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是深冬,那一湖太池都结了冰,明皎背后不远是一片掩映的假石山,在夜幕中更显怪瘦嶙峋。
而此刻她正神情鲜活拦在他面前,与万物皆寂的沉静形成最激烈的对比。
燕冢唇角突然勾起讥讽的冷笑:“如此难道不正是公主殿下想要的么?”
他声音淡淡,明皎却愣住。
她眼睛微微睁大,几乎是不可置信地道:“你,你说什么?”
燕冢便重复了一遍:“臣说,如此,不正是公主殿下想要的么?”
见明皎仍是一副迷茫震惊的样子,他唇角的弧度便显得越发讥诮:“公主是酒醒了以后便把说过的话都忘记了吗?”
明皎:“……?”
她就是因为记得所以才觉得生气的好吗?!
燕冢问:“怎么,还要臣向公主殿下再重复一遍吗?”
明皎:“那你说说看?”
燕冢:“……”
若是按照他平时的性子,此时怕早就甩袖走了,偏偏现在在明皎面前,却迟迟难以迈开那一步。
他只说了一个词:“反派。”
而明皎的表情果然震悚了一下。
见此,燕冢心中讽刺更甚。
于是他又一字一句将那日听到的东西说出,语气里浓重的恶意不加遮掩,却说不清到底是冲着谁的:“公主殿下那日说,自己是个倒霉蛋,来到这大寿,遇上了臣——”
他讽刺地笑笑:“现下臣不过是在满足公主殿下的愿望罢了,公主殿下又生什么气呢?”
像是被他戳穿了最后一层遮羞布,明皎神情怔然立在原地,而后问道:“然后呢?”
燕冢指节绷紧,垂眸:“还有什么然后?”
“既然已经知道这一切,难道我还要继续留在你身边当条狗吗?”
“——所以你就走了?”明皎不可置信道,“所以你听我说了那些之后直接就走了?”
见她仍是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燕冢心中最后那一丝期待也散去。
——原来连一句解释都没有的吗?
心脏像被骤然摔落谷底,又像是被拉扯至深渊,浸泡在一片腐蚀的苦水之中。他倏地沉了脸色,一言不发便要拨开明皎离去。
“等等!”明皎两步追过来,在假石山前头伸手拉住他。
燕冢极力压抑着情绪:“公主殿下还有何指教?”
明皎问:“所以你现在决定和我桥归桥路归路?”
“是。”
“从此把我当一个陌生人,甚至是仇人看?”她补充道,“毕竟你有多讨厌皇室我也知道的。”
“是,”燕冢有些不耐烦地答道,“公主殿下问完了吗?臣还有事……”
“——那你趁我睡着的时候偷偷亲我的事怎么算?”
原本未尽的话语陡然停住。
燕冢目光里带了不可置信看向明皎,片刻后又强装镇定道:“臣不明白公主殿下的意思。”
明皎尾音上扬:“你不明白?不明白的话没关系啊,我可以再给你回忆回忆那天的细节——嗄,好像是我被罚跪的第二天吧?那天早上我正好迷迷糊糊醒了一阵,没来得及睁眼呢,就有一个家伙……”
燕冢:“够了!”
明皎从善如流地换了个话题:“——所以,你真的不喜欢我吗?”
燕冢脸色风雨欲来,指节不自觉蜷紧成拳,理智疯狂催促着他离去,脚下却仿佛生根,目光也死死盯着那个笑容狡黠的少女,仿佛一头等待狩猎的孤狼,只等合适时机便可将猎物捕捉、撕扯、生吞入腹。
而那已经被瞄准的猎物似乎丝毫不觉,仍在滔滔不绝地说着自己的理论分析:“按照你的性格,要是真的对我没有一点意思的话,凭我知道你这么多秘密还有这个公主的身份,我现在尸体应该已经在太池底下都烂了才对,可你看我现在什么事都没有,还活蹦乱跳……”
下一瞬燕冢直接上前揽过明皎腰肢,将人抵在假石山上。
压缩到极致的情绪在此刻猛然爆发,冲动汹涌而来,瞬间挣破所有理智的束缚。
他低头看向一脸错愕的明皎,恶狠狠地答道:“是,我就是喜欢你!”
