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戎人主动挑起的,只有把戎人彻底打跑了,才不会出现像现在这样,被一个突如其来的昌平侯管理军务的情况。
所以机会不能错过。
这边议事厅刚下决定,然而,雍州城的城门,却在昌平侯的口谕下,徐徐关起来。
沈游问士兵:“你说什么?”
他怒起来,声音带着的严厉,和穆邵十分相似,那小兵抖了抖:“校尉,侯爷说不能打,就下令关了城门!”
关了城门,那城外那片矿区、四个阵地的士兵、还在矿区的晋晓怎么办?
沈游嗤笑:“他还真以为在这里他做得了主,开城门。”
昌平侯没想到,自己前脚让关的城门,后脚就让沈游给开了,本来还瘫在榻上听说书的,要睡不睡,这会儿整个人清醒过来:
“这雍州怎么回事?本侯的话,都比不过一个校尉?”
他猛地跳起来,:“本侯倒要去看看,他沈游有什么资格,能让士兵打开本侯让关的城门!”
那头,沈游穿上盔甲,佩好两把佩剑,点了五万精兵整装待发,昌平侯急吼吼赶过来:“大胆,你们有没有把本侯放在眼里?”
沈游坐在马背上,本来就比昌平侯高许多,这会儿低头斜睨他:“侯爷怎么来了,怎么,是曲儿不好听,还是舞姬不够美?”
他话说完,身边的将领都发出笑声。
昌平侯终于知道了,这些人就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过!
他恼羞成怒,指着沈游:“本侯命令你,现在给我从马背上滚下来。”
沈游笑了笑:“侯爷说的什么,这儿风大,我听不清。”
于是又是一阵嬉笑。
昌平侯气昏头了,但沈游的马,脾气并不好,踏踏马蹄,鼻子喷出一口热气,让他心里有点打鼓。
紧接着,他转念一想,他一个侯爷、云麾将军,平时都是别人巴结他,沈游这种泥腿子,他还有什么好怕的?
昌平侯猛地冲到沈游马前,拦住他:“给本侯滚下来!”
沈游低头,目光森寒,冷冷地看着他。
倏地,他“刷”地一声,拔出长剑,那剑光被日色一反,亮得人眼睛不由眯起眼,他将游曳对准昌平侯,杀意也就在这时候,倏地倾泻而出。
昌平侯从小锦衣玉食,和沈游这种在疆场历练过的不一样,还真从没被人这么对过,一刹那吓得连退了几步,左脚绊住后脚,摔了个底朝天,而且因为太圆,一时之间竟然站不起来。
只看他双手双脚在地上瞎抓着,滑稽得和个乌龟被推翻了一样。
全体将士爆出大笑,昌平侯终于费劲站起来时,脸颊窘成猪肝色:“好,非常好,”他手指指着一圈将领,跳脚:
“你们给本侯记着!”
话已至此,沈游不再和他耽搁,只是举起手中穆邵的剑,道:“众将士听令,戎狄屡次犯我雍州,今日便是将他们斩杀殆尽之日。”
“杀!”
喊杀声震天动地,昌平王就像一粒小灰尘,跳梁小丑,或许最大的效果,就是引将士发笑的那伞下,让战前稍微轻松些。
沈游命令两个步兵:“去,请侯爷回刺史府,让他好好休息。”
昌平侯浑身一颤:“你敢!”
然而步兵们不顾他的意愿,两手抓住他的胳膊,把他往厢房带,一路上他骂着什么“反了”“没有王法”,都被人观猴似的,拉下去。
沈游一夹马肚,剑指城外:“行军!”
于是,关了五个时辰城门,又被打开。
各个阵地军队集结,沈游见到晋晓在组织把伤员往城里搬,轻轻松口气。
有她在的地方,就只有有条不紊。
下午,雍州军和戎军爆发一次冲突,双方都没有占到彼此便宜,鸣鼓收兵。
夜里,临时驻扎的军营,沈游在最前面,沙盘上立着几个牌子,他年龄小,却不会给人一种“嫩”的感觉,分配下去任务条理清晰,行动果断。
待营帐里将士退去,他才看到晋晓在一旁默默看着。
他顿时觉得心潮澎湃,问晋晓:“先生觉得,我所分配的如何?”
晋晓回:“没有问题。”
沈游笑了笑,十七岁少年,眼瞳里都是星子。
晋晓看着他,突的问:“城门关了后,又开启,云岩说是你和昌平侯之间的矛盾,你如何处理昌平侯?”
