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从前看过的一副对联,感慨道:“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这个地方作学堂,再好不过了。”
这对联极妙,朱祐樘回味了一下,只觉家事国事天下事的感慨不像是笑笑自己想出来的,便问:“这对联倒很好,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他这么一问,张羡龄想起来这副对联最早的出处了,这原本是挂在东林书院门口的一幅对联,好像是东林党领袖所写。
可现在,东林党人怕是还没投胎呢。
她笑道:“不知道是从哪本杂书里看到的,记不清了。”
朱祐樘倒也没追问,只道:“这对联虽好,但用在公主上学处,却不恰当,还是再想想吧。”
张羡龄点点头,心想要不就搞得简单点,到时候让人做一幅“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对联贴在乐志斋门边。
她正胡思乱想,忽然听见朱祐樘说:“你预备给皇妹们上什么课?”
“语文、历史、算术、书法、品德、音乐、美术、体育,”张羡龄掰着指头数,“还有一门格物课。”
朱祐樘自然是知道“格物”的,出自《大学》,正所谓“致知在格物”,却未曾听说过格物课,便问道:“这格物课,是教什么?”
其实就是科学启蒙课,但张羡龄挑了一个明朝人都能接受的说法,称为格物课。她解释道:“探究万事万物的规律,便为格物课,譬如教天文,教地理,教各地风俗。我想着公主们长在深宫,于民间知之甚少,因此想开此课。”
“听起来倒很有意思。”朱祐樘道,“我小的时候,是覃伴伴讲宫外的事给我听的。”
覃吉给他讲过许多民间故事,小时候朱祐樘只觉得好玩,后来,才琢磨出覃吉的深意来,覃吉是希望他知民生之多艰,以后做一个好皇帝,而不是像晋惠帝一般“何不食肉糜”。
朱祐樘思量着,笑笑这格物课若是办得好,也许可以让小亲王们也添一门格物课。等亲王们长大了,往各地就藩,也能知民生之多艰。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天色已全昏,宫人内侍们燃起灯烛,照亮乐志斋的小小天地。
张羡龄拿着蒲扇上下摇,道:“音乐课我想着让公主们自己选,也许学琵琶、也许学古琴、也许学笛自,看她们自己。”
“你安排就是。”
公主们上学的地方定了乐志斋,却也不能立刻用,好歹得修葺一下。张羡龄特意做了计划,要给乐志斋装上黑板,课桌椅,矮书架。至于给公主上课的先生,也只能从女官和内侍之间选。张羡龄特意叮嘱沈琼莲和文瑞康,要他们好好寻访合适的先生。
公主上学的事项有序筹备着,不知不觉就到了七月。
大暑已过,便是立秋,一立秋,圣寿节就快到了。
张羡龄开始思考起一个严肃的问题,她要送什么生辰礼物给朱祐樘好呢?
去年这时候,因宪庙皇帝病重,朱祐樘没心思过生日,张羡龄也没给他准备什么礼物。今年则不一样,她势必要备下生辰礼。
万岁爷富有四海,金玉珠宝肯定不合适作为生辰礼,多半还是要她亲手做的东西方能彰显心意。可是,张羡龄想到自己可怜的绣工,果断划掉了做衣裳纳鞋绣荷包的选项。
思来想去,还是做吃得比较靠谱。
既然是过生日,首选当然是生日蛋糕啊!
张羡龄当即命宫人去做烤箱,烤箱做出来,为给朱祐樘一个惊喜,没有送到坤宁宫大殿,而是摆在膳房里。
趁着朱祐樘上朝去,张羡龄挤了个空档跑到坤宁宫膳房,预备做蛋糕。
可当她当真站在简易原始版烤箱面前,却发了好长时间的呆。吃蛋糕,她擅长;做蛋糕,她不会啊!
她一个穿越人士不会做蛋糕,膳房里的内侍更是连蛋糕是何物都没听说过,大眼瞪小眼,好半天,膳房田公公才硬着头皮问:“娘娘,这蛋糕除了鸡蛋之外,大致还需要什么材料呢?”
