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 安娜, 安娜……”它念念有词, 不厌其烦地重复着这个名字, 像是在念咒语。
话语里沉甸甸的依赖, 姿势的厚重亲密感，谁看了都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有点情况, 这当然也包括了科兹莫。
他赶着上楼，猛地看到安娜与安托万抱成一团, 脸上瞬间失去所有的表情。这面无表情的状态反而更显得他心思难测，显得他更加凶狠。
“安娜, 你让它抱着你？你居然让它这样对你？”他快速发出两个质问, 声音难以置信到有点扭曲变音了。
“这样怎么了？”安娜故意不以为然地反问。
“它是怪物！会杀了你的！”他严厉地说道。
可如果真的怕她受伤, 就不该这样大小声了。
安娜对语言里透露的微妙情绪很是敏感，轻飘飘地说：“起码它不会，你不了解它。”
他不了解它？那她呢？了解？
安娜这一句话，忽然把两人一人鱼之间的亲密程度关系图展现了出来：
她和它的关系，居然好像比他和她的还要亲密。
科兹莫看着还在拥抱的安娜和安托万，怒火在眉宇间终于流露出来了，但他的语气还是强力忍耐着的：“不行，它还是个男的, 现在它散发的这个气味，说明它还是在繁衍期的啊，你知不知道这一点？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情况很危险？”
“可它不是人类，动物而已，你别太紧张了。这气味它一直都有，可是它从来没有试图伤过我。”安娜语气淡淡。
最气人的情况，莫过于两个人都在坚持认为自己是对的，然后怎么样都难以沟通了。
安娜在能否和科兹莫沟通出个结果上，其实根本就不纠结，所以她心情还好，但科兹莫非常纠结。
他心心念念着就想说服安娜，现在目的没达到，安娜还和那个死怪物更接近了，他的心岂不能怒火熊熊？
他和安娜经历过太多太多，曾经是一起做着失败了要一起上断头台的事情，可是共同度过了那么艰难的时刻，安娜却从没有让他能真正地和她久久抱一起，对比现在可以肆意黏在安娜身上的丑恶异类，他恶心又憋屈。
他恨不得立刻把安娜和那个怪物分开，然后也不和安娜沟通了，直接就把那个怪物弄死，再和安娜去商量一切事情，可是……
理智告诉他，他还是得忍耐。
他不断地给他自己这个心理暗示，心头火就真的被压缩到心底的最深处了，他看着那个刺眼的画面，努力克制情绪地说道：“那就算它很安全，你也不能一直抱着它吧。”
安娜的确不想也不会一直抱着，她心里有打算，看似商量，其实是防备地说：“我可以和它分开，但你能不能答应我，我和你分开了，除非经过我的同意，否则你不会让人动它？”
“你为了它，就分开一下还要和我讲条件？”科兹莫心理又不平衡了。
“必须得谈，因为我太了解你了，只要有一点机会，你都会努力做成你想要的事情。”安娜淡笑了下，但是是皮笑肉不笑。
她眼瞎了才不会看到科兹莫的杀气，而且现在她即使受科兹莫的喜欢，可她是在科兹莫的国家呀，肯定处在弱势地位，科兹莫要是不听她的话乱动安托万，那也是意料之内的事情。
科兹莫很不满，却还是一再压抑自己的情绪，也皮笑肉不笑地说：“我就当你这句话是在夸我，我同意你的条件。”
他答应得这样爽快，安娜还诧异一下，但他又补充道：“你快和它分开吧，要是不分开，我就收回我说的话了。”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和安托万相互触碰的地方，眉头皱得像是在看什么丑恶到让他想吐的画面。
安娜了解了，这都是为了让她赶紧和安托万分开的妥协。
她只想着按照计划行事，就开始想推开安托万了。可安托万纹丝不动。
安娜这才想到一个问题，那就是安托万它没有回过头看科兹莫，甚至在她和科兹莫开始谈话的整个过程里，它一丁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在这种环境下它闹腾才是正确的，如果不闹腾，那只有一个原因，它在忍耐，可能忍耐着要做成什么事情。
“安娜，你怎么愣住了？你可是答应过我的。”科兹莫在催促动作凝滞的安娜了。
安娜又挣扎了片刻，发现没有用后，拍着安托万的背部提醒道：“安托万，你放开我啊。”
她话音刚落，安托万忽然就抱她抱得更紧了。
