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识时,他们差不多都是十八岁,朝气蓬勃,满腔热血。
到如今,他们二十九岁,即将迈入不惑之年。
这十年,如一场大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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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十月,长空第二个系列的产品正式推向市场。
专业测评人试用后,从各个角度做出了分析,最后给出一个类似的结论:没问题,冲吧,非常值得,早买早享受。
岑今并没有因此就轻松一些,相反,她的压力非常大。
赞赏也等于一种鞭策,明年会交出什么样的答卷,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在关注。而速风,并不是一直停滞不前。在他们奋力拼博,奋勇直追之时,速风也一直在不断前进。
要想办法把差距缩短一点,再缩短一点。
所以,一点儿都不能懈怠。
十一月底,满满三周岁生日,岑今在百忙之中抽空去了趟北城,送了一个穿着裙子能打架的机器人给她。
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机器人,缘自妈妈的爱。
在霍清池的指导下,岑今第一次尝试着给满满做了一个生日蛋糕。最上面的图案,是一个穿着小裙子的小姑娘。
霍清池亲手绘上去的,他们家对小裙子情有独钟的小公主。
当晚,当然是要睡在爸爸妈妈中间的。
满满一只牵着妈妈,一手牵着爸爸,很认真的问:“妈妈,我是从哪里来的?”
多么经典的一个问题啊。
岑今和霍清池对视了一眼,把满满的小手牵到自己的小腹上,贴紧:“这里。这是满满以前住过的小房子。”
满满非常开心,又惊讶:“我这么大,能装得下吗?”
“因为你以前好小啊。”岑今用手比划了一下,“这么小。”
满满:“是像我以前看得那些相片吗?”
“是的。”
满满来了精神:“我想要看。我想看我小时候。”
霍清池立即抱了好几本相册过来。非常厚的几大本,全部按照月份排好。
电脑里的存储,始终不如实物有质感。
两人把满满围在中间,一幅幅翻给她看。襁褓中的小婴儿,到牙牙学语,再到迈出人生中的第一步,每一张,都带着时间的印迹。
满满心满意足的翻完,合上相册,好像累得不轻,重重往床上一躺。
“妈妈,爸爸,你们当时知道是我吗?是不是知道我很可爱,才生下我的?”
岑今又和霍清池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遗憾和庆幸。
“不知道。”岑今说,“当时小满满在妈妈肚子里,我们看不到你。不过,我们知道你是一个非常健康坚强的小宝宝。”
满满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岑今微笑着捏了捏她的小脸:“满满在妈妈肚子里时,妈妈遇到了很多事,不过满满一直都非常坚强,妈妈当时就想,这真是一个好厉害的小宝宝啊。”
满满开心地投进妈妈怀里。
岑今抱着软软的满满,心里一片柔软,看着霍清池的目光也是软的。
竟然都过去了。
当时感受到的那些痛苦,难受,愤怒,委屈,竟然不知不觉都随着时间过去了,最后留给她的,是满满带给她的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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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年底,陈洪波他们在北城,开始去圆他们年少时的那个梦。兜兜转转,跌跌撞撞,终于还是绕到了原点。
新征程,新希望。
不变的,是曾经的那些人。
虽然,依然少了一个。
谁的人生里,不曾有一点点缺撼?
