕印。
他送了个特制的弹弓式镖器给她,巴掌儿的长度,像一条小沟渠。不晓得用什么骨雕制成的飞镖,摁在中间凹槽里,拉一下牛筋,即刻镖射出去。
李琰跟卫姮说,等她练得熟练了,再给她拿一罐药-粉。涂在镖头上,一旦入人肤表,可麻痹半个时辰。如此便不怕她突遇恶人了。
这狠绝的家伙,当真是什么样儿的东西都有。
不过要射得了好镖,还得先把镖器搁置,须从基础开始练起。
李琰叫卫姮站在靶子前面一米,距离先由近及远,手劲、臂力与目力,哪一个都不能落下。
卫姮早上特意穿了件斜襟的窄袖小襦出门,下面搭浅粉罗纱的褶子裙儿,娇莹地立在青砖地上。
李琰少年清长身躯站她身后,一臂环过她,教她如何是视线与手平衡,另一只修劲指骨则扣着她白皙的小腕,示意她用劲。
卫姮忽然想起从前,李琰就如此刻这般教自己习字的。她莫名感动,小唇不觉抿了抿,用力而认真地将手中飞镖掷了出去。
“你看这样对吗?”潋滟的桃花眸凝着靶子,射出了四环外。
李琰兀自正着神色。
他的下巴抵在女孩额前,闻见她发间馨香的味道。少年脸颊一赧,言语低柔下来,对她耐心道:“也不急于一下练成,反正时间还长,逐渐练着练着就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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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凉薄娇性
(三十五)
练有两刻的时长, 两人便坐在墙边的长条木头上歇息了,毕竟下午还有尚宫局姑姑要教身姿体态,得保存体力。
卫姮浅茶色的斜襟小襦湿了汗, 把袖子卷起来,歇过一小会儿, 问李琰道:“你可知芳娘孟家的绸缎何时成为贡商, 还有几时成的吗?”
李琰比卫姮早回来几年, 不像卫姮,许多事仍仿如昨天今天般的近。
他少年白皙清俊, 鼻梁高挺,棱角分明的轮廓无可挑剔。思考时候习惯锁眉, 片刻答说:
“彼时还小,未曾关注过这个,应该是在我父亲出去打那场仗前一年吧……记得江南有个贡商周家, 因为送进宫的绸缎上凤凰是赤目,有谋逆之嫌, 被押进京来问罪,朱雀大街众百姓围观。后面似乎孟家顶上了。”
“那孟家擅钻营,先巴着淑妃与老三, 东宫势弱, 大家都以为老三必能上位, 结果后面老二上去了, 瞬时便又弃三迎二, 女儿也封为湘妃。”李琰的语气里,多有鄙薄与讽刺。
他对孟氏没好感,尤其娶了卫姮之后,谁人若敢为难卫姮, 他都必不给好脸的。孟氏却也独独怕他个姑爷不行,逢卫姮有事由李琰出头的,孟氏都安静不敢吭声。
听李琰如此说,只怕他也不晓得孟氏现年就已与淑妃勾联上了。然而两世情况不同,或有提前也未必。但听及有个周家落马、孟家顶上,便觉着似有不寻常。
卫姮屈膝坐在长木头上,两只白皙的小手交叉地搅着,又问:“那我们顺安侯府当年被抄家,你可有参与?”
抬起头看向李琰,语气里几分试探意味。毕竟这厮后来证实手下养有暗党,当面是人背后是厉,专干非常人所干之事。
李琰有些恼她对自己的不信任,听得心薄凉,颔首低沉道:“我做的是排杀异党,见活人留死人,可没空参与那些谋钱贪赃!当年卫大人的案子由皇帝与户部、吏部联合亲查,证据确凿,至于背后的,我亦无有关注。”
毕竟卫家倒台,不仅牵连到东宫,太后脸上也无光,于二皇子有利无弊。而且彼时与卫姮无有交集,他也只是旁观。
忽而默了一默,转头问:“翘翘儿是想说,这事跟孟家有关系?”