安娜觉得无奈起来，正准备和科兹莫说明这个情况，她却发现了和她身体紧贴的安托万的变化。
只见它的腿逐渐变成人形，身体又变成通体雪白了。长发和部分鳞片遮挡了它部分的样子，让它显得没有那么异常。
它有了腿，当然就开始吃力地扶着安娜从地上站起来。
按理来说，这是它刚复活后第一次站起来，应该像它以前刚用双腿学走路时一样，很难站好的，可是它只是颤抖几下，然后就能顺利地站好了。
站好后发现，即使没有鱼尾巴了，它的身躯也比一般人高一点。安娜身材娇小，但个子不算矮，在它身旁，也就高到它的胸前。
有了安娜这个对比物的存在，也更显得它身材高大。这大身躯带来的压迫感可不一般，直接就能比科兹莫的强多了。
它站起来后，立刻把安娜的脸埋入它的胸前，丝毫不准她退避，一副要遮挡她所有的视线的样子。
当然，一开始几秒安娜透不过气，但几秒钟后，它小心翼翼地以手部作为固定安娜头部的用具，让安娜把额头贴在它的胸前而已，鼻子还是能保持呼吸的。
与此同时，它猩红的双眸也死死地盯着科兹莫，像在看一个死物，一个毫无价值的死物。
“你能自如地变成人……”科兹莫经历了短暂的震惊过后，眯着眼睛说道。
安托万没有对答，但是眼里那刺刀一样的反感情绪，已经足够说明它对科兹莫的厌恶和嫌弃了。
它毕竟是异类，活了一千年，身上又满是冰雪一样的颜色，这显得它即使不懂说什么，只要表情锐利一点，就把自身的气场提到不能再提了。
科兹莫即使用尽全力，和它对比起来，也是不够看的。
“你真的很不一样，怪不得安娜对你不同。”科兹莫扯动了下嘴角，笑容有点邪气，“才复活第一天，就能为了安娜又是亲近，又是变成人类什么的，你可真厉害。”
科兹莫正在对安托万冷嘲热讽，随时准备蓄力骂呢，安娜却更不爽地抢先说话了：“安托万，你快放开我！”
安托万的名字，就这样暴露到科兹莫的面前。
“对，你快放开安娜，”科兹莫从安娜的话语那边有了指责安托万的借口，跟着厉声道，“不放开的话我不会让你好过的。”说完他考虑到刚刚答应安娜的事情，又补充问道，“安娜，你都这样委屈了，我的确可以派人处理这个怪物了吧。”
“不行。”安娜很不给他面子，直接拒绝。
“这种情况你还护住他？”安托万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眶，“你是不是被它控制了什么，才这样一心一意为它着想啊？”
安娜还在边挣扎边说：“当然不可能，要是真有什么，随着它的死亡和复生，我肯定也已经摆脱了影响了。你不要乱猜，也不要乱来，安托万完全没有害我的意思，只是想和我相处得久一点而已，你别乱靠近了，如果让它暴动，结果会很可怕。”
说完了和科兹莫的对话，她还是推不动，想了想办法，和之前一样装病骗小孩，把自己伪装成自己患了要急促呼吸的病。
她强烈地呼吸着，动静非常大。
安托万要扣住她，怕她离开，可是更怕她出事，当下就立刻全部放开她了。
安娜猝不及防，身体还晃动了一下。安托万的手比脑子更快，很快就接住了她了。
它是人鱼，她是人，可是它站立后比安娜的站立还稳当，站在安娜旁边时，也更能让安娜觉得可靠了。
安娜有了收获，可安托万还在有点点后怕。
它忧心忡忡地盯着安娜，一心只想扶着安娜度过这个难关。
此外，它的嘴巴一直在动，可是迟迟不能发出正常的音，没有任何一个字能表达它的意思。
神神叨叨片刻，它仿佛迟钝地意识到不能这样，终于开口说了大家都能听得懂的话：“安娜。”顿了顿，又说：“安娜，安娜，安娜……”
它不厌其烦地重复着这个词语，眼睛紧紧凝视着安娜，仿佛渴望从她脸上看到它所追求的一切。
第93章 谣言
安娜只要和安托万分开, 就能不假装生病了，她的气息快速恢复，并轻轻推开了它。
安托万可是关心她才凑近的, 她这样显得好像是那种用完就保持距离的自私鬼。可是安托万并不介意, 它看到安娜的情况好转，它脸上的郁色立刻快速消散了不少。
它这样简简单单的样子, 倒衬托得安娜很不好了。
这让安娜不由得多看了它一会儿, 它现在好像有种魔力, 总能让她对视后就不自觉多看几秒。
当然, 不看它了, 安娜看向科兹莫的时候, 安娜就明白这魔力来自于哪里了。
是对比啊，对比产生美啊！
好不好看这种事情, 看久了也就那么回事，可是性格就不一样了, 对比之下，她还是更愿意和安托万呆一起。
