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天生日,我来看看你。”
聂松走进来,一眼就瞄到那个还没来得及切开的生日蛋糕,之前从餐桌被移到了客厅的茶几上。
“有朋友来?”他在沙发上坐下,“男朋友还是女朋友?”
聂尧臣不肯回答。
“你从来不带朋友到这个家里来的,今天怎么破例了?外头那些传闻是真的了?”
“什么传闻?”
“说你养了个小情人,而且好像还带到公司里来了?”
“她不是我带进公司的。”
他毋需辩护,赵元熙的确是先成为公司的员工之后,才成为他的床伴。
聂松摆摆手:“这个我不管你。最迟年底,你就要结婚了,这些花花草草的事情你自己处理好,不要到时候闹到亲家那边去,两家人脸上都无光。今天你生日,也是你妈妈受苦的日子,至少应该去陪陪她,还跟外人在这里厮混,不成样子。”
给英叔和王嫂他们都放假了,刚才进门时还是司机自己下去开的铁栅门。
“既然觉得我妈妈受苦,你怎么不去陪她?”
聂松扬起脸看他:“你再说一遍?”
“既然觉得我妈妈受苦,你怎么不去陪她?”
让他再说一遍他就再说一遍,让说一百遍,他可以就此重复一百遍。
刻板行为,他从小就是这样。
他因此被小朋友们孤立,交不到什么朋友,或许也因此,不被父亲喜欢。
果然,聂松沉沉吁了口气之后站起来:“其实我倒宁可,当初你妈妈没把你生下来。”
赵元熙在楼梯口听到这句话就转身上楼,脚上本就没穿鞋子,动作很轻,尽可能的不让聂松听到。
父子之间,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可以算得上是绝情绝义。
她不愿细听父子之间你来我往的争执,而是趁着这个机会,把各个房间里外都用手机拍下照片,生怕遗漏了哪个角落。
重点是他父母的房间。
二十年前,聂尧臣跟他大哥聂舜钧都还只是十来岁的少年,应该不太会跟她父母的命案有牵扯,线索应该就是在他们的父母长辈这里。
这个家的摆设也有点不寻常。
她在几个房间来回走了好几回之后,环视四周,终于发现发现不寻常在哪里。
这个家里没有任何照片。
不管是夫妻俩的,还是跟孩子们的,或者全家福,统统都没有,只有如《美丽的女园丁》那样的装饰画。
对一个正常家庭来说,这合乎常理吗?
元熙拉开卧室抽屉,快速翻了翻,想看看聂松和芮琼芝搬出去的时候分别都留下了些什么,哪怕是无关紧要的东西,哪怕是一张照片,或许都可以成为线索。
可惜,什么都没找到。
她绕进旁边的衣帽间,留下的衣服全都用衣架一件件挂起来,套上了防尘袋,从外边看不出里面究竟是什么样的衣服。
放鞋子的格子里是整整齐齐摆放的各式皮鞋和靴子,直通到天花板,因为鞋柜本身有透明的玻璃门遮灰,能够看得清鞋子的样式。
元熙被放在低处的一双短靴勾住了目光。这是一双白色小羊皮的短靴,即便是二十年前的款式,因为经典而简约,至今看来也不过时。
她不由自主地打开柜门,有些犹疑地伸手,拿起那双靴子,果然看到鞋头靠里的位置各有指甲盖大小的一块虾红。
她的手忽然颤抖起来。
“你在干什么?”
聂尧臣的声音不期然的在身后响起,惊出她一身冷汗。
她立刻将靴子放回原位,收回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慢慢站起来:“我看到这里有这么多鞋子和衣服,所以忍不住好奇过来看看。这些……都是你妈妈的吗?”
“嗯,搬家的时候,她有很多东西没有带走,王嫂给她收拾好了放在这里。”
“她不回来取?”
“如果一直有新的可以用,谁还会愿意用旧的。”聂尧臣也低头看那些鞋子衣物,“她很多年没回到这里来过,连这里还住着人大概都忘记了,又怎么还会记得这些东西?”
楼下院子里传来汽车引擎的声音,元熙问:“你爸走了?他不是来陪你过生日?”
他摇头,似乎不愿意就这个话题多谈。
元熙又问:“你刚才有事要跟我说,什么事?”
他这才拉她:“你跟我来。”
元熙收好手机,回头又看了看那双白色的短靴。
幸好已经留了照片。
聂尧臣带着她回到二楼自己的房间,从桌上抽出一份文件,问她:“这份是你的体检报告,你自己看过吗?”
