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主!”
另一侧的裴一声音愈发悲愤难耐了。
他金尊玉贵,不染烟尘的庄主怎么可以为这魔教妖女做那样的事情呢?
更何况他还不良于行,即便庄主善厨,这女子提出这样的要求,真不是在羞辱庄主吗?
越想心内越是忿忿的裴一还未来得及表达自己的意见,另一头乔桥就已经一把将脸上的纸条通通扯了下来,三两步就来到了裴衍之的身旁,推着他的轮椅就要往外走去。
“庄主你不能……”
裴一上前两步,挡在两人跟前,刚张口,剩余的话就这么消散在了裴衍之笑意不达眼底的眸子里头。
直到这时,热血上头的裴一才猛地发现自己逾矩了。
自家主子虽然平日里十分随和,可自己做好的决定却是他人绝不能轻易动摇的。
念及此,裴一讷讷地退至一旁。
下一秒,眼角余光却蓦然瞥见那魔教的妖女,伸手拉了下她的右眼下睑,同时吐出舌头,就对他做了个挑衅的鬼脸来。
注意到这一幕的裴衍之嘴角顿时翘起一抹极小的弧度来。
突然看见这样的鬼脸,裴一的表情先是一呆,好容易回过神来,怒气上涌之时,自家庄主和那魔教妖女早就有说有笑地走远了。
憋了一肚子火的裴一在梨树下转悠了两圈,忽然就注意到了那妖女之前制作的古怪纸牌来,先前他也是听过游戏规则的,就是两个人面对面坐着抓牌,你要是点数小就可以一直抓,抓到你满意的点数再喊停。
没超过二十一点的话,谁手中的纸牌点数较大谁就赢了,二十一点最大。
而一旦超过了二十一点的话,就说明爆了,意味着一点点数都没有,最小。
妖女之前抓了二十点已经确定了,庄主的三张牌却还盖在桌上,没有掀开。
好奇之下,裴一就翻开了自家庄主的三张牌。
对着上头的数字,掰着手指头算了一通之后,裴一就立刻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
二十一点!
七,九,五……
他没算错啊,庄主抓得就是二十一点,甚至比那妖女还多上一点。
他不是赢了吗?
为何他连牌都没翻开,就说是妖女赢了?
钢铁直男裴一一时间陷入到了深深的迷惑当中,站在原地,思索了半响之后,才突然眼神一凛。
难道……
那看着呆头呆脑,嘴还很馋的妖女,实际上早就不知不觉间,对庄主使了什么迷惑人心的法子?
不然他想不通庄主为何放着能赢不赢,还让对方赢了!
这般想着,裴一的心头突然就涌现出一股不妙的预感来。
不行,他决不能就这么放任庄主与那妖女单独相处,谁知道出身辟日教的妖女,还会对庄主使出什么阴险狠辣的法子!
心中一慌的裴一当即马不停蹄地往厨房的方向跑去。
是的,迄今为止,无定山庄里几乎所有的人都还不知道裴衍之暗地里的手段,在他们眼中,裴衍之永远都是那个含霜履雪的无定庄主。
完全不清楚裴衍之还有身为不二楼主的黑暗一面。
甚至连他一双腿是完好的,也都不清楚。
由此可以窥见,裴衍之此人,心内的不安全感有多甚。
偌大的江湖,他谁也不信,只信自己。
——
另一头,乔桥见那讨人厌的裴一没跟上来,自觉保住了这顿美食的少女,大大地松了口气。
也不晓得是从开始到现在,传闻中的绝世反派裴衍之一直很好说话给了乔桥错觉,还是他那张酷似无衍和尚的脸给了她浓浓的亲切感。
一到了两人单独相处之时,整个人都放松下来的乔桥总会不自觉地想要亲近眼前的人。
乔桥并不知道她之所以这样,除了以上两个原因之外,还有她中了裴衍之惑心术的影响。
千傀门的老掌门没跟裴衍之交代的是,一旦施以惑心之术,尽管傀儡不记得那些被控制的记忆,可那些记忆却是藏在脑海之中,消除不掉的,会时时刻刻地影响着傀儡。
想一想乔桥被控制后,跟裴衍之之间的相处模式,也就不难理解她为什么会想要亲近裴衍之了。
因为心头弥漫的熟悉之感,连带着乔桥跟裴衍之说话时的态度也不由得随意起来。
“裴庄主,既然是你要请我吃饭,那我是不是可以点菜?”
