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试结束这天, 刚好是赵芳生日。
尹萌用之前春娇杯得奖的奖金定了个生日蛋糕，又在回家的路上跟齐荣一起，去百货商场给赵芳买了两身衣服。
来的还是佟姨的店。
老人家上了岁数, 总舍不得在吃穿上面下功夫。尹萌早先就量好了赵芳的衣服尺码, 衣服挑了挑款式和花色, 也不用担心买回去不合身。
佟姨见尹萌过来很是开心，尤其又看见齐荣，还笑着招呼道：“要不要再给你哥哥买两身衣服？他这身材，穿啥都好看。
不怪她热情，光是齐荣站在店门口等尹萌的这一会儿，佟姨这家店的客流量都涨成了平时的好几倍。要是这位帅哥能在自家店里再多试上几件衣服, 那简直就是行走的活招牌, 免费的男装模特了。
不过面对佟姨的热情, 尹萌没答应。
“我们着急回去，佟姨。下次一定来。”她结了账，一边说一边推着齐荣从店里走出来。
齐荣感受到小姑娘落荒而逃的心情, 有些好笑。
等从嘈杂的商场里出来，他才想起来刚刚佟姨的话，打趣道：“差点忘了, 你曾经还说过, 我是你哥。”
尹萌正在低头检查给赵芳买的衣服有没有什么质量问题，听他这么突如其来的一句，整个人愣住。
齐荣笑笑, 故意道：“可说是这么说，怎么平时也不见你叫我哥？”他说出口去，突然觉得唇齿间有了几丝酸味。要说哥哥这个称呼，她倒是经常喊赵骁, 从第一次见面那会儿，她就一直“骁哥，骁哥”的叫。
齐荣想到这一茬，嘴角的笑容都不那么自然了。
尹萌却没想到，这么久远的事他也会突然拿出来调侃。
她把拎着衣服的塑料袋整理好，抬头望着男生意味深长的目光，认真地想了想，反问道：“那你想让我管你叫哥哥吗？”
叫了哥哥，就只是兄妹了。
尹萌仰头望着他。
两人对视一眼。
男生的神色从怔忪到惊讶，最后停在那抹促狭的笑上。
尹萌抿了抿唇，担心他再说出什么越矩的话来，加快脚步催促道：“快回去了，奶奶还等我们呢。”
齐荣望着小姑娘的背影，笑了笑。
“好。”
……
每年赵芳生日，赵骁都会带着赵勇过来一起庆祝。
赵骁上门的时候手里提着礼物，进门就递给了尹萌。
“给奶奶买了些礼物。”
尹萌接过来一看，除了老人家用的奶粉和补品，还送了整整一套绣品。之前赵芳假期接了绣活，开始研究这方面的技巧，也喜欢上了刺绣。赵骁这份礼物送得，虽然不算是太贵重，但足见用心。
尹萌收下来，帮奶奶道了谢。
尹萌把蛋糕盒子拆开摆在桌上，所有人都洗好手等着了，这才去房间里把赵芳迎了出来。
老人家压根不知道今天还有这么大的惊喜。
尹萌扶着赵芳走出来的时候，赵骁跟齐荣两人把早就插好的蜡烛点上，等在电灯开关旁边的赵勇把闸一拉，客厅里顿时就只剩下莹莹的烛光。
众人一起合唱起来。
“祝你生日快乐，Happy birthday to you……”
他们一边唱，一边伸手打着拍子。
赵芳乐呵呵地看着，笑得开怀。
“……Happy birthday to you，祝你生日快乐。”
最后一句唱完，尹萌率先道了句“奶奶生日快乐”，其他人也先后道贺，氛围一片欢庆。
赵芳在此起彼伏的祝福声中，笑着连说了好几句“好”。
她站在蛋糕前，在小辈们祝福的目光下极有仪式感地许了愿，这才睁开眼把蜡烛一口气吹灭。
“好！吃蛋糕！”赵芳一拍手，招呼着大家动手。她笑起来，比平常显得更年轻活泼几分。这一刻的她不像是个老人家，倒像个解放天性的孩子。
尹萌把蛋糕配的塑料刀递到赵芳手里。
她切得很仔细，把中间那块写着“奶奶生日快乐”的白巧克力拿下来，递到尹萌嘴边。
尹萌下意识张嘴，把巧克力含在嘴里。
赵芳笑道：“谢谢萌萌的蛋糕。”
尹萌弯了弯眼，给了赵芳一个大大的拥抱。
一群人吃蛋糕的时候，齐荣突然起身回了房间一趟。再回来的时候，他手里拿了两个盒子。
“奶奶，生日快乐。这是给您的生日礼物。”
他说着，把礼物盒递到赵芳面前。
赵芳笑着接过来，当着众人的面拆开。
稍大一点的盒子里，一个金灿灿的手镯正躺在里面。另一个盒子狭长一些，里面是一支漂亮的白玉簪。
