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樱——辛德瑞咕
时间:2021-07-27 09:36:42

  陆云渡全然不顾旁人的低声细语,只定定看着那扇雕花木门。
  隔了半晌功夫,那雕花木门终于轻轻打开,他看见一身大红嫁衣的樱樱站在门内,呼吸有一瞬间的停滞。
  她被那位慈眉善目的江家嬷嬷搀扶着,慢慢迈过门槛,趴在早就准备好的江家大哥背上,任他把自己背向花轿。
  “樱樱,往后你就是我亲妹妹了,陆三要是敢欺负你,你只管跟哥哥告状,哥哥去收拾他。”
  一阵喧嚣之中,她听见江家大哥如此低声吩咐着她。
  她和江家大哥不算近亲,在江家住的这几个月,两人都没说过几句话。然而此时樱樱的眼眶却有些湿润。
  “劳大哥向我替大人道声谢。”
  江家大郎听到她还是不肯叫“父亲”,知道是父亲亏欠她们母女太多,此事急不得。他心中长叹一声,将人送进了花轿。
  陆家离得不远,但迎亲队伍特意绕了一大圈,一路上吹吹打打,热闹得简直叫半个金陵城的人都出来张望。
  终于被送进陆家,她知道此处是陆三郎的院子,只是这院子不像从前那样简单冷清,显然是重新翻修过,处处布置得红火喜庆,像是专门等着新娘子的到来。
  上一次踏进这院子时,她还是表姑娘的身份,而现在她是这院子的女主人了。
  直到被侍女搀扶着在喜床坐下,感受到身下那些咯人的花生、枣子桂圆等物,她才后知后觉到新娘出嫁的忐忑。
  世子爷的婚礼办得极为热闹,请了至少几十桌人,连陆云渡军营中、中书省里的同僚都来了大半,叫陆家原本一等一宽阔的院子都差点坐不下。
  她知道陆云渡要出去喝酒陪客,少不得要应酬个一整天,就静静坐在新房中等他。
  没多久功夫,一个小侍女跑了进来,“夫人,世子爷吩咐您揭了盖头先用点东西,歇息一会儿,他得晚上才能脱身呢,叫您千万别累着了。”
  樱樱掩在盖头下的脸,因那声称呼而再度泛红。而一旁江家跟过来的侍女们却是一个个艳羡不已,哪有新郎官这样体贴的,也只有陆三郎才是独一份的了!
  婉月也怕她累着,连忙上前来替她除去满头珠钗,褪下厚重的婚服。
  沉甸甸的凤冠终于不再压着她,樱樱满意地哼哼两声。
  待换衣裳、重新梳洗一通忙下来,她才终于能吃点东西填饱肚子。
  谁料一碗汤圆才刚刚吃了两口,屋外又有小侍女来急匆匆地通报:“世子爷来了!”
  果然,话音刚落,屋外木廊上就响起沉稳的脚步声,一听就知道是他。
  得到婉月鼓励的眼神,她捏捏衣角,终于迎上前去。然而刚推开门,就是一股浓重的酒气,陆云渡一身大红衣裳,脸颊更是被酒气蒸腾得红成一片。
  她哪里见过陆云渡醉成这样子,没能憋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陆云渡虽然醉得厉害,但意识还是清晰的,把这一声笑听得清清楚楚。他扬扬眉,这小娘皮还敢笑话她,今晚叫她知道自己的厉害。
  他一把将人抱起扛在肩上,大步往里走,惹得樱樱连忙打他。侍女们瞧见三郎这样子,也不敢再问主子是否要伺候,纷纷红着脸退守到门外,准备随时送水。
  樱樱被他扔到床上,接着他就沉沉压下来,那些干果压得她背后生疼,不由闷哼一声。
  “我弄疼你了?”世子爷还以为是自己太重压着了她,连忙撑起身来,手心却按在了一颗花生上,这才反应过来。
  他把樱樱搂在怀中,拂袖把满床的果仁扇开,这才好端端地把她放回床上,一手替她揉着后背,“还疼不疼?”
  唇齿之间的淡淡酒气泄露,他手揉着背,渐渐往下偏离,樱樱把他的手打开,“就知道……”
  “就知道什么?”他反倒凑上来要问个清楚。
  他两手撑在樱樱肩侧,“罢了,往后你就是我媳妇了,今夜容你放肆一回。”
  这话说得樱樱嗤笑起来,“世子爷好大的气度呀,你且说说,今夜容我怎么放肆呀?”
  “爱怎么放肆就怎么放肆!”