边推着轮椅,乔桥边兴奋莫名地开口问道。
裴衍之……裴衍之好像有些后悔了……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自讨苦吃,晚上要给这个讨债鬼准备糕点不说,白天竟然也要按照她的要求准备饭菜。
他是堂堂无定山庄庄主,不二楼楼主,江湖黑白两道最大势力的统治者不是吗?
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地要给一个来路不明的馋嘴姑娘,不停地准备吃的?
他图什么?
“你该不是要耍赖吧?不行不行不行,你要耍赖我可不干,我……我哭给你看,天天哭,月月哭,每天一见到你就哭,你就算将我从无定山庄里赶出去,我也会在外面哭……”
乔桥威胁得理直气壮,且平生第一次得意起自己发达的泪腺来。
裴衍之:“……”
“不会。”
男人闭了闭眼,否定道。
“裴庄主你人真好!全天下最好!”
他不答应她就变脸,一答应她就全天下最好。
长这么大,裴衍之就没见过如此会见风使舵的女子,与她那一张姑射仙子的面孔实在不相匹配。
并不知道裴衍之心内腹诽的乔桥则早已开始根据原著,兴冲冲地点起菜来——
“我想吃七星鱼丸,荔枝肉,芙蓉豆腐……”
这些菜……
裴衍之的眼睛微闪。
都是闽越一带的名菜。
闽越那个地方,裴衍之也只有做乞丐的那几年在那儿闯荡过,他之所以会做菜正是他从那家名叫荟丰楼的酒楼里学到的。
他的半截小指……也是在那儿丢掉的。
当时,荟丰楼的大厨据说是个刚刚从皇宫里头告老的御厨,因着名声极大,当时有不少人家都将孩子往他那儿送。
老御厨脾气暴戾古怪,不是他看中眼的不收,可即便如此,他也收了三男二女一共五个徒弟。
裴衍之并不在其内。
因为当时的他还只是个时不时会怪病发作,躺在地上抽搐,谁见了都能踩一脚的,小乞丐。
贵气富丽的荟丰楼是决不允许他们这些乞丐轻易踏进一步的。
可谁让小乞丐裴衍之与众不同,会点拳脚功夫,三两下就能爬上荟丰楼的围墙,肚子饿了时不时就能去后厨偷点东西填填肚子。
天晓得那时的小乞丐在偷看到那胡子花白的老御厨教导那些徒弟时,心里有多羡慕。
他偷看了整整一年,几乎将那年老御厨所有的菜肴都学会了,只差自己动手。
有一日,那御厨最中意的大弟子因为一道荔枝肉怎么也掌握不住火候。
小乞丐一个没忍住就从角落里开了腔,将老御厨以往教导的东西完完整整地复述了一遍。
亏得他当时还天真地认为,他天资聪颖,天分比老御厨的这些弟子要高上许多,赌一把,说不定老御厨就愿意惜才,也收下他做徒弟。
到时候他就不用再这样饥一顿饱一顿的在外头做小叫花子。
只要对方愿意点头,小乞丐甚至连像儿子一样,好好侍奉这无儿无女的老御厨到老的念头都生了,可最后……
那人听了他的话,不仅没如了小乞丐的愿望,还大发雷霆,对他嫌恶非常,甚至在得知他偷听了他不少做菜的秘籍之后,叫人按住了他,捞起一旁的菜刀就要剁掉他一双手。
关键时刻,小乞丐的三脚猫功夫总算起了点作用,最终只失去了半截小指就忍着剧痛逃远了……
此后,再也不敢在那荟丰楼的附近出现。
徒然回想起往事,裴衍之残缺的半指略动了动。
“……庄主,庄主,庄主!”
菜都点完了,见裴衍之不给她丝毫反应的乔桥,立刻不再推起男人的轮椅来,而是直接走到他面前,半蹲下来,气咻咻地看向面前的裴衍之。
见状,眼底深处泛着黑沉沉雾气的男子,面无表情地对上乔桥的眼。
从小就对他人情绪有着小动物般直觉的乔桥,略愣了愣,随即试探性地开口道,“你……你不开心啊?”
闻言,裴衍之眼底的黑雾霎时间如潮水般退去,嘴角扬起一抹温润的弧度来。
“乔姑娘,何出此言?”
“我,我看见你刚刚好像不开心的样子,要是不开心……要是不开心……”
乔桥作出忍痛割爱的不舍表情来。
“今天就不要给我做饭了吧……”
裴衍之眼眸微动。
“哪天你心情好了再给我做,我愿意等,不着急,只要你不赖了就好。”
乔桥一脸认真。
裴衍之:“……”
他的感动不过昙花一现。
“不必,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免得时间久了,你又觉得我会赖掉你的……”裴衍之的眼中毫无波动。
“我才没有这么想过!”