不一定是安托万可爱, 只是生命的最初, 大家都是纯粹可爱的。
衣裙被人扯动了下, 安娜看向那个人，安托万佝偻着背，紧紧地抓着她的衣服，见她终于又看它，满足地笑了。
在它此刻恍若白雪的脸庞上，快速绽放的笑意仿佛给它整个人打上一点微红的幸福光彩。
好吧，它也是有一点可爱的，并不是生命的最初才可爱而已。
“你乖一点, 我们先分开。”她握住它抓着她衣服的手，看似温柔却用力地要把它的手分开。
它好瘦啊，她好像在摸一节节骨头连接成的手。这样坚硬咯人的手，却顺着她的意思，放开了她的衣服。
它听不懂她的话，以为是她要牵它，还很高兴地抓住了安娜的手指。
他们互相的体温在指触间传递，安娜明明碰到的是它的阴冷，可是却觉得如春风一般温柔轻快。甚至与此相对的，也觉得它泛红的双眸水水润润，不血腥，只有光芒。
可她必须和它分开，不然科兹莫忍不下去的。
安娜很清楚，科兹莫不会纵容她继续呆在安托万身旁，现在得到的平静已经是来之不易的了。
她小心翼翼地甩开了它的手，意料之中的，她才走了几步，科兹莫就迫不及待地伸长手来拉她了。
她回头看，安托万当然也急了，想拉她，可是四周的仆人找到了机会，一拥而上往它的弱点招呼。
它的身体还是不够适应站立，一下子被按倒在地上。它的脸上没有腮部了，仆人们一开始还手足无措一下，但没有无措一秒，他们就干脆用刀尖划开它脸部上原本是腮部的地方，翻出了它真正的腮部。
血肉翻开的惨状很刺痛人的眼睛，安托万没有哭闹，只有挣扎，可它的眼睛一直看着她，眼里满是震惊和委屈。
她不能忍受看到它脸上这种表情，于情于理都不能忍受。不然不用等它未来恢复记忆，它现在就不会原谅她了。
越是纯粹热情的人，越容易受伤，也越容易痛苦仇恨。
她立刻狠狠甩开科兹莫的手，跑到安托万身旁，喝令道：“你们让开，你们弄疼它了。”
“可是不这样的话，它怎么可能离开你，甘愿被关到一处呢？安娜，我说了，我不会伤害它，但前提是它得待在我觉得安全的地方，被我的人看守。”科兹莫的声音在她的身后幽幽地说道。
“闭嘴，这不叫伤害吗？”安娜趁着现在有机会表达，再也没有掩饰对他的反感，回扫科兹莫的眼神里，满是冷硬。
科兹莫沉默了瞬，声音软了些：“那是仆人不知道怎么抓住它，所以一下子这样做了，安娜，我会惩罚他们的，”
这的确是仆人临时做的，可是这样对待人鱼肆意虐待的下意识行为，绝不是一天两天形成的。
安娜推开了惶恐跪下的仆人，来到安托万身旁，蹲在地上看它。
它的伤口很深，但出血量不如人类那么多，她惨白一张脸用手帕给它堵住伤口，安慰它：“别怕，我保护你……”
它没动，让她堵住伤口了，可是也没说话，嘴巴紧抿着，眼睛也没有之前亮晶晶的感觉。
安娜知道，它这是生气了。
这种时候她没办法解释，也没法让它不生气，它生气是应该的。
她一手帮它堵着伤口，一手摸了摸它的头发，对科兹莫说道：“它受伤了，我总得陪着它，安慰它，看它伤口结痂。你要困住它，不如就把这栋房子作为困住它的地方吧，省得移动来移动去的麻烦。”
“我不和它住一起，那你也要不能和它一起住。”科兹莫不退让地说道，“你们要分开，我们说好的。”
“起码得等我哄好它吧。”安娜淡淡说道，“我感觉就目前趋势，起码要等一两天，你先和仆人离开吧。”
科兹莫根本等不了一两天，可是毕竟他理亏，想着人已经在他这里了，也不差这一两天，还是耐心地答应了。
房子又只剩下安娜和安托万两个，安娜温声细语地哄了安托万很久，考虑到安托万听不懂，还给它唱歌了。
她哼出来的音调并没有多专业，但胜在曲调好听，音色清亮甜美，哄得安托万的眼睛眯着，有点点享受。
它还是对安娜有点爱答不理的，伤口结痂了也不愿意动动脸部表情，冷脸对着安娜，也不愿意听安娜的，到有床的房间里休息，脾气倔得很，可是安娜要是稍微动一动，它就抓着安娜，死也不放手。
歌曲哼到晚上，已经到了进食时间了，安娜饿了，按理来说安托万也应该饿了，可是它根本不催也不动，和之前一样平静地抱着安娜，一副有了安娜，它什么都可以不管不顾纯躺平的模样。
安娜没办法，只好顺着它，还陪它一起躺在地上睡着了。半夜她实在是饿得不行，活活被饿醒了。
这是她人生第一次体验饿醒的感觉，哪怕是为了保持身材，她也没有饿过，可她居然为安托万而自愿饿了一顿，这太荒谬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