  他猛地扑下来将人抱到怀中,大红合欢花床帘缓缓落下,只有一对儿龙凤烛燃直天明。
  *
  晨光熹微,廊外侍女们小心穿行着,不发出一点声音,预备着待主子一起身就上前伺候。
  樱樱被陆云渡环在怀中,只勉强睁开一线眼皮,发现时间已经不早,连忙伸手拍他。
  “赶紧起来了!”他俩还得去给老太太和各房长辈请安。
  昨夜她被陆云渡拉着胡闹了好几回,折腾了半宿,不然也不至于睡到这个时候。
  然而世子爷没了平时早睡早起的好习惯,甚至环住她的腰把人拉回怀中,“再睡一会儿,祖母不会计较的。”
  樱樱可没他这么厚的脸皮,推了他两把见他没反应,干脆自个儿起身洗漱了。
  反正他是男人,梳个头洗把脸就能出门,她还得花时间好好收拾一顿。
  见她起身,骤然失了怀中的温香软玉,陆云渡人还躺在床上,一只手撑在脑后懒洋洋道:“夫人,你舍得就这么抛下为夫吗?”
  不料樱樱没说话,反倒惹得候在外间的小侍女轻笑出声。
  她们哪里见过三郎这幅样子?可见三郎是真心喜欢少夫人的。
  陆云渡是从不要侍女贴身伺候的,新婚第一日,忘了屋内屋外到处都是侍女,这才平白惹人笑话。
  他翻身而起,见樱樱正坐在梳妆台前打扮,满头青丝梳成妇人发髻,那眼角眉梢里独属于新妇的妩媚甜蜜是怎么也遮不住的。
  心口微微一动,刚想俯身在那艳若桃李的脸上一亲芳泽,就被樱樱偏头躲过,拿着玉梳敲在他手背上,“世子爷,你若是还想在祖母跟前磕头,还是快些收拾吧!”
  昨晚在床上还嘤嘤而泣,娇声连连地叫他“好哥哥”,怎么睡一觉起来就翻脸不认人了?
  他哼哼着让侍女替自己收拾。
  待两人终于收拾赶到正院时,陆家三房全部人都聚齐了,只等两个新人。
  一见他三哥拉着新媳妇匆匆忙忙进来,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五就打趣起来,“樱樱妹妹在咱们府里住了这么久,三哥难道还没看够么?看了一早上都挪不动步子。”
  这话说得众人哄笑起来,连在旁端茶送水的侍女们都大着胆子捂嘴笑。
  然而世子爷只用一句话就叫他不敢再讨嫌了。
  “叫三嫂。”
  小五郎看着眼前的樱樱,分明比他小了好几岁,连他肩膀都不到,以前都当做妹妹的,如今竟要管樱樱叫“三嫂”了!
  然而世子爷的威慑力还是很足够的。被他冷冷盯了两眼,小五郎耷拉着脑袋低低叫了声:“三嫂。”
  他满意了,这才牵着人去给长辈磕头。
  老夫人坐在主位上,瞧着眼前这双璧人,心底不胜唏嘘。她本以为按着老三这冷清清的性子,该是兄弟几个里面最晚成亲的,谁知竟成了第一个,比他上头两个哥哥都要早。
  再看樱樱,瓜子脸水杏眼,顾盼神飞,肩削腰细,新妇衣裳衬得人更是跟朵桃花似的。从前还是稍显青涩的小姑娘,如今已经长得风姿绰约了。
  这是她家的老三媳妇,她很是满意!
  然而老夫人也知道这对新人性子迥异,从前就吵吵闹闹的跟对冤家似的,往后搭伙过日子肯定更是少不了磕磕绊绊。她老人家活了几十年,婚姻生活中的鸡毛蒜皮,她早就见多了,也在此时一一吩咐嘱托道:
  “三郎性子冷了些,不懂得体贴人。他又是个话少的锯嘴葫芦,有什么都憋在心里不肯说,樱樱你是个心思灵巧的,往后替我多担待些。不过他要是敢惹了你,樱樱你只管来找我,祖母给你做主!”
  樱樱红着脸应了声“多谢祖母”。
  老夫人又转向她的三孙子,“樱樱从前吃了不少苦,你需得好好照顾她,若是让我知道你敢委屈了她,看我怎么收拾你!”
  陆云渡自然应是。
  待两人回屋,樱樱领了陆家库房的对牌,慢慢对着宾客的礼单。从今往后,她就要学着掌家了。
  点到一扇落地琉璃东珠大插屏和一棵成年男子高的红珊瑚树时,她微微皱眉,翻看着手上的宾客单子,“这是哪家送来的?”
  这样贵重的东西,怕是宫里面都难寻,可是宫里送来的分明不是这两样。
  世子爷正在库房里闲逛,闻言睨了一眼那两个大物件,冷笑一声:“刘家送来的。”
  樱樱顿时有些不自在起来。
  他没有再说话,反正刘麟已经自请去了西南历练,没个三五载都回不来。到时候他和樱樱肯定都生了好几个了,还怕一个臭小子出来捣乱?