原以为应是水到渠成的剖白,却在此时成了垂死前最后的挣扎,仿佛是要完成什么既定的仪式,哪怕处处充斥不甘与绝望。
此刻他神情阴郁,那双清冽又黑白分明的眼睛全然被墨色晕染开,唇边笑意更是潋滟到极致:“说起来公主殿下既然知道臣的性格,知道臣会以如何狠辣的手段对付自己的敌人,想必也应该知道,臣若得不到心爱之人会有怎样的反应吧?”
小姑娘被困在他怀里,说话的声音都颤颤巍巍:“强娶、强上、强制?”
燕冢:“……?”
他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竟然从对方的声音里听出一丝诡异的兴奋。
他发了狠地低头要去吻明皎,却在唇瓣即将触碰的一刹那顿住。
而后近乎狼狈地扭开头道:“若是还知道保护自己的话,以后就离我远点。”
他声音喑哑:“虽然不是很愿意承认,但你说得并没有错……我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你若是以后还想安安稳稳地嫁人,就不要再靠近我了……不然,我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哪怕知道这从头到尾只是她为了活命而设下的一场骗局,他到底还是不忍伤她。
因为付出的心动和喜欢都如覆水般难收,他甚至不敢在她面前提那个爱字。
可笑他还曾为母亲虚幻缥缈的爱情感到不值,认为那个男人从来没有回报她同等的爱重,可等这些轮到他自己身上时……
燕冢终于松开对明皎的桎梏,又退开一步:“以后不要来找我了。”
说这句话时他撇开眼睛,只怕自己再看下去便会忍不住心中膨胀的恶意与欲望,做出一些……不可挽回之事。
“不然,你以后会恨我。”
明皎却在此时踏出一步,伸手环住燕冢脖子,踮脚便吻了上来。
作者有话说:
燕冢:自我脑补苦情剧第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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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被基友吐槽了取名水平……
她:就你这取名水平算了,我第一次见给男主取名叫坟墓的
我:冢有山顶的意思啊!!而且你看古早言情里,哪个男主不带个灭、尘、邪、天的?再加个南宫、夜、龙之类的姓!我没给男主取夜天邪都不错了!
她:草
(然后她和我说燕山顶听起来真苏??????)
第70章
砰的一声,天空有烟花绽开。
新年已至。
明皎那说是吻,其实也不过轻轻贴了一下,短短片刻后便分开。
不过她并没有松开手,只是盯着燕冢,突然扑哧笑了一声:“傻子。”
燕冢整个人还是如遭雷击的状态,他愣愣看着明皎,大脑还有些转不过弯来:“你……”
明皎道:“我也喜欢你。”
她将脸埋进燕冢怀里,又瓮声瓮气地重复了一遍:“我也喜欢你啦——”
可能是从落水那天晚上开始的吧,当时她说漏了嘴,燕冢却没有再逼问。
她人虽然不怎么聪明,却也能读懂对方的维护和温柔。
也或许是从更早或者更晚的时候,但至少此刻,明皎能完完全全认清自己的心意如何。
她向来不是那种爱回避的性格,所以选择了大大方方地迎接。
想想燕冢为什么回避,明皎又忍不住扑哧笑了一声,随即佯作生气地反问:“那天我是喝醉了,可你连我的话都没听全就给我定罪也太过分了吧?”
燕冢的手下意识搭上她腰间,指节不自觉蜷紧。
“我说自己是个倒霉蛋,从来就不是因为遇到了你,”明皎无奈道,“还是你觉得明宇那几个家伙不够让我觉得倒霉的?”
“而且最后,”明皎又突然退出燕冢的怀抱,虎着脸直视燕冢,“你是气得直接走了是吧?”
“我印象里最后一句话明明说的是——”
燕冢突然伸手,以一种要把人嵌进身体里的力度将她死死搂在怀里。
明皎剩下的话自然而然消了音。
此时风也寂静,层掩的假石林中只有他们两人,静谧到连彼此的心跳声都清晰可闻。
过了许久,明皎觉得自己血液循环都快不通畅了,才艰难地扭了下头,善解人意地道:“你要是想亲我的话我不介意的。”
能不能先把她松开一下下?
燕冢这才回过神来,他稍微松开了一点手,抿了下唇,借着夜色方才能掩饰自己完全红透的耳根:“……我会去找陛下赐婚的。”
明皎听他这么说却是一呆:“赐赐赐赐婚啊?”
燕冢稍有放晴的脸霎时间又沉了下来,像只被人踩了尾巴的猫:“你不愿意?”