“唔,还有面粉和糖。”
东西备齐了,张羡龄挽起衣袖,煞有介事的将鸡蛋磕到碗中,添了面粉,洒了糖,搅拌成一团:“放到烤箱里烤一烤罢。”
田公公欲言又止,却不好当众驳中宫娘娘的面子,听话的照搬。
原本张羡龄心里也没底,觉得这样做可能很难弄出蛋糕胚子,于是沉着一张脸,严肃地盯着烤箱。
烤箱渐渐往外飘散出香气,嗅见鸡蛋香气,张羡龄的脸上有了笑容,觉得这蛋糕应该八九不离十能做出来。
然而当蛋糕出炉,张羡龄的笑容瞬间消失了。眼前这团东西除了原料和蛋糕有几分相似之外,是真的一点都不像。整块糕密密实实的压在一起,虽然算不上难吃,但离蓬松柔软香甜也差之甚远。
“明天再试一次吧。”
毕竟,失败是成功之母嘛。
烤一个蛋糕胚都如此艰难,更别说做奶油了,磕磕盼盼、反反复复,一直折腾到圣寿节前两日,田公公终于鼓起勇气道:“奴婢虽蠢笨,不大清楚这蛋糕如何做,但又另一种糕点,也许能符合娘娘的要求。”
说着,田公公让小徒弟送上来一大盘花糕。
这花糕的样子,倒特别的漂亮,和蛋糕比起来也差不了什么。圆圆的底座,上头摆着各色的面花,甚至还有面捏成的生日快乐四个字。
田公公解释道:“这是北方民间的一种点心,叫花糕,也叫花馍,是面点,一般祝寿用的都是大寿桃,但也可以做成娘娘说的模样。这个做起来,或许比蛋糕要简单些。”
张羡龄俯身细看,好漂亮的花糕,五颜六色的,也有各种形状,很漂亮。
她当即决定,这一回不送蛋糕了,送花馍。
别说,花馍做起来的确是容易许多,其实就是各种形状大小不同的馒头组合在一起。在田公公的指导下,张羡龄用筷子、小刀、剪刀分别捏出好些花朵,一层层叠起来,倒也像模像样的。
她捏小寿桃的时候偷偷吃了一个,味道还不赖,内里是豆沙馅的,外皮也很软和。
赶在圣寿节那日,张羡龄终于将生日花糕做出来了!
夜里,朱祐樘回来,见坤宁宫竟然没有点灯。
他蹙着眉,正要问李广,忽然听见一阵吟歌声,“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恭贺生辰快乐……”
翡翠木锦屏风之后,笑笑轻移莲步,款款出来。她手中捧着花糕,唯一的烛火映在她笑靥上,是橙黄的温暖。
笑笑一步步向他走来,停在他面前,笑着说:“请万岁爷许愿,然后吹蜡烛。”
朱祐樘的唇角微微扬起,都依着她,闭上眼,在心中默默许愿。
一愿国泰民安,二愿羡龄千岁,三愿如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许完愿,他睁开眼,吹熄了蜡烛。
第57章
九月, 亲王与公主都开始上学了。
兴王睡得正迷糊,忽然身上一凉,被子给人掀开了。
他即便没睁眼也知道是谁, 敢这样大大咧咧掀他被子的,除了德清公主再没有第二个。
“二皇兄, 快快起来,咱们今日都要上学去了!”
兴王无可奈何地起来, 打了个哈欠, 外头天都没亮呢。
这么早, 德清公主竟然已经穿戴好了, 甚至把孔雀蓝缎面书包都背在肩上。
兴王只觉得好笑, 道:“中宫娘娘不是说了, 你辰时末去乐志斋便可,还有一个半时辰呢。”
“我上学晚, 可你上学早啊。”德清公主振振有词,“本公主是怕二皇兄起晚了,特意来提醒你的。”
她催着兴王:“前几日给你做的书包呢?你记得背上, 我可是花了老大功夫做的!”
宫里上学,从前都是让伴读内侍抱着毡包,带着书笔文具。但之前中宫娘娘同德清公主说过一种书包, 她听着很有意思,就缠着母妃做了两个。第一个书包比较丑,德清公主就送给了兴王, 剩下那个样子不错的留给自己背。
兴王让内侍把那一个书包寻出来,同德清公主所背的书包一对比,他都气笑了:“怎么着,你得一个西施, 送我的就是东施?”