“处理?”想到昌平侯那软蛋的样子,沈游哼笑一声,“就这种人,还需要处理吗?我让士兵把他拉下去,暂时关在刺史府。”
晋晓问:“关起来后呢?”
沈游疑惑:“关起来之后还能怎么样?就看着他不要给朝廷传信。”
晋晓:“看押昌平侯的人,有你的心腹吗?”
这几年,沈游也和一些士兵关系不错,都是信得过的。
沈游摇头:“没有。”
这些兄弟他都带出来打仗了,怎么会将看押昌平侯这种低级的差事交给他们?他们可都是要立军功的。
见晋晓问这么多,沈游也不由思索她的目的,随后回:“先生放心,昌平侯在刺史府不会出事的。”
晋晓只是点点头:“以防万一。”
和戎人的第二次冲突,就在第四天下午,这次战役不像最开始的冲突,双方僵持的局面难以被打破。
做决策者不容易,但沈游喜欢权利在手的感觉。
穆邵的剑在他这里,一来他要调兵遣将,检查粮草,二来还要关心各伤员情况,统计损失。
本以为这场战役怎么也会拖个一个月,但沈游是看不到战役成功。
因为昌平侯死了。
沈游微微眯起眼睛,看着报信的人,厉声问:“死了?怎么死的?”
侍从战战兢兢:“被随侍发现吊死在房中,军中仵作也看过了,就是吊死的,还留有绝笔书。”
说着,侍从奉上一纸薄薄的信,上面以昌平侯的口吻,写了他因在雍州遭校尉沈游百般受辱,所以选择自绝,望朝廷给他一个公道。
沈游简直想笑。
像昌平侯这种软蛋,估计成天想着怎么回朝廷告状,怎么会选择自尽!
蓦地,前两天晋晓强调问他的事,在他脑海里浮现,原来那时候,她就猜到或许会出现这种事,这里面另有蹊跷。
沈游说:“将昌平侯的尸体保存好,将他带来的侍从都关起来,待这边战事稍歇,再评判……”
“不可以,”杜子衿第一个出来反对,“沈校尉不知道此事的严重性吗?就算我们跟朝廷禀报昌平侯自尽,朝廷会信?”
确实,昌平侯自尽只是表面上的,而实际上,也不知道是谁做的手脚。
沈游皱着眉。
而这时候,杜子衿又说:“如此一来,校尉不能再带兵打仗,应当及时将兵权交出来,免得牵连整个雍州。”
沈游这才一惊:“你什么意思?”
有一个幕僚也说:“如今雍州还要打仗,承受不来朝廷责怪,所以这件事最好是校尉和昌平侯之间的私人恩怨。”
沈游提高声音:“私人恩怨,我和他?”
那幕僚说:“是啊,当天可是无数将士看着沈校尉对着昌平侯拔剑。”
沈游看向那些将领。
副将王荣说:“沈校尉,为了大局着想,只能委屈你了。”
他们受他差遣的这几日,都没表现出什么不悦,可实际上,还是不服他年龄小。
原来局在这里等他呢,晋晓早料到了,还提醒过他,他却还是把他们全都当成兄弟,傻得很。
沈游一句话也没说,将穆邵的佩剑解下来,按在桌面上。
与其等王荣让士兵押解他,不如他自己放下手中的权利,这样还体面一点。
他被两个士兵带下去前,却看到一直沉默的晋晓站起来。
杜子衿问晋晓:“怎么,秦先生是觉得不服?”
晋晓摇头:“沈游本是我的学生,如今犯错,我也难辞其咎,故此,愿解去参谋的身份。”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端午节快乐!我沉迷在河南卫视《祈》里出不来了,姐姐好飒!
第43章 、四三
晋晓这句话,也让云岩万万没想到。
他惊异地说:“先生?”
晋晓却只是安抚似的,对他颔首点头。
她提出要走,和沈游离开可不一样。
沈游侵占雍州军将领的利益,可晋晓,一来没有职务,二来这三年体恤士兵,献出无数关键计策,在雍州军间早就有威望。
这一走,或许军中会有一些闲话。
王荣国字脸,中庭窄,络腮胡子,今年三十有八,从军二十载,爬到副将的位置,本以为此次穆邵会把佩剑给他,却没想到,被沈游这个毛头小子抢先一步。
所以,他对这个因为晋晓的缘故,被穆邵看好的沈游,没有任何好感。
昌平侯之事,只是一个小爆发而已,他势必会把雍州的军务拿回自己手里。
但他也没想到晋晓会要走,直截了当地站沈游。
他收拾了下脸色,挽留晋晓:“先生倒不必如此,以先生之才,留在雍州军,才是正道啊,莫寒了远在国都的穆将军和侯大人的心。
“军内待先生会如往常,请先生留下。”
其余人也都开口挽留晋晓。
替王荣帮腔的杜子衿,倒是说出大多数人的心声:“秦先生,大可不必这么着急为沈游站队吧!”
