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萸愣了愣。
他的声音有点轻,听着不太真切,仿佛能被这夜风给吹散一般。
“别人给的。”
洛萸仍旧愣在那,半天未说话。
或许是觉得她是嫌弃自己给的太少,周攸宁便又解释了一遍:“原是一颗也不想拿的,但那小孩一直哭。”
洛萸突然抱住了他。
这行为过于唐突了一些,冲撞的周攸宁手中的糖都滚落到了地上。
他伸出去的手尚未收回,一向淡漠如冰的周老师似是被这举动弄的怔了片刻。
身高过于悬殊了点,洛萸的头贴靠他胸口。
有些沉闷的声音传来:“周老师,这是你第一次哄我。”
哄她?
周攸宁无声垂下眼,原来这样的举动是在哄人吗。
他不知道,甚至连他自己都不太清楚他为什么要把那颗糖递出去。
只是觉得,小孩子应该都爱吃甜的。
洛萸抱了一会就松开了手,她主动往后退一步,与周攸宁保持安全距离。
“我刚刚是一时没忍住,不是故意要占您便宜。”
夜色清傲,此时同周攸宁比起来,却又不过尔尔。
洛萸总觉得,周攸宁那双好看的眼里,总带着悲悯与料峭的寒。
他不该是这样的。
洛萸常有这种感觉。
那天晚上,洛萸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她只是安静的,陪着她的周老师看月亮而已。
她的周老师太孤独了。
连灵魂都是孤独的,仿佛万里冰封,死寂一片,只有他一个活物在垂死挣扎。
---
那天晚上,洛萸洗完澡出来,许珏告诉她:“你刚刚洗澡的时候有人给你发了条微信。”
洛萸脸上敷着面膜,不以为意,每天给她发微信的人多了去了。
她坐在沙发上,把手机从茶几上捞过来,输了密码解锁。
周攸宁的微信头像上有个红色的2。
洛萸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闭上了眼又睁开。
仍是刚才那一幕,没有任何变化。
这好像还是他第一次主动给自己发消息。
洛萸点开,他发来一个链接,是张电子门票。
她那天在周攸宁的朋友圈看到的新开业的艺术馆。
周攸宁:这张票不限日期,想什么时候去都可以。
洛萸疑惑了一瞬,才突然想起,这种是可以看到浏览记录的。
可能是她点开了太多次,周攸宁才会以为她很感兴趣。
洛萸在沙发上躺下,看着手机屏幕上的那行字。
可是怎么办啊,周老师,她对这种艺术一点兴趣都没有呢。
不过洛萸还是很快就回了信息。
洛萸:谢谢周老师,我明天正好有空~
她想了想,点开表情包那一栏,把那只从许珏那里保存来的,很像他的小兔子发了过去。伊椛
等了一会,那边没有回音。
她就不等了,把手机锁屏,面膜揭下,进盥洗室洗脸。
护肤的步骤繁琐,等她再次出来都是半个小时后了。
她下意识去看手机。
有好几条未读信息,她唯独点开了周攸宁的。
是一张动态的表情包,同一只兔子,只有姿势不同。
圆滚滚的身子,此时正拼命的点着头。
他大约没有看出来这只兔子很像他。
从哪里保存来的呢,这么久没有回他的消息,就是为了找这只兔子?