或许,被遗憾伴随着的,才是真正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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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底,岑今生日。
满二十九岁了。
当天,霍清池没有带满满,一个人只身飞往深市。岑今实在抽不开身,只尽量将晚上的时间留给了他。
自岑今二十五岁时他们认识至今,这是霍清池第一次为她过生日。
往年,总是有这样或者那样的原因,让他失去这个机会。
岑今瘦了一些,脸上也略有倦容,可是眼睛很亮,如有璀璨星光。
霍清池给她讲满满的近况,讲她如何用穿裙子能打架的机器人征服了一帮小朋友;岑今告诉他深市和北城,他们的两份事业如今的进展。
同满满一样,这些,也是她的孩子,她热爱它们,盼望着它们茁壮成长。
最后,霍清池见她越讲越起劲,终于按捺不住,将她压到身下。
一直聚少离多,每一次,都能感受到他极大的热情。
假如有一部分人的爱始于身体的吸引,岑今觉得,她应该开始爱上霍清池了。
但是精神上,她依然是懦弱,或者说,是迷茫的。
在这方面,岑今一直觉得霍清池比她强大。
不胆怯,不退缩,不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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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新的一年。
这个新年,霍清池带着满满来深市和岑今团聚。除夕那天,他们没有去霍清池那边,而是窝在岑今的蜗居里。
满满睡在妈妈为她准备的小帐篷里面,爸爸妈妈一左一右保护着她,头顶是人工的星空,窗外,不时有烟花炸开。
满满在快乐和满足中悄悄长了一岁。
新的一年,对岑今是有一个特殊意义的一年。她即将迈入三十这个大关。
很小的时候,去看三十岁,简直像是人生的尽头,等到自己走到这一步,才发现还没能真正活个明白。
这是非常忙碌的一年,岑今每次去北城,都可以说是假公济私,公事私事一起办,行色匆匆。
这一年的十一月,长空一下子推出两个系列的新品,市场占有率终于达到40%,将速飞逼到了45%。
5%的差距,看似近在咫尺,却又那么遥不可及。
岑今甚至隐隐有一种感觉,已经达到极限了,这是他们离速风最近一段距离了,后面首先要做的,可能是别被再拉开。
可是内心里,又有一个声音在拼命的呐喊:别退缩啊,岑今,你可以的。
可是,怎么样才可以做到“可以”,她却陷入了迷惘。
岑今觉得,她在这方面,大概是陷入了瓶颈。
面对岑今的焦虑,闻宋给了她一个建议:去北城,监督一下那边的进展,顺便陪陪满满。
“都是你的孩子,不能厚此薄彼啊。”闻宋说,“天天盯着这边,都盯到第二名了,还不给这个放松一下,也给那两个孩子一点进步的机会啊。”
岑今其实还没有真正被说服,只是霍清池给她打了个电话。
霍远承病重,希望能见岑今一面。
岑今模糊的记得,她第一次见霍远承时,对方一句话都没有和她说过。
这一次,霍远承依然没有说过一句。
他是已经说不出了。
霍远承看了眼岑今,又看了眼霍清池怀中的满满,最后将目光定格在霍清池脸上,嘴唇微微动了几下,慢慢闭上了眼睛。
霍远承生前,从来没有承认过岑今,左右不过是门第的悬殊,岑今不配。
临死前,也无人知晓他到底想说什么。
很多时候,影视剧里总喜欢搞大团圆结局,最后肯定是原谅释怀,抱在一起痛哭,然后相亲相爱。
现实中,无论是“对不起”,还是“你不配”,都已经没有机会说出口了。
和霍清池已经不是夫妻关系,岑今没有参加霍远承的葬礼。
或许,霍远承也并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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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在葬礼上,霍清池从蔺哲那里得到了景云溪的近况。
和司仲分开后,她又搭上了一个老年富豪。对方有家室,景云溪又把她以前对付其他女人的手段拿来对付富豪原配。
原配年老色衰,的确不是景云溪的对手,可是原配的孩子却十分厉害,反手架空了富豪,让景云溪空欢喜一场还不算,现在的日子十分不好过。
对景云溪这个人,霍清池甚至有一种隔世的感觉。他以前动心的,是一个从来不存在的景云溪,而这个在俗世中打滚的人,完全与他无关。
晚上,霍清池抛下满满,带着岑今去吃饭看电影。
非常老套的节目,只是两人难得有机会这样“浪漫”,平时不是要拖着满满,就是要各自忙自己的事业。
吃完饭,离电影开场还有一点点时间,霍清池带着岑今在附近走走,顺便还可以消消食。
已经踏进了十二月,才下过一场雪,空气干燥而寒冷。
霍清池握着岑今的一只手,一起揣到自己的大衣口袋里。
“有件事,跟你说一下。司仲可能遇到一点麻烦了。”
岑今一愣:“怎么了?”
“他的管理手法有问题,可能是税务还有贪腐这一块有关。具体消息我也不好打听,只是听一位长辈无意中提了几句。”
岑今心中微悸,问:“最坏的结果会怎么样?”
“牢狱之灾。”
“司盛年呢,不救他吗?”
霍清池轻笑:“你以为呢?司盛年就他一个儿子,要不是自身难保,能不救他?”
他低声解释了几句,听得岑今心惊肉跳。
“怎么还牵涉到这些?”