“看过,很健康啊,没什么问题。”
“你知道你自己是Rh阴性血吗?”
“知道。”
福利院定期会给孩子们安排体检,她从小就知道自己跟妹妹都是Rh阴性血,因为稀有,被称为熊猫血。
她们自己是不觉得有什么,但院长妈妈有点紧张,很怕她们受外伤或是生了什么需要手术的病,因为各大医院血库都很少有这种稀有血型的储备,一旦出现失血的情况,会有危险。
聂尧臣的眸色变了变,拿着那份报告走近她:“我问过医生,这种血型的人,生孩子可能会导致孩子出现严重的溶血症,而且第一胎风险最小,越往后风险越大。万一流产,或者怀孕了选择不要,以后就很难再要孩子。”
“所以呢?”
他是想要反悔,不想要她这么麻烦的女人来给他生孩子了是吗?
聂尧臣却拉过她一只手贴在唇边:“我想重新征求你的意见,如果你不想生,就不要生了。”
她这一辈子,可能只有一次做妈妈的机会,甚至怀上了不要或者意外流产都有可能导致她失去这样的机会,或者生命。
他不能给她婚姻,却想占有她这样珍贵的机会,无异于卑鄙小人。
其实对女性来讲,每一次孕育生命的过程都是牵动血脉的冒险,只不过大多数人可以有多次尝试的机会,而她没有罢了。
况且,凭什么有很多次机会可以重来,他占用其中一次就无关紧要呢?
可见他之前想法是多么简单而武断。
赵元熙的手抚上他脸颊:“怕了?”
她能看得出,他在害怕。
这家伙,好像比她想象中更在乎她一点。
生个孩子的想法是他提出来的,很明显是为了绑住她,正好让她拿来做交换条件,要求更近一步走进他的生活,这才有今天到这儿来过生日的契机。
他现在说不生,她当然可以借坡下驴,反正她本来也没打算真要生。
可意外窥见他这种在乎,倒让她觉得这件事可以作为更重的筹码让她掌控局面。
聂尧臣抿紧了唇不说话。
他并不介意在她面前流露出“怕”这种情绪,他怕的是失去她这件事本身。
元熙安慰他:“没关系的,现在医学昌明,国内的医生一年看成千上万的病人,这种情况见得多了,肯定有很成熟的应对方案。再说,你也不会眼睁睁看着我出事的吧?”
他眼睛果然亮起来:“你要多关注自己身体的变化,假如怀孕了,就好好休息养胎,什么事都不要管。到时候入院生产之前,我会找渠道采购足量跟你血型相同的血浆,不会让你出事。”
“你家里人那边……”
“他们不会管我的事,你现在也已经不是我的秘书,在公司跟着Miu姐,她会好好保护你。”
赵元熙像是松了口气的样子,倾身抱住他。
照理她可以留下来过夜,但两个人各怀心事,显然都没有那样的兴致,她干脆早点走。
他们俩晚饭时都喝了点酒,于是聂尧臣特地又将英叔叫回来,开车送她到住处楼下。
赵元熙脑海中不断浮现那双白色的羊皮短靴,鞋头位置隐隐约约的红色痕迹……一路上英叔跟她聊天,她都没听进去他到底讲了些什么。
下车时英叔替她开门,关切道:“要不要我送你上去,这么晚了,你一个女孩子单独乘电梯会不会怕?”
夜色中,街上行人已经不多,连公寓楼门口的保安亭都只剩一盏昏黄的小灯。
也正是如此,有些车才显得特别扎眼。
赵元熙看到不远处的宝马忽然朝这边闪了闪车灯,立刻反应过来,婉拒道:“不用了英叔,我胆子大,自己上去就行了。”
英正华谨慎而周到,看着她进了公寓大楼才开车离开。
元熙估摸着他的车已经走远,才重新从楼内走到外面来,走向那辆闪灯的宝马车,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上去:“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秦飞白手还搭在方向盘上:“今天你生日,当然是来送礼物给你。”
她睨他一眼,把手一摊:“什么礼物,拿来我瞧瞧。”
他在她手心啪的一拍,“我看你好像不怎么想要。”
“给不给,不给我走了。”
他轻轻拽了她一下:“上回你让我查的事儿,关于聂家那祖孙俩为什么事儿闹翻脸,我查到了。”
元熙收起开玩笑的面孔,神色一肃:“怎么说?”
“我有个朋友,做高端房产中介,几年前曾经接触过聂家人,委托他帮忙出售半山湾那个花园洋房。”
“他们曾经打算卖掉那套房?”