不苟言笑,成熟稳重的周老师手机里肯定一张表情包都没有吧。
洛萸甚至能猜想到,他拿着手机找同类型的图片时,眉头应该会微微皱起。
写论文查阅文献资料估计都没有这么认真。
她的周老师啊,是她的周老师。
---
原本第二天没什么事,准备去艺术馆逛逛的。
虽然没兴趣,但好歹也是周攸宁的一番心意,总不能浪费吧。
但许嘉凉家里出了点事,她妈出去买菜时被一辆奔驰给撞了,眼下正在医院呢。
她得去照顾,所以就临时和洛萸换了班。
那几天洛萸都空不出时间,一直帮许嘉凉代班,好在许嘉凉的妈妈没什么大碍。
她在医院陪护了这些天,整个人都清瘦了许多。
她把咖啡杯取出,叹了口气:“我那天真的吓死了。”
洛萸说:“还好没什么事。”
“过几天还有得忙。你门路多,到时候给我推荐个厉害点的律师。”
听到要打官司,洛萸一时也想不起自己有没有认识的律师。
就她那些发小朋友们,要不就是混不吝的纨绔,要不就是出国深造,学金融学管理,等着回来继承公司的优秀二代。
少有这种往律法方面发展的。
“我给你打听打听。”
许嘉凉喝了口咖啡,始终咽不下这口气:“我妈都被撞成那样了,他们还想着逃避责任。”
------
洛萸给周遭朋友挨个打了通电话,他们认识的律师朋友倒是不少,但洛萸看了下他们的资料,离厉害这两个字还差着十万八千里。
孙朝洲近来联系她的次数倒是频繁,许是听说她在找律师,说自己倒是可以介绍几个给她认识。
中法硕士,资历也足。
洛萸先谢过他,找他要了联系方式。
得知洛萸今天要去艺术馆,他也不请自来。
拿着好不容易在网上花高价买到的票:“这个艺术家人气太高了,黄牛票都翻了十几倍。”
洛萸想起自己那张不限日期的电子票,居然有种自己占了周攸宁大便宜的感觉。
门口在排队检票,她拿出手机,将电子票的界面对着检票员。
那人态度立马恭敬起来。
甚至还有专门的讲解员全程跟着他们。
茶水糕点更是主动往上端。
孙朝洲笑问:“你从哪儿弄来的票,怎么感觉比VIP还要尊贵。”
讲解员听见了,也跟着笑了声:“这是内部票,一般只有我们老板的朋友才有。”
这便算是解了他们为什么这么殷勤的惑。
孙朝洲有点好奇:“你还有认识Chris的朋友?”
“Chris?”
孙朝洲说:“这个展馆的所有者,也是这里所有作品的作者。”
洛萸没有关注过艺术,更加没有听说过这个Chris,她只知道有个打篮球的叫Chris。
孙朝洲听到她的话笑了笑:“我还以为你对艺术很感兴趣,担心在你面前出丑,来之前还特地做了一番功课。”
所以他知道Chris是个很有名的法籍华裔艺术家,他的那些成就履历以及获得的奖项洋洋洒洒好几页。
这次回国办展,那些黄牛连明星的演唱会门票都不蹲了,全跑这儿来了。
当得知洛萸居然认识Chris的朋友时,孙朝洲确实还挺惊讶的。
洛萸对艺术不怎么感兴趣,看的不认真,听的也不怎么认真。
角落里有一副画挂在那里,明与暗的色调相互映衬,宛如地狱中的恶魔挣扎着想要逃出来。
其实没什么太规律的图案,甚至有点像抽象画。
但莫名的,给人一种震撼又压抑的感觉。
仿佛有一双手攥着心脏不断往下拉扯,那种失重感让人害怕。
很显然,这种感觉不是只有洛萸一个人才有。
来这儿拍照的人大多都很快走开了,心悸的拍着胸口,说害怕。
洛萸觉得这幅画很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有些蹩脚的中文从身后传来,夹杂着淡淡笑意:“这幅画是我一个很好的朋友画的。他是一个很厉害的画家,但他已经很久不画画了,这算是他画的最后一幅。”
洛萸循声往后看,男人一身怪异打扮,衣服是撕碎的布条缝制好的,头发中长,分出一半扎起来。
皮肤很白,身形清瘦。
做为在场最像艺术家的人,不用自报家门,洛萸就知道他是Chris了。
他应该也知道洛萸知道他是Chris,所以也就懒得多此一举的去做自我介绍。
“这幅画有个名字,是我取的,叫踏生。”
洛萸没听说过这个词:“踏生?”
他笑了笑:“我中文不太好,所以取的名字都很俗气。字面上的意思,踏往生路。我这个朋友对自己的生命一向不太爱惜,这也算是我对他的一个美好祝福吧,希望他能早日醒悟,踏往生路。”
这么一说洛萸倒是懂了。
确实挺字面意思的。
Chris笑说:“我这个朋友你应该认识,他叫Asher。”
Asher?的确挺熟悉。
不等洛萸开口,Chris补充一句:“他还有个中文名,周攸宁。”
第二十四章 【二更
听到周攸宁这个名字, 许朝洲惊讶的抬高了眉:“周二哥?”