这份礼服一拿出来，旁边几个人正在吃蛋糕的动作都不由自主地停了停。
“这礼服……太贵重了吧？”尹萌忍不住小声说。
赵芳目光也看向齐荣。
“这手镯是齐如海让我送来的。这么多年他都管您叫干妈，总不能让他白叫，”齐荣话里话外，坑起自己亲爹来，一点儿没有手软的意思。在赵芳好笑的目光下，齐荣又指了指那根簪子，道：“这是我给奶奶挑的。奶奶气质好，戴这样的簪子肯定好看。”
他先前就看到，赵芳不爱用头绳，有时候出门就用一根簪子把头发在脑后低低的盘一个髻，简单又别具韵味。她常用的那根发簪是个木的，上面的花纹都有些磨损了，老人家也一直舍不得换。这根白玉的发簪刚好，赵芳日常就能用，白玉低调，也不会显得太浮夸。
赵芳把东西接过去，感叹道：“你这孩子有心了。”
她先把白玉簪子收好，目光转向那支金镯子，到底还是把盖子合上，暂时收起来了。
“这镯子，回头你爸来了我再当面还给他，免得让他埋怨你办事不牢靠。”赵芳说着，还打趣了一句。
齐荣笑了笑，没说话。
一群人吃完蛋糕也没散，就在院子的地上铺了凉席，老老小小围在一起玩五子棋。
赵芳看着赵勇，感叹道：“才两年，你这个头长得飞快，马上都要赶上你哥了吧？”
赵勇一听，咯咯直乐。
倒是赵骁抬手往他脑袋上揉了一把，损道：“他呀？这还早着呢。想赶上我，还得多努努力。”他一边说一边把他头顶往自己胸口比划了几下，示意两人之间的身高差。被赵勇还回去一个大大的白眼。
尹萌坐在赵芳身边，一边跟齐荣对棋，一边笑。
齐荣听着赵芳跟几人的对话，突然问了句：“你跟赵骁认识两年了？”
尹萌歪着脑袋想了想，道：“不止了，算上今年应该是第三年了。”
那时候父亲刚刚去世，突如其来的变故打得她手足无措，所有与世界联通的接口全部被她关闭，除了呆在房间里，就是出门跟祝梨呆在一起。做任何事都好，做任何事都像是行尸走肉。那段时间祝梨想尽了办法帮她从这样的状态里走出来，只有她自己知道，没有人可以拯救她……像是溺水的鱼，明明全世界都是氧气，却仍旧艰难地无法呼吸。
赵骁就是那时候出现的。
回家的路上，尹萌几乎是不自觉地就走到了河边。就是在那里，父亲出了事，周围聚集了许许多多的人，每个人都在说话，在议论父亲的死，是为了什么，是怎么回事……许多人都在打电话，打110的，打120的，还有联系家人的……
尹萌站在河边，脑海中仿佛又回到了事情发生的时候，回到了那个艳阳高照的日子，回到了周围被嘈杂声包裹的感觉。
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她正一步一步地，往河里走去……
就是赵骁，一把把她拉了回来。
他那时候一个人在河边，拽着尹萌的手死死地用了力，嘴上却丝毫没提她的不对劲，仿佛压根没看出来一般，只爽朗地笑道：“我带弟弟过来捞河虾，这夏天的，河虾老好吃了。小妹妹你怎么一个人来这里？这河可深了，再往前走就危险了，不能再往前走了啊！”
他脸上的笑容太过阳光了，清爽温柔得让人起不了任何别的心思。甚至在这样热情微笑下，有一丁点儿轻生的欲望都像是一种罪。
尹萌当时就低下头，低声道了句“谢谢”。
那是出事之后近两个月来，她第一次跟陌生人说话。
再后来，她照常开学，照常读书……没有人知道，那天晚上她只差一步，或许就跟这个世界永别了。
……
尹萌眨了眨眼。
思绪从回忆中抽离出来，看着棋盘上几乎已经被齐荣封死的棋局，眉头微微一蹙。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尹萌不满地小声说。
齐荣睇了小姑娘一眼，意味深长道：“谁让你发呆。”
尹萌一怔，继而不满地抿了抿唇。
他这分明就是趁人之危！
趁着她分神的时候，抢占先机，夺得优势。
尹萌把棋子捏在手上，好半天没有再往下下。微微撅着的嘴唇透露着她此刻的不满。
齐荣瞧着小姑娘的样子，无奈地低笑一声。抬手随便在棋盘上指了个地方，低声道：“这儿。”
尹萌抬眼望过去，快速把黑子放在了上面。