“嗯,那时正是房产火爆的时候,半山湾依山傍海,很受有钱人追捧,一房难求。只要放出房源,一定很快就能卖个好价。”
“那为什么最后没卖?”元熙意识到症结,又多问一句,“出售是谁的主意?”
“我那朋友没有见到姓聂的任何一个,事情一直都是由聂家的律师和管家代为接触——喏,就是今天送你回来那位。”
英叔?
“我也问过我做律师的朋友,虽说根据他们的职业操守是不能泄露客户信息的,但有些事不算是秘密。比如聂家当时还是老爷子大权在握,大量资产都在他名下,他本人也还住在那个房子里,假如不是他拍板要卖,谁敢去挂这个牌?”
谁又使唤得了聂家的律师,以及为聂家效力几十年的英正华?
这么说提出卖房的是爷爷聂坤鹏。
“聂家内部一定有人反对吧,是聂尧臣?”
秦飞白点头。
果然被她猜中了。
“聂家老二从来没忤逆过家里的长辈,但这件事他态度坚决,甚至跟老爷子大吵,害他差点中风。住院的记录我也找到了,时间完全对的上。之后卖房的事就不了了之,也就是那之后,老爷子就要求去住养老院,聂家上下基本全从那房子里搬了出来,只剩下聂尧臣一个人,说什么也不肯离开。”
聂尧臣的病是让他很难接受环境变化的。但假如只是因为他的病,老爷子犯不着跟他吵到要住院的地步。
聂家名下物业远不止这一处,资金链上也没什么问题急需卖房的现金来堵窟窿,卖不卖这个花园洋房对他们来说并没有那么迫切。聂尧臣非要住这里就住呗,何至于闹到祖孙翻脸的地步?
除非这房子里真的发生过什么事。
第26章 就算不信自己,还有我……
秦飞白看她神色凝重,抬手看了看表,“哎,这会儿还不算晚,生日还过不过了?好不容易等到你回来,寿星给个面子吧?”
“我要不回来呢,你在这儿等一夜啊?”
“这不是等到了吗?守株待兔虽然是笨办法,但对干我们这行的有时候反而最有效。要是等到十二点,赶不上生日这天了,就补过呗,这有什么?”他不知从哪儿拿出小小一个蛋糕给她,“这给你的,不吃不算过生日。”
其实他从半山道聂家洋房附近就开始等,看英正华开车送她出来就跟上去,一路跟到这里。
他知道这些年她都跟聂尧臣一起过生日,但他不介意等,哪怕最后只有一分钟留给他,那也是属于他跟她的时间。
就像小时候一样。
元熙看着他像变魔术般拿出的蛋糕,笑了笑:“我今天还真没吃上蛋糕。老规矩,一人一半吧!”
聂尧臣准备的蛋糕看起来比这个精美百倍,但在那个房子里,尤其聂松来过一趟之后,两人都没胃口再好好享受这种孩子气的快乐。
“哎哎!先许愿,许了愿再分。”
“不用了吧?”元熙看着他,“我的愿望就那一个,每年都一样,你们不都知道吗?”
找到父母身亡的真相,就是她唯一的心愿。
要说还有什么,大概就是跟妹妹元卉分开后,希望她能好好生活,将来……说不定还能重聚。
秦飞白却说:“就是因为你之前每年都许一样的愿望,白攒了二十年的份额。不如从今年开始,多许几个愿望,老天不会介意你贪心的。”
他竟然还准备了单支的蜡烛,用打火机点燃了,轻轻插在蛋糕表面,“行了,许吧!”
“许愿真能实现吗?”她望着蜡烛那点荧荧火光出神,“都那么多年了,要真的灵验,真相早该大白于天下了吧?”
“你不相信老天,还不相信自己吗?就算不信自己,还有我,还有含琦,我们都会帮你实现愿望的。现在离真相也越来越近了,不是吗?”
她心心念念要进入聂家的洋房看个究竟,现在终于迈出了实质性的一步。
元熙觉得他说得对,无论如何,不能在这个时候给自己泼冷水。
于是一鼓作气,吹灭了蛋糕上的蜡烛。
两人把小小的一盒蛋糕一分为二,坐在马路牙子上一口一口慢慢吃掉。
在福利院的时候,小朋友们都不单独过生日,每年只有一次集体生日,蛋糕虽然看似很大一只,但那么多人分,每人到手也只有小小一块。
每逢这种时候,元熙就会很想家,想爸爸妈妈和妹妹。这点她跟秦飞白不一样,秦飞白幼年尚无记忆时就被送往福利机构,对家庭生活没有印象,不会触景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