也不知他是在惊讶这副画的作者是周攸宁,还是在惊讶Chris形容周攸宁的那句话。
洛萸想起来了。
她为什么会觉得这幅画很熟悉,因为她之前见过一次。
在周攸宁的后背上。
那次因为房间太暗, 所以看得不仔细。
她走近些,或许是因为知道了这副画作的作者是谁以后,她便不觉得有多可怕了。
甚至还多出了几分喜爱。
爱屋及乌吧。
Chris见她对这副画感兴趣,于是和她讲解起来:“虽然我朋友对这幅画没有任何解释,但我自己斗胆猜测了一遍。”
“黑色是浓雾, 白色是脱离□□的意识。这幅画的意思应该是人在死后, 灵魂被拉入混沌之中,再不见天日。”
他笑了笑, “不过我中文太差,解释的也过于浅显, 想来他应是有别的深意的。”
洛萸有些疑惑,看到黑与白, 一般人应该都会想到正义和邪恶。
听到她的话, Chris笑道:“可我那个朋友不是一般人。”
不是一般人吗。
那是怎样的人。
洛萸看着那幅画, 突然觉得画中的雾蒙上了自己的双眼。
叫她看不清周攸宁。
谁的灵魂被拉入混沌之中,是周攸宁, 还是他眼中的别人。
-----
那日的寿诞之后,老爷子又专门请了周攸宁来家中做客。
这次不为洛萸, 纯是想要拉拢洛周两家的关系。
他们老洛家从未想过要拿儿女的婚姻来作为拉拢人脉的手段。
但有些社交却是不得不做的。
洛家多是女儿,洛萸她爸是独苗,洛杰亦是。
可偏偏洛杰不成气候,老爷子担心这偌大产业会败在他手上。
便想着靠与周家的那点关系, 先帮他把人脉打下来。
只要搭上周攸宁这棵大树, 其余的, 便不需要再犯愁了。
“上次那茶叶不够好,这是自己家种的。”
老爷子提着茶壶,手往上抬,嫩绿明亮的茶水沿着壶嘴倒入瓷白的茶杯中。
“你尝尝。”
周攸宁道过谢后,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茶味醇正。
他对茶不算挑剔,只要不是难以入口的,他都觉得还行。
“可以。”
中规中矩的评价。
老爷子笑声爽朗:“你这话听着,我倒觉得比那些一惊一乍的后生们拍出的马屁要舒坦。”
不过是一杯茶而已,能好喝到什么程度去。
那群人就跟喝了琼浆玉液一样,张嘴就是李杜的诗,一番夸赞。
“之前因为我家阿盏的事情,也算是对你多加叨扰,希望你莫见怪。”
周攸宁语气淡:“无妨。”
老爷子喝着茶,眼神却是在打量他。
坦白点讲,他确实比周家那个小孽种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有学问,亦有城府,心思内敛,一看就是个能成大事的。
可惜是个一心搞学术的,要是能投身入这商界,也就没有周大那一家子什么事了。
若是洛萸没有和周向然有过婚约,老爷子其实还是很满意周攸宁的。
单是他这身份,洛家便算是高攀。
竹帘斜斜的挂着,几缕微风吹进来。
院内的人工湖也荡起几番涟漪,荷叶上的青蛙跳入水中。
水面清澈到甚至能瞧见里面游动的几尾锦鲤。
王妈端了些糕点过来:“单吃茶嘴里容易没味,这是荷花酥,厨房刚做的,还带热气呢。”
周攸宁礼貌的道过谢。
王妈笑说:“多吃点,不够厨房还有。”
老爷子看她一眼,让她去把洛杰叫来:“客人来了这么久,也不见他出来招待招待。”
王妈拿着托盘起身:“我这就去叫他。”
洛杰来时脸上带着不满,屁股往藤椅上重重的一放,也不叫人。低着头鼓捣手里的手机。
原本今天约好了和朋友一起去马场骑马的,结果临时被爷爷以见客人为由留在家中,说是哪里也不许去。
他憋了一肚子气,而且要见的客人还是周攸宁。
他更是没有好脸色。
老爷子瞧见他这样,眉头皱着,手里的拐杖重重往地上一杵。
这儿是一方凉亭,也没铺地毯,拐杖碰着地砖,声响有点大。
洛杰吓的后背发凉。
“爷......爷。”
老爷子厉声:“叫你过来见客人,你摆这副臭脸子给谁看?莫不是还委屈你了。这手机干脆长你脸上算了,还读什么书,成日里只知道吃喝玩乐,学校又教会你什么?如若不是姓洛,恐怕你早就饿死街头了!”
老爷子这训斥的话一段接着一段,洛杰是个软骨头,早怂的不敢出声了。
头埋的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