顺安侯府是在卫姮十七岁时被抄家的。
自太子萧钦成亲后,太子与太子妃两两恩爱,相濡以沫,然东宫三年无所出,萧钦且身体日渐清弱咳嗽,却仍旧勤勉为政、气度贤雅,文武百官十分体恤,纷纷担忧。加之皇帝萧宥多年旧伤骨痛,又一直没能够找到专治骨病的神医宋莲师徒。
纪皇后是以建议,皇帝不若与太子移住洛阳别宫,那边气候好一点,适合颐养。然皇帝不同意,因为盛京做为国都,乃必须有龙威固守,何能长久离去,去也只是短时,不为长远之计。
后又有天监司大夫谏言,说不若在皇城北向新建一座宫廷。北面乃紫微帝星昌旺的吉向,且盛京城北位置地势高,不比眼前元极宫似如盆地,终年多雨湿闷。
皇帝甚以为可,后便命人查勘地形,又组建新宫将作大臣,开始动土。卫谨做为朝中精通土木的有名大臣,也担当了新宫[广陵宫]的将作一职。
谁知忽然一日,他负责的那块建造塌方,吏部一查,卫大人贪赃克扣,工程材料以次充好,造成人命关天的重大损失。
彼时案子闹得很大,因着那些年顺安侯府实在耀眼显赫得无人不知,侯府大夫人维系官贵交际之下的卫家,昔年门清府净的风评早已渐淡了。而建造新宫原乃劳民伤财的事儿,百姓再看贪赃,必是怨怒声沸扬的。
此事必须拿卫谨严办以平息民怒。卫姮去狱中看望父亲,父亲倒是平静的,清瘦地靠在牢墙上,说静待皇上定夺。结果转头一夜却畏罪自尽矣。
卫姮一直想不通,始终觉得父亲不是那样的人。
午后聒噪的蝉鸣声回响,她摇着头蹙眉道:“……我也只是想想,毕竟眼下还未发生,也没有办法查证。”
李琰安抚她道:“孟家贡商的事,你外祖父不是在苏州任刺史?可旁侧敲击打听点门路。”
李陵将军是在他十五岁出征的,算起来,江南周家出事,应该就在卫姮差不多十一岁上下,那会儿父亲卫谨完成水运之事,留在京都,苏州外祖父外祖母应也差不多要进京看她了。
葛刺史与夫人每隔三五年进京看一次卫姮,上一次应当是六岁,在卫姮重回的前一年。说起来卫姮又满心想念。
她便两手合起,轻咬唇瓣道:“琰哥哥想得周到。左右还有一二年时间,我先理一理头绪!”
午正的日头在瓦顶上暴晒,卫姮白嫩的额角泌出细密的汗珠,她身上淡淡的幽香味充溢着安静的周遭。
李琰余光瞥见,忍不住爱怜,便转过身来,用袖边帮她擦了擦。低着嗓音问道:“卫翘翘,你我夫妻近四年,我在你心里除了疑心与不信任,就没有别的剩下?”
几分不甘的怨念,他的凤眸锐利,凝着人的时候似把人锁进了心里。
卫姮实在对他少年时候的清俊,有一点点生不出坚定的狠心。
可他上辈子把自己那么气啊。卫姮说道:“当然有的。李大将军自私、自负、冷淡、口是心非、言不由衷,还装腔作势,薄情冷意。”
她是信他有过喜欢自己的,若然没有,他就不会这么问。她也不会一门心地陷进去,把他当亲亲的郎君那么爱那么眷。必是因为在两人的往来中,感受到了男子难以抑制的悸动。但重新活过来,她就不承认了。
果然,最是凉薄妇人心。李琰眉宇一冷,颔首道:“没一句中听的。死肥翘,日后别不需要我的时候便怀疑我,哄好了又唤什么‘琰哥哥’,老子不稀得。”
蓦然伸手,捏了捏她粉嫩的小脸颊。
恼得卫姮一声“呀”,爪子伸出去,混蛋已经风一般晃远了。
*
两个人在兵库司练习着飞镖,不多长时日,便被巡逻的禁卫兵看到了。
透过格栅窗棱,只见里头小丫头俏美娇矜,少年儿郎耐心多容让。应该力气不大,时不时掷得偏出了耙子,少年却是好脾气,总过去弯腰给她把飞镖拾回来,手环着手亲自教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