乔桥的理直气壮在对上裴衍之凉飕飕的眼神时,气势瞬间虚了下来,然后比了个小手指,“只有一点点,真的,只有一点点,裴庄主在我心目当中是最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我可信任你了,真的真的!”
这种为了吃食,什么瞎话都能编出来的女子,他一个字都不会信。
两人刚聊到这里,裴衍之看着眼前平静的池塘,和塘内脆嫩碧绿的荷叶,转头看向一旁的乔桥。
乔桥顺着他的视线,还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
“你这是想推我去哪儿?”
“厨房啊,不是我说,裴庄主,你真的是我见过的最有钱的人了,庄子这么大,我每回出门都要迷路,你真的太厉害了!”
乔桥见缝插针地夸奖道。
“这儿是池塘,厨房在南边。”
“咦,是吗?南……南……”乔桥四处逡巡了一番,随即皱紧了小脸。
“哪边是南啊?”
裴衍之:“……”
——
在厨房门口的榆树下等了将近两刻钟才等来自家庄主与魔教妖女的裴一,一下子看向乔桥的眼神愈发警惕了。
一逮到机会就与庄主单独相处,还说这妖女不包藏祸心。
跟盯贼一样紧盯着乔桥的裴一,不愿意放过任何一个能抓住她异样的细节。
才盯了她不过十个数,裴一也没想到这妖女竟然不按套路出牌,直接就露出了最丑恶的嘴脸,跑到了他们庄主面前告状。
“裴庄主,你那个护卫老是凶巴巴地盯着我,我害怕……”
裴一被人拉下去的时候,眼睛都始终没离开乔桥。
拉远了还能听见这妖女恬不知耻地抹黑他,“裴庄主,你家的护卫好像脑袋有些不灵光的亚子!”
裴衍之:“……”
刚刚差点没将他推进池塘里的人也好意思说他的护卫!
一进厨房,乔桥就兴冲冲地要帮裴衍之烧火。
“你会吗?”
裴衍之满脸的不信任。
“我会吗?哈,我会吗?不怕告诉你,想当年我也是南洼村一代火神,我姥姥、姥爷的柴火灶都是我烧的,要是哪一天我不烧了,那天的饭菜都会少了不少滋味!”
乔桥骄傲得隐形的尾巴都要摆起来了。
“好,那就你来。”
裴衍之不愿在这种小事上与她争辩。
一下子争取到烧火权利的乔桥兴奋莫名地就在大灶的后头坐了下来。
裴衍之这边还没动作,乔桥的小脸就突然冒了出来。
“裴庄主,有没有红薯,我想在灶里头塞两块红薯烤着吃可以吗?”
闻言,裴衍之动作一顿,深吁了口气,便命人找了两块大红薯给她丢了过去。
乔桥顿时接过来丢进灶火里头。
裴衍之的动作很麻利。
不一会儿,厨房里就弥漫起一股诱人的饭菜香味来。
没闻到这味道还好,一闻见这味道乔桥就开始把持不住起来,脑袋里一下子就开始想东想西了起来。
这样做的结果就是,不过片刻,厨房里突然浓烟滚滚起来。
第一时间将被熏得直咳嗽的乔桥带出了厨房,裴衍之便立刻命人进去救火。
索性现在火势并不大,庄内的护卫三两下就灭了这些火,现在除了厨房的地面有些潮湿,基本上都没出现什么多大的损失。
只除了乔桥。
小姑娘的小脸被刚刚的浓烟一下子熏黑了小半张脸不说,还一直咳嗽个不停,身上漂亮的衣裙也沾染了些许脏污。
可都已经这样了,她的口中仍在极小声地念叨着“烤红薯”三个字。
裴衍之循声看过去时,可能是晓得自己做错了事,女子第一时间就闭紧了嘴,转而睁着一双水汪汪,黑漆漆的眼睛可怜兮兮又歉疚非常地看着他。
“裴庄主,对不起,我做错事了,你先不要生气好不好?我不应该烧火的时候走神的,可你做的菜闻起来太香了,我一不小心……你不要生我的气,可以吗?”
在经纪人琳达姐的训练下,乔桥早就被训练出了一套成熟的边装可怜边道歉的条件反射。
现在面对裴衍之时,也不由自主地使了出来。
她这套连在娱乐圈混了将近二十年的老油子琳达姐都吃不住,更换做裴衍之……
“我若非要生你的气呢?”裴衍之不按套路出牌出牌。
“那我……那我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