晋晓抻一下袖子,嘴角噙着丝笑意,翩翩如佳公子,对在座同僚一揖手,态度无可挑剔:“大家都知道某为人,再多的,也不多说了。”
“只不过,某在雍州军三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知,王副将可否答应某的一个请求?”
这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短短八个字,把其他幕僚碾压到地上摩擦,若晋晓真“没有功劳”,那就没人敢说自己有功劳!
因此,此话一出,没人再说什么。
王荣懂晋晓的话术,勉强笑了一下:“先生的请求,王某怎么能不敢答应?就是不知道先生是想……”
晋晓说:“我与沈游情重,烦请允我带着他离开军营。”
王荣面露难色:“这……可是,昌平侯之死该如何办?”此事纸包不住火,雍州总该推出个替死鬼。
晋晓心中早有成算,这条罪不揽,沈游就离不开这里,不如认下来:“那就请将军网开一面,当沈游畏罪,连夜潜逃离开雍州军。”
王荣私心里,还是不答应,看了圈幕僚,希望有谁能出来阻止:“可是……”
然而包括杜子衿在内,都没人说话,若晋晓对雍州军的贡献,稍微少那么一点点,或许都会有人反驳。
此时,人难免以己度人。
沈游到底和晋晓关系好,晋晓在雍州军这些年鞠躬尽瘁,若连这么一个请求都无法达成,连一个人都保不住,未免令人寒心。
王荣被晋晓一步步设计到如今这局面,架着他,如今答应这个要求,也说不过去了。
他重重叹口气:“先生都这样说了,本将也不得不允。”
晋晓见好就收,又对所有人一揖:“愿此一别,雍州军一往无前,所向披靡。”
沈游一直僵硬地站着,直到晋晓说最后一句话。
他猛地攥住手心。
他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痛恨自己的无能,他连累了晋晓。
便看晋晓朝他走过来,她神色如常,身后跟着云岩,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对沈游说:“走吧。”
整个议事厅里,无数对眼睛,目视着他们离开。
亦或者说,目视着他们被赶出雍州军。
到了营帐,云岩给晋晓收拾东西,泪眼汪汪地看着晋晓:“先生真的要离开吗?”
晋晓站起来,视线和云岩平齐,只笑了笑:“是,我和沈游走了后,军中的伤员,还得交给你了。”
云岩抹掉眼泪:“我也要和先生一起!”
晋晓说:“别闹,你还得在军中。”
云岩在军中是文书,没办法随手撂下事务,不像晋晓,能想走就走,这便是没有职务的好处。
云岩一边掉眼泪,一边说:“先生是不是早料到有今日,所以侯大人怎么安排职务,先生都拒绝了……”
他在一旁掉着眼泪,一直沉默着的沈游,闭上眼睛。
另一头,议事厅散会,只留下几个关键人员。
杜子衿说:“王将军,秦晋晓还真把自己当一个东西,以为雍州军没了他就不行了。”
王荣刚不得已答应晋晓的要求,脸色正黑,没说什么,杜子衿又说:“不过,他不能留。”
王荣一锤敲在案几:“趁他们还在雍州城,全部捉拿。”
晋晓留不得,逐鹿天下的时代隐隐有了苗头,定不可让她成为他人麾下的谋士。
是夜,没有任何声张,晋晓和沈游,像三年前刚来雍州军营那样,她在前,沈游在后,身上背着简单的行囊,徒步走出军营。
唯一不一样的,估计是沈游身上多了把游曳,晋晓身上多了把止戈。
王荣还要点脸,没把这些收走。
晋晓没有先回她在雍州城的宅子,而是拿出钱袋子,带沈游去客栈。
说来也是巧,客栈正是晋晓最初来雍州城时住的地方,客栈掌柜的认得晋晓,忙恭敬地迎上来,说:
“秦先生,真是好久不见!不知道这么晚了,您和这位……将军,为何在此打尖啊?”
掌柜看沈游气度不凡,又跟在晋晓身边,理应是某位小将军才是,这么晚,不在军营里,怎么出来住客栈。
沈游沉默着,根本不打算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