她刚刚竟然没看出来，下在这里不仅让黑子重获生机，还挡了白子的道。
齐荣瞧着小姑娘舒展开来的眉眼，摇头道：“这就高兴了？”
尹萌晃了晃脑袋，小声道：“也就那么一丢丢吧。”
欢乐的语气里，还带着几分娇嗔。
齐荣目光含笑，指尖捻着棋子，陪小姑娘下棋。
……
整个六月过得飞快。
到了七月，就是齐荣要跟着陈柏和一起去参加数学竞赛的日子。
前一天晚上，尹萌比齐荣还紧张。忙前忙后地给他准备要带去的东西，一会儿担心他没有带笔，一会儿又把水杯往他包里塞……她前前后后忙得脚不沾地，反倒是齐荣这个当事人，坐在沙发上，看着她这来来回回地安排，有些好笑。
“不至于这么紧张，又不是什么大事。”他随意道。
竞赛而已，除了这次还有下次。更何况这一场场竞赛结果并不是最重要的，关键在于解题思路的更新以及钻研精神的锻炼。
尹萌忙活了半天，终于被他这句话给劝下来了。
她在齐荣身边坐下，眨巴着眼睛，认真问：“那你有信心吗？”
“什么信心？”
“拿个……前三名？”尹萌对数学竞赛毫无概念，试探地说。
齐荣扬了扬眉，好笑道：“那要不就第一吧。”
尹萌顿时瞪大了眼睛。
目标还能定得这么随意的吗？
……
第二天一早，齐荣就出门了。
他要先去学校，跟陈柏和还有竞赛班的其他同学汇合。
齐荣出门的时候天才蒙蒙亮。
他动静尽量轻地离开了屋子，走到院门外关上铁门的时候，回头才看见二楼走廊上，小姑娘穿着睡裙目视着他离开的身影。
齐荣掏出手机给她发消息。
【快回去睡觉。】
尹萌回了他一个笑脸。
【加油！】
她转身回到房间，把桌上的台历往后翻开一页。
这一页的最后一天，用信号笔标记了那个特殊的日子——“爸爸的祭日。”
第46章 想亲 “你在这里陪陪我吧，好不好？”……
齐荣坐在去邻省的车上。
周围其他同学相互打闹着, 有些喧闹。
陈柏和就坐在齐荣身边，看他一直沉默着，忍不住问：“不是吧, 我们大学霸还会因为这种小竞赛紧张？”
齐荣知道陈教授这是故意调侃自己, 笑道：“没有。在想事情。”
陈柏和思索片刻, 问：“不会是在想上次让你请假的那个‘英语演讲’吧？”
齐荣侧头看了陈柏和一眼。
难道人年龄大了真就知道的多些？明明他什么也没说，偏偏教授就是能这样一语中的。
陈柏和看齐荣的反应就知道自己说对了。
他拍了拍齐荣的肩，用一副过来人的语气感叹道：“年轻人，路长着呐。拿个第1回 去，人家指定高兴。”
齐荣笑着应道：“我会努力的。不过是不是第一，她都会高兴。”
这回答, 成功换回来陈柏和一个发酸的白眼。
齐荣笑了笑。
他侧眸看向窗外。
不知道为什么, 他心里总有种隐隐的不安。好像要出什么事一般, 心跳没来由得慌乱。
……
齐荣不在的这几天，尹萌尽量让自己每一天都过得很充实。
赵芳给她的自由很多，除了吃饭的时间, 她常常一个人窝在房间里，拿着画板随心所欲地画。
秦姐给她的书她都看了好几遍了，技巧和构图全都存档在大脑中, 作话的思路五花八门。有时候甚至没有特定想表达的东西, 只是凭着一腔欲望，想到哪里就画到哪里，尽情挥洒自己的创作欲。
直到某天晚上, 尹萌晚上去洗手间的时候路过父亲以前的房间，听见里面淅淅索索的动静。她近了，看见赵芳略微佝偻着的背影，正站在父亲的房间里, 手里拿着父亲当年的相框，轻轻擦拭着。
整个房间非常安静。
没有人说话，甚至没有一丁点儿动静，难过的氛围却无声无息，充斥在空气的每一个角落。
尹萌只在房间门口站了一小会儿，然后就悄悄离开，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尹萌没有告诉过任何人，每年到了这个时候，她每天晚上都在做噩梦。
这几天也不例外。
噩梦的事情有时候毫无规律。有时候是齐荣在考场上发生意外，有时候是自己去学校的路上突然出事……很多很多五花八门。但出现最多的，还是自己在河里溺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