霍清池沉默片刻,决定坦白。
“跟我有关系。或者说,跟司仲以前做的事有关。”
因为司仲试图侵犯岑今的事,霍清池有很长一段时间和司家斗得你死我活。司盛年为了自保,站错了队,引来了今天之祸。
说到底,还是因果循环。
岑今好半天都找不到一句话。
“未未,要我帮他吗?”霍清池问,“如果你想,我会尽可能的帮他。不过牵扯到的东西太多,可能帮不了太多。”
岑今惊讶地看着霍清池。
霍清池的冷漠自私,精于算计,她以前领教过太多次,而司仲,连朋友都算不上。
“对你有影响的话,就算了。”
霍清池微微笑:“不怕。”
“不过……”岑今想到以前的种种,将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不应该这样,如果是她自己有能力,帮一把也就算了,利用霍清池,就有点无耻了。
她凭什么这样要求霍清池?
还不是凭着他对她的爱,可是她自己,却一直没有勇气真正回应他。
她为自己刚才涌起的念头感到羞赧,垂下眼皮,不好意思看霍清池。
有雪亮的光照向他们。
岑今还没有回过神,忽地被一股巨大的力道往旁边一推,她整个人差点儿飞起来,刚刚跌坐在地上,只听到刺耳的轮胎摩擦地面的身影,眼角余光里,有什么被撞得飞起。
那辆车就停在她的身边,离她只有几步之遥。车窗是降下的,驾驶席上,坐着一个熟悉的女人。
景云溪。
她冲着岑今笑了笑,手指指向前方,示意岑今往前看。
岑今只看了一眼,心跳差点儿就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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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报警,景云溪很快被抓了起来。
霍清池被送进了ICU.
岑今对车祸有着本能的恐惧,这种恐惧,大概缘于她的母亲。
她坐在走廊里的椅子上,身体抖得如筛糠。
她神经质的抠着自己的手,抠得手上血肉模糊。
妈妈就是车祸走的,然后她连爸爸也失去了。
如果霍清池死了……
她还没有真正答应过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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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冬天,好像格外的冷。天气预报说,今天晚上会有雪下。
霍清池坐在轮椅上,靠在窗边看外面的雨。
身后的护士脚步很轻,温声提醒霍清池要注意休息。
很幸运,那场车祸并没有要他的命,但是不幸的是,他再一次失去行走的能力。
病房的门被人推开,满满戴着一个绒线帽欢呼着跑进来。帽顶的小绒球一甩一甩的,小姑娘的鼻尖被外面的寒气冻得通红。
“爸爸,我今天打架打输了。”
满满鼓着腮帮子,一看就气得不行。她正在学跆拳道,没事就爱跟人比划两下。
霍清池听满满讲完整个打架的经过,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满满已经很厉害了啊。一定是因为没有穿小裙子,才影响了发挥。”
已经过了四岁生日的满满挥了挥她的小拳头,撇了撇嘴。
“我也这样觉得的。”她又趴到霍清池的腿上,仰着小脸问:“爸爸,你今天好一点了吗?”
霍清池笑着点头:“嗯,又好了一点。”
满满爬上他的膝头,一手扶着轮椅边,一手搂住他的脖子,用力亲了下霍清池的脸。
“我亲一下,爸爸就会好得更快一点,对吧?”
霍清池:“是的。”
陈嫂怕她压着霍清池的腿,笑着走上前,把满满抱下来。
满满呆了一会儿,就被陈嫂领回家了。
外面的天变得昏昏沉沉的,黄昏时分了。
这一天,又即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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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今推开病房的门时,看到霍清池临着窗,坐在轮椅上,因为侧着身,她第一眼看到的,是他高挺的鼻梁。
忽然想起他们缘份开始的那一次见面。
霍清池也是这样,临着窗,坐在轮椅上,腿上放着一份薄薄的文件,是关于她的档案。
“感觉怎么样啊今天?”
霍清池偏过头,眼中露出惊喜之色。
“来了。”
“嗯。”
距离上一次见面,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事了,当时他刚刚醒来没多久,非常虚弱,气色非常差。
“你的生日又快到了。”霍清池说。
岑今点头;“三十了,有点可怕。”
霍清池微微一笑:“没什么可怕的。我三十多,还活得好好的。”
岑今噗嗤笑,走上前,站到他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