  三朝回门这日,樱樱同陆云渡共乘一辆马车,向着江家而去。
  马车一停稳,陆云渡率先下车去,而后才挑起车帘,向她伸出手。
  樱樱还记着方才他在马车上的胡闹,轻轻瞪他一眼,转身就要自个儿下车。
  被她水光盈盈的眸子瞪一下,世子爷也不恼,伸手环住她的腰直接将人抱了下来。
  见她仿佛还要挣扎,低声在她耳边道:“后面有人瞧着呢。”樱樱果然束手束脚,只好让他得逞。
  等在门口的江嘉应看见小夫妻蜜里调油的样子,甚觉满意。
  两人上前见礼,被江嘉应乐呵呵地迎进府中。
  用过一顿饭后,合该告辞,江嘉应却突然道:“樱樱,你跟我来一趟吧。”
  陆云渡和江嘉应既是师生,如今又是岳丈和女婿,饭桌上本一直都是他俩在交谈,樱樱一直没出声。此时突然点名叫到她,倒让她有些许意外。
  “去吧,没事的。”饭桌下,陆云渡悄悄握了握她的手,低声安慰道。
  她看了一眼江嘉应,终于起身随他而去。
  她被引至书房,这间书房布置简单,唯有到处堆满书籍。
  “这幅画,从今往后就交给你吧。”江嘉应将一个长条紫檀木画匣放在书桌上,眼底神色复杂。
  樱樱仿佛心有所感,上前抱住那画匣子,良久,终于低声道了一句:“多谢。”
  “你娘若是知道你嫁给敬游,也一定会很欣慰的,他是个可靠之人。”
  这几个月来,两人都颇有默契地从未提起过她娘,此时他主动提起,樱樱心中无怨也无恨,只觉得略有些难为情,低低嗯了一声。
  “走吧,天色不早了,你们早些回家吧。”他拍拍樱樱的肩,将小两口送上马车。
  直到马车都消失在拐角,江嘉应还站在府门口,长久地望着那道残影。良久,他长叹一声,仿佛一瞬间老了好几岁。
  *
  马车的轻轻摇晃中,樱樱抱着那长条画匣子,心神恍惚。
  直到回到陆家,陆云渡去书房处理公务,他虽正在休婚假,但不能当真把公务全部放手不管。樱樱则自行回房。
  “咔嗒”一声,画匣的卡扣打开,一幅画卷徐徐铺开。
  画纸已经微微泛黄,显示着其年代久远,但因主人的小心保管与爱护,画中人仍然栩栩如生。
  这是她从未谋面过的娘亲。
  一滴晶莹泪珠突然滚落,滴在浣纱女子的面上,仿佛她也跟着落泪一般。
  她慌忙将画卷收起,收进画匣之中,放进箱箧最深处。
  晚间陆云渡处理完公务回房时,发现她情绪的微微低落。世子爷替她夹了道她爱吃的菜,“怎么了?”
  樱樱正低头用乌木筷子数饭粒,碗中突然多了块八宝鸭子,她想了想道:“你给我讲讲你娘亲吧。”
  此话脱口而出,她才突然想起陆云渡娘亲是难产而亡的,他根本没见过他娘,自己这话岂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自知失言,刚想道歉,却听见他道:
  “叫声夫君,我就告诉你。”
  整日不是“你你你”就是“陆云渡”的,连声“夫君”都不肯叫,就算像从前一样叫“三哥哥”也好啊。
  樱樱把碗筷往桌上一搁,看他一眼,神色复杂。
  “夫人这样看着我作甚?我没见过我娘,难道还没听我爹说过?”他起身过来,从后抱住她。
  “我娘亲知书达理,对父亲和家里人很温柔,说话从来都是轻言细语的,从不训斥人,对下人们也很好。”
  “我娘还很心灵手巧,整个金陵城找不出一个女红比她还好的大家闺秀,她给父亲和我做的好多衣裳,到现在都还留着。”
  “你娘真好呀。”樱樱说着,话里有些羡慕,也有些酸溜溜的。
  “那是自然了。”他平时虽然从不在别人面前说,但其实一直为他有这么一位娘亲而非常骄傲。
  “不过我娘给我做的衣裳,只做到一岁,往后就穿不得了。”
  樱樱本还面上带笑,闻言笑容微微一滞,可开口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轻轻握住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
  陆云渡从后抱住她,下巴蹭着她的肩窝,继续回忆道:“父亲对我管教严厉,尤其是读书练武。那时候我们几个兄弟一起练武,二婶和姨娘就会来看大哥二哥,我那时候就想,要是我娘也来看我就好了。”
  “只要我娘来看我一眼,给我端碗冰碗来吃,我肯定还能再扎半个时辰的马步。”
  其实姨娘和婶婶们对他都很好,自然也少不了对他的照顾,可是小小的他就是想要一个自己的娘亲。
  说到这里,他想起从前,仿佛沉浸到早已褪色的少年时光中,语气里带了些难得的温柔。
  樱樱也低着头沉默,唯有同他十指紧扣。
  突然,身后的陆云渡将她打横抱起,“我带妹妹去个地方。”
  樱樱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他抱上马背,他翻身上马,将人搂在怀中,一夹马腹,在沉沉暮色中驾马离去、
  此时正值暮色四合之际,路上全是归家行人,偶见一匹高头大马飞驰而过,马上的郎君冷清卓绝,怀中抱着一小娘子。衣袂纷飞之间,二人已经绝尘而去。
  方才两人还好好说着话,他突然就把自己抱上了马,樱樱实在想不通他的心思,只得两手攀着他驭马的胳膊,有些疑惑道:“我们去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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