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枝很想将他这种行为理解成“拂袖而去”的愤怒不已,但看着他那尤其迅速离去的背影,心底缓缓升起一个诡异的想法:这更像是落荒而逃吧……?
这段时间以来,阮枝和顾问渊时常斗嘴、东拉西扯,真正意义上的争吵却没有过——或许这次也不能算,因为他们压根没吵起来。
阮枝有种很特别的“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感觉,起初她只觉得是无理取闹,沉下心来仔细想想,事情未必没有源头:她曾在秘境中胡扯将顾问渊当作是萧约的替身,这件事纵使过去许久,回想起来,其实却从未真正地解决过。
顾问渊这样骄傲的人,怎么甘心?
唯一令阮枝想不通的是,除了最开始,顾问渊此后竟再未提起过这事,全然像是遗忘了一般。
真算起来,确实算是她理亏。
阮枝实则没多少哄人的经验,对顾问渊这类情况更是难以下手,她没回自己的宫殿,在花园里绕来绕去,边散心边思考。
卫野隔着老远就看见阮枝绕圈的身影,在她身旁没见着顾问渊,便迎了上去,还未说话,发现了他的阮枝如见救星:
“卫野,正好我有事想请你帮忙!”
卫野受宠若惊:
“您不必如此客气,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阮枝稍微组织了下措辞,道:“你可知你们尊主素日最喜欢什么?”
卫野看着她,双眼快速地眨了两下。
阮枝恍惚能看见他头顶冒出的巨大问号,改了下说法:“就是说,你们尊主一般情况下看到什么心情会变好。”
卫野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我不是要做倒卖消息,只是想……多了解一下你们尊主。”
阮枝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理由。
卫野极为专注地凝视着她。
阮枝:“……”
阮枝:“如果你能听到我说话,要不要稍微给点反应?”
卫野总算是开口了:“我能冒昧地询问,您为什么会问这些问题吗?”
乍听上去就跟秀恩爱似的,因为每一个的答案都是阮枝本人。
卫野用了好大的自制力才没有对上司惨无人道的撒狗粮行为作为暴起的反击。
阮枝委婉道:“我们之间有点不愉快。”
卫野恍然大悟:“噢——”
阮枝眼神死地看着他。
卫野摸着下巴,老神在在地道:“不用哄。如果是您惹了尊主,很快他自己就会好的。”
阮枝:“?”
卫野迎着阮枝充满怀疑的目光,并不打算解释:“相信我,您只管去做自己的事,尊主那边什么意外都不会有。”
他已经看穿了一切,魔尊在外凶恶残酷,对阮枝还不如只猫咪。
猫咪耍起脾气来都不让人抱,尊主甚至不需要阮枝递小鱼干,就自觉地靠拢了。
阮枝怀疑卫野根本就是诓她的,要么就是之前顾问渊发火的时候压根没人敢靠近,都等着他自己发泄完了事,于是得出了这么个鸡肋结论。
说是替身这点确实有些麻烦,要解释就免不了和盘托出她压根不喜欢萧约的事,固然是一劳永逸了,可附带的其他事情却不好说明。
得好好打算着,怎么彻底解决这件事。
阮枝想得入神,在花园里待了许久才回去;回到殿中,她便径直回到房中,连兵书都过了一遍,不可谓不全神贯注。
落在侍女眼中,这可尤为反常。
顾问渊晚间前来,正是用晚饭的时辰,他特意趁着这个点好找由头来寻阮枝。一踏进门,却见侍女魂不守舍的,脸色略微担忧。
顾问渊预感不妙,问道:
“怎么了?”
侍女这才回神,犹豫片刻,还是全说了。
“……”
顾问渊静伫片刻,侧首看向阮枝的房间,眸色深深。
-
阮枝经历了半个下午加整个晚上的思考,将所有能用上的法子挨个筛选排除,等到确认了方案,一头栽倒昏沉睡去。
她在床上滚了两圈才爬起来,正准备施清洁术,眼前忽而闪过亮光,是某物经由光线折射而来的。
阮枝定睛细看,骤然惊醒:
这戒指怎么到她手上来了?
……她梦游的时候去强抢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说是她梦游偷来的可能更合理一点。
亦或是她一觉睡过去就失去了一段记忆, 否则事情怎么能从前一天他们闹得不愉快,直接跳到她得到了这枚戒指呢?