“你看不上就还给我。”德清公主作势要抢,兴王忙将书包高高举起,他身量自然是比德清公主高上一些,便笑着看妹妹踮着脚跳来跳去。
兴王笑道:“谁说不要了?送出的东西岂有还回去之理?我偏要背着。”
这还差不多,德清公主也不闹了,笑盈盈的说:“算你识相。”
正说着话,忽然听见外间邵贵太妃喊:“二哥儿,三姐儿,过来用膳了。”
邵贵太妃宫里,一向是家人一起用膳,一张紫檀圆桌,邵贵太妃、德清公主、兴王、岐王、献王依次围坐,热热闹闹的。
用过早膳,邵贵太妃提点了三王几句:“文华殿上学,讲学的都是翰林院的官儿,你们得对先生客气些。二哥儿,这里你最年长,记得将弟弟们约束好了。”
“儿子记住了。”兴王道。
“去吧。”
亲王们上学去了,邵贵太妃转头看向德清公主,提点道:“方才我同你哥哥弟弟们说的话,放在你身上也是一样。今日既然是第一次上学,想来中宫娘娘也会到乐志斋转一转,你记得谢谢她。”
德清公主笑着点头:“母妃放心,女儿知道的。”
母女俩说了会话,仁和公主使人来唤,德清公主便背起书包上学去。
秋意浓,宫后苑的丹桂树早早地开了花,落了一地细碎的、米粒大小的桂花。一走进宫后苑就是一股浓厚的桂花香气。
到了乐志斋,里边已有不少宫女内侍等着了。
尚宫沈琼莲迎上来,笑着行礼,问诸位公主好。
“如今时间还充裕,我领着公主们逛一逛乐志斋吧,这格局小小的休憩了一下,与从前有些不同。”
仁和公主客客气气道:“那就有劳沈尚宫了。”
外头还看不出什么,一见里间,却与寻常的书房全然不同。
地上铺着浅绿底小团花地毯,几层窗帘,都是白色的,门厅左右树立着齐人高的大穿衣镜,显得屋内极其亮堂。
西边的第一间是教员室,先生们于此处备课、休息、批改作业。
最靠东头的一间做成了厕所,摆放着马桶、香皂、水盆架和香炉。再往里一间是更衣室,挨着墙角摆了四个楠木大衣橱。据沈琼莲介绍,是上体育课时给公主们更衣所用。
正中一间则是教室,这教室是由两间房打通了隔断连在一起的,前后墙壁都挂着黑板,黑板前专门有一个木制讲台,三张课桌椅一字并排摆着,教室后头安放着一个五轮沙漏,一看测景盘,便知道是什么时辰。
德清公主眼前一亮,好奇的四处张望,看一看墙上的字画,摸一摸讲台上的镇纸,只觉格外新鲜。
三位公主们坐定,一众乳娘丫鬟们被请到外间去,按照中宫娘娘定下的规矩,每位公主至多只能留一个伺候的宫人,坐在教室门外的长椅上等候,在教室上课之时,是不许有人在内伺候的。
德清公主的乳母有些不放心,给她斟了满满的一壶热茶,又放了一盒子绿豆糕在课桌肚里,叮嘱道:“要有什么吩咐,公主同先生说一声,喊我进来就是,我就在门外等着。”
一旁的仁和公主道:“你放心,我会照顾皇妹们的。”
“我们老娘娘常说,在学堂有大公主照看着,三公主觉不出来差错,有劳大公主多费心。”
乳母又叮嘱了德清公主几句,无非是好好念书,要坐得住之类的话。
等到乳母出了教室,德清公主的耳根方清净了。
宫人提着铃铛,晃了三晃,铃声清脆。
“这铃声一响,便是上课与下课之分,请公主们记住了。”沈琼莲一一介绍乐志斋上学的规矩。
德清公主倒听得精精有味,原来上学还有课间餐吃,还能在体育课上做游戏,这些事情二皇兄他们的文华殿肯定没有,回去她要好好向他炫耀炫耀。
“我们乐志斋上学呢,是以七曜计日,每周的课表会提前一周送到公主手里。黑板右下角也会将每日的课程写下来,以供公主们做准备。”
一个斯斯文文的女官将本周的课表分发下来,她大约三十来岁,容长脸,望之可亲。
因数量少,变动大,课表没有采用印刷的形式,而是手写的,字体是标准的馆阁体,格外清楚。
德清公主定眼一看,居然每日上的课程都有变化,今日的第一节 课是格物课,真是奇怪的名字,不知会讲些什么内容。
讲完规矩,沈琼莲将讲台给那个斯文女官让了出来:“这一位是戴先生,是弘治元年宫人试新选出来的女学士,才学人品皆是一流。从今以后,公主们的学习由戴先生总体负责。”
戴先生走上讲台,温婉道:“我姓戴,名云起,日后公主们在上学时有任何问题,都可以到西一间的教员室寻我。”
师生互相认识之后,便正式开始上课了。
德清公主正疑惑这格物课的先生是谁,忽然门一开,中宫娘娘走了进来。
几个公主正打算起身行礼,却听张羡龄道:“在教室里可没有什么中宫娘娘,你们就把我当成一个特殊的先生就好。”
“张先生好。”德清公主机灵,立刻喊了一声。
张羡龄笑着应了,拾起一根粉笔,在黑板上写下“格物致知”四个大字。
这门课可以说是她最关注的一门课。穿越前她曾看完李约瑟的《中国科学技术史》,头一次认识到古代中国的科技曾经是如此辉煌,可惜后来竟然渐渐落后于西方。
而明清之际,恰好就是从领先到落后的转折点。
她既然穿越到了这个时代,又身居高位,自觉有义务做点什么。前朝的世界她鞭长莫及,却可以在宫内播撒下种子,不管能不能开花结果,总比白白穿越一场来得好。
写完字,张羡龄回过身问:“你们有谁知道,格物致知是什么意思么?”
公主们都读过《大学》,因此都能答上几句。
张羡龄先表扬了她们一下,又问:“有谁试过格物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