见刚刚才安抚下来的人又有炸毛的趋势,明皎连忙伸手拍拍他,结结巴巴道:“倒也不是不愿意吧,就,那个什么。”
她脑子也是一团浆糊,点满技能点的胡编乱造在此刻也发挥不了丝毫作用。
最后明皎败下阵来,选择实话实说:“我觉得有点太快了。”
搁现代的话谁不得谈个一两年的恋爱,才开始慢慢考虑步入婚姻的啊?更不说可能还会有的同居试婚等等等等。虽然明皎现在很确定自己的心意,也愿意尊重下大寿的文化传统去掉同居试婚这种东西,但刚确定关系就跳到结婚这一步……她是真的有点不适应。
明皎企图向燕冢解释说明:“就,你也知道我的来历比较特殊吧……在我们那里,男女之间都是要谈一段时间的恋爱才会谈婚论嫁的。”
“所以,”她讨好地朝燕冢眨眨眼睛,“再给我一点适应的时间吧?”
燕冢声音沉沉:“……可是我一刻都不想多等。”
天空又炸开一朵烟花。
虽然见识过不少“甜言蜜语鉴别录”,但明皎还是在刹那间被击中。
她脑海里有两个小人在说话。
一个说:我好心动。
另一个说:我也是。
有那么一瞬间明皎都想点头了——赐婚就赐婚,反正她是公主,后悔了还可以退嘛。
而还不待理智重新占领高地,面前男人突然倾身吻了下来。
这次是实打实的,真吻。
明皎一瞬间瞪大眼。
这般近的距离,清晰到连毛孔都可见,她清楚看见燕冢正凝视自己,那双黑白分明又清冽的眼睛里正盈满温柔色彩。
恍惚间明皎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坐在椅子上的大反派正冷眼看着自己,当时他面上分明是带笑的,却让人觉得冷到心底。
她莫名其妙想到一句话:爱情使人变质。
而后燕冢伸手蒙上她的眼睛。
于是唇上吮磨辗转的触感更加清晰。
明皎一瞬间涨红了脸。
——要命了,她不会换气!
缺氧带来的后果十分明显,等这一吻结束,明皎已经腿软地趴在对方怀里,她咬牙切齿瞪着人指责:“你这就是在对我使美人计!”
怀里人几乎将全身重量依托,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里尽是迷蒙水光,燕冢喉结上下滚动,声音里都带上沙哑之意:“别看我了。”
明皎突然低声嘟囔:“其实……也不是不可以?”
燕冢瞬间低头看向明皎。
他目光中隐有惊喜:“你答应了?”
明皎慢吞吞道:“我刚刚想了一下吧,就,我是公主啊,所以……”
她抬起头,眼神亮晶晶:“要是不满意这门亲事的话那也可以随时退的对吧!”
燕冢:“?”
他目光微微停滞,声音仿佛带上深长意味:“嗯?”
明皎才反应过来现下的情况——她正在当着自己刚刚确定了关系的男朋友,讨论以后该怎么分手。
而她这位新鲜出炉的男朋友已经轻轻抚上她后颈,语气堪称温柔:“你想什么时候退婚?”
明皎浑身鸡皮疙瘩狂冒,疯狂摇头:“没没没,我这不是开个玩笑活跃活跃气氛嘛,祝你新年快乐!新年快乐还不行吗!”
燕冢的手便哭笑不得地一顿。
还不待他说什么,明皎先从他怀里挣了出来,装模作样看了眼天色:“哎呀好晚了,母后等我怕是该急了,我得先回去了!”
说罢她便要离开,走了两步又冲回来,踮脚使劲在燕冢颊边啾了一口,故作凶狠地威胁:“以后不准随便瞎想!”
然后才一溜烟从假石山中跑了出去。
燕冢愣在原地,半晌后面上才晕开温柔笑意。
他又站了片刻才离去。
其实这片刻等不等都无所谓了,因为赴宴宾客的大部队都集中在太池另一边赏烟花,明皎和燕冢这两个姗姗来迟得太明显,尤其是那位刚刚在同燕冢谈事的大臣,就差把“暧昧”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明皎一到便往冯微月旁边钻,燕冢倒是不急,只随便跟在众臣队伍当中,陆含章偷摸凑了过来,狐疑打量他半天:“你不对劲。”
燕冢极力掩饰自己上翘的唇角,语气淡然:“有什么事直说。”
陆含章啧啧两声:“既然是兄弟,那我就不客气了——说,刚刚明皎去找你,都发生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