嗯。
一定是这样。
阮枝觉得自己窥见了真相,她平静地施术, 淡然地起身,从容地打开房门, 然后……对上了门外正打算敲门的顾问渊。
“……”
“……”
双方不约而同地陷入了莫名其妙的沉默中。
这场对视前所未有地持续了足足七秒。
阮枝认为七秒足够自己发挥鱼的记忆强行忘记心境片刻的尴尬与动摇, 她自以为镇定地主动开口:“你来了。”
顾问渊直觉她有点反常, 又说不上来具体是哪处不对劲,于是他稍显谨慎地点了下头, 矜持地道,“是, 我来了。”
这对话就很武侠。
阮枝亦沉着冷静地点了点头,无声地轻吸了口冷气,她果决地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 我大概是失忆了。这些日子究竟发生了多少事,说吧, 我承受得住。”
顾问渊:“?”
阮枝神态颇为大义凛然。
顾问渊半信半疑,视线上下打量阮枝一遭,斟酌着问:“你是从什么地方开始不记得的?”
阮枝语气忧愁:“从我们不欢而散那天晚上, 我睡了一觉, 之后的事都不记得了。”
顾问渊:“……”
阮枝犹在真心实意地发愁。
顾问渊面无表情地伸出手覆到阮枝的额上。
阮枝缩了缩肩膀, 被捏耳尖的触感还留存在脑海, 她有些不自在:“你在干嘛?”
顾问渊义正辞严地道:
“人界有个说法, 叫脑子烧坏了,我看看你是否发了高热。”
阮枝:“……”
她同样面无表情地拍开了顾问渊的手:“我觉得你在侮辱我的人格。”
“我觉得你在侮辱我这个人。”
顾问渊从善如流地接话,不等阮枝反击就继续道,“你最后记得的这件事, 就是在你睡前发生的最后一件事。”
阮枝愣了一下:“嗯??”
顾问渊肯定地颔首,并道:“可能你是梦到自己失忆了,现在就是你醒来的最好机会。”
阮枝:“……”
出去走了一圈,阮枝确定自己确实没有失忆,只是睡了一觉。
心情不仅是窘迫,还有尴尬到想死。
在确认的那一瞬间,她险些当场离开这个美丽的世界。
与她恨不得马上钻进地缝里的情绪不同,顾问渊的心绪可谓是起起落落,起初还以为阮枝因为昨天的事难过到失忆了,后来才发现是虚惊一场。
他脑中都过了数十种求和好的哄人法子了。
“那这个——”
阮枝抬手,亮出无名指上的戒指,“是怎么回事?”
没道理顾问渊会在两人不欢而散后突然把戒指给她吧?
但从晨起到现在,顾问渊更不可能没发现这么重要的戒指丢了;而他们耗的这点时间,也足够顾问渊发觉她手指上的戒指,然而他什么都没问、没说。
顾问渊看一眼便移开视线,态度平淡:“什么怎么回事?”
阮枝挪了两步再次站在他视线正前方,不容他逃避:“戒指啊,这戒指可是大宝贝,怎么稀里糊涂就到我手上来了?”
顾问渊似乎被“大宝贝”这个说辞逗笑了,唇边扬起显然的弧度,他笑起来时,墨色过浓的双眼中所含的锐利杀伐之气会被涤荡不少,显出墨玉般漂亮温润的光泽来:“可不是稀里糊涂,是我亲手给你戴上的。”
阮枝心跳忽地空了一拍,表情愣是僵住了,仿佛是波澜不惊:“你为什么,要给我戴,这个?”
唯有不正常的话语分段显示出她情绪的起伏。
要问顾问渊为何会有这般举动,还得从昨日晚间他听到那名侍女的禀报后说起。当时顾问渊险些直接进去,想面对面同阮枝说清楚——这点小事有什么可值得烦闷至此,不就是一点小争执,他主动来求和,大不了以后再也不提就是了。
很快他又意识到,贸然过去说这一通,对情绪不好的阮枝而言,或许是火上浇油。
他得想个好法子来安抚阮枝。
顾问渊转身去找了卫野,他占据魔尊之位至今,很少培养心腹,大部分时间都怀揣着“能过就过,不能过一起毁灭”的狼灭心态。卫野这个墙头草算是个调教的例外。
被找到的卫野听完要求后:“……”
是商量好的吗?
一个两个都来问哄人的方法。
卫野:我觉得他们两个就是在秀恩爱,而且我还有证据。
合格的墙头草不能在这里倒下,卫野尽职尽责地搜刮了古往今来才子佳人分分合合的具体流程和操作,主要参考是各种话本和传说,得出几大结论:诚心,诚实,诚虔。
顾问渊听完后沉默了好一阵,皎月高挂时分悄无声息地到了阮枝房中,将戒指褪下,戴在了她手上。
或许这件事不急于一时。
可他若不马上实现便无端坐立难安,急迫地想要抓住点什么,才能心安。
他确实发现阮枝的目光数次落在这枚戒指上,每次都匆忙移开,像是不敢多看。
这枚戒指合她的心意,亦是他的诚意。
阮枝的床边甚至没有设结界。
于是顾问渊这等行事我行我素的人,便难能可贵地思考起来:这究竟算是个惊喜,还是我辜负了她的信任?
顾问渊万分纠结,一夜未眠。
好不容易等到天明,阮枝却迟迟未起。
门开的那刻,顾问渊准备好迎接阮枝的各种反应,唯独没想到她会说——“我失忆了”。
……她真可爱。
顾问渊漫不经心地道:“看你似乎喜欢,就给你了。”
他眼角余光注意着阮枝的变化,补充道:“而且本来也该是你的了。”
阮枝还是没太懂:“什么叫本来就该是我的?”
“之前一直放在你那里。”
顾问渊有理有据。
阮枝措辞委婉:“但是我们昨天才刚闹过不愉快。”
再说这本来就是顾问渊的戒指。
顾问渊不假思索地答道:“所以这是给你的歉礼。”
阮枝:“……啊?”
顾问渊做不惯服软的事,要他示弱比登天还难,能说出这一句话已经超出他的极限,更别提是让他认真拆分解释:“事情过去就过去了,用不着多想——你刚起不久,想不想吃点什么?或者去庭院中醒醒神?”
阮枝和顾问渊这种等级的修士早已不用进食,要吃也都是蕴藏灵力的食物。从前魔界不注重这方面,顾问渊这位上峰压根不传膳;近来魔宫中多了位主子,这项看似浪费时间的温情活动再次被提上日程,厨房里的人才逐渐在食材制作方面下功夫。
“……”
阮枝怀疑地看着他,眼神简直像是看到了个外星人。
顾问渊脸色淡然地东拉西扯,几个回合之后还是败在阮枝审视的目光之下,他骤然收声,无奈地同阮枝对视片刻。再开口,口吻竟然有几分自暴自弃的意味:“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阮枝还未来得及回答。
顾问渊便快快地道:“提起萧约算我不对,过往的事说是一笔勾销从今往后我就不会再提,还有什么要求你大可说出来,我都会满足你。”
若是光看他此刻的表情,满脸阴霾,还以为他心情坏到了极点在说什么威胁之语。
阮枝差点被顾问渊这再自觉不过的逻辑绕进去了,指间升起错觉般的烧灼感,她终于明白“歉礼”是什么意思——顾问渊竟然觉得昨天的事都是他的错,此刻还率先提出应允她所有的要求。
阮枝说不好心中滋味具体如何,只是觉得隐约酸楚难受,嗓间哽了好几下才说出话来:“那,你有要求也可以提出来,我都尽力满足你。”
顾问渊诧异地扬了扬眉:“什么?”
“不止是你的问题,我也有问题。”
阮枝字句清晰地道,视线接触到顾问渊,又移开,这次并非是心虚,而是心头莫名的滋味促使,“而且我的问题还比较大,说起来应该我要先致歉的。”
这与她昨晚设想好的计划完全不符,但计划赶不上变化,阮枝觉得没有比这更合适、更能体现诚心的时候了。
“你不是任何人的替身……”
这句话比之前面那几句稍微有些含混,阮枝并不确定重提此事是否能让顾问渊解开心结,亦或是让他再度回到当初的那种不快。
顾问渊听见了,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几乎忍不住要去摸摸她的脑袋,堪堪忍住了,抬起的手半途转道抱臂,指尖在手臂上敲了敲:“你说什么?没听清。”
阮枝飞快看他一眼,发现他眼中带着笑意,怔了怔,将唇角的笑意抿下去,当真放大了声音重复道:“你不是谁的替身,没谁能像你。”
前一句话还只是解释,后一句话则是大大地肯定了顾问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