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燕,你出去歇着吧。”大队长媳妇下地回来,先喝了一大碗水,缓了缓就将小女儿撵出去,“我来做饭。”
“娘,我来烧火吧。”田燕燕不走,她知道她娘上工很辛苦,就想多帮衬一点。
她烧火是老手了,很快将火点起来,看着火光,她有些犹豫地问:“娘,我听说姐夫病了,我晚些能不能去看看他?”
大队长媳妇脸色一变,只是看着小闺女单纯的模样,想起丈夫叮嘱她的话,她硬是咽下到嘴边的呵斥,深吸一口气说:“他没事!听说是读书压力太大才病了,不是大毛病!燕燕,他已经离开咱们家了,你也别再喊他姐夫,就、就叫他钱知青,明白吗?也别去找他,你姐才走了一年,你是你姐的亲妹妹,要是你们俩闹出个什么,你还要不要做人,我和你爹都不用活了,直接吊死算了!”
说到最后,大队长媳妇到底忍不住气,话语越发诛心。
田燕燕白了脸,嗫嚅着:“娘,我、我不去,我不去……”低头继续烧火。
“燕燕你别傻了,那就是个没心肝的恶棍,满脑子想的都是从我们家谋好处,之前是利用你姐,你姐傻啊!怎么劝都劝不动,她怀了孩子,我和你爹只能捏着鼻子认了。结果你姐命不好,留下云涛就去了,钱永年真是黑了心肝了!你姐刚走他就勾引你——”
“娘!”田燕燕的脸这下子白得像纸了。
“好,好,我知道没跟他怎么的,可他的心就是坏的,差一点你的名声就没了!”
“姐夫不是那个意思,他是怕云涛以后没人照顾,他是为了云涛——”
大队长媳妇恨铁不成钢地戳女儿的额头:“你这傻妞!”心下又苦又涩,这傻孩子若不是跟大女儿感情好,也不会被钱永年那套说辞骗了。什么亲小姨做后娘比别个不知根底的女人做后娘对云涛好,他们老田家还不至于窝囊成这样,为了外孙又填进去一个女儿!钱永娘要是敢娶一个新老婆虐待云涛,他们老田家可不是吃素的,一定打上门去!
可她傻小女儿信了,要不是他们夫妻俩发现得及时,苦果还未酿成,现在都不知道是个什么局面。
是,钱永年不是个好东西,好吃懒做,偏偏长着一张好脸,能说会道,死的都能给说成活的,不知道多能哄人呢。他们夫妻早就看出对方的底细,只是女儿乐意,又瞒着他们二老有了孩子,就只能认了。瑛瑛对钱永年真是情深似海了,可谁想得到,瑛瑛刚走,钱永年为了留在田家,竟然干得出勾引小姨子的事情?!
不可原谅,不可原谅!
田燕燕忍不住呜呜地哭起来,就是在这时外头有人说话:“钱永年,你来做什么?!”
是儿子的声音。
大队长媳妇举着锅铲冲出去,果然看见刚下工的儿子儿媳正在院子门口与钱永年对峙着呢。她脸色瞬间就黑了,喝骂:“钱永年,你还有脸踏足我们老田家!”
“你快滚吧,别逼我揍你。”田青山冲着钱永年挥拳头,他还向后看了看,瞅他爹在不在。他爹不可让他揍人呢。
瑞和顶着钱永年的身份,早就知道这一趟到田家来得不到好待遇。置身处地,他要是有钱永年这样一个女婿,也恨不得见一次打一次。田家只是将钱永年打了两巴掌赶出去,日常上工时,田大队长也没有借着公事报私仇,比如将最劳苦的工作派给钱永年,已经是这位大队长素养与责任感了。
“大哥,妈。”瑞和喊人。
“谁是你大哥!”
“谁是你妈!”
三个字惹怒两个人,大队长媳妇深呼吸压下愤怒:“你来做什么?”
瑞和提了提手上的东西:“我给云涛买了些东西。”
“用不着,快滚!”田青山挥着拳头,“快滚滚滚!我们家不稀罕你的破东西!”
“青山说得对,我们家不欢迎你,你走吧!”
大队长从巷口进来,见状招呼:“进屋来吧。”
“他爹!”大队长媳妇急道。
“堵在这里像什么样子,进屋吧!”
瑞和得以进屋,大队长坐下,倒桌上的凉白开来喝,喝完将搪瓷缸子往桌上重重一放,看着瑞和:“你来有什么事情。”
“云涛呢,我想看看他。”瑞和将东西放到桌子上,左右看看。
“钱永年,你这人无事不登三宝殿,有话就直说吧,下午还得上工,你也别耽误我们吃午饭。”
“爹,我昨天考完试了。”
大队长听着这句“爹”,脸颊不受控制地抖了抖:“然后呢?”
“我对自己的成绩很有信心,这一回我肯定能回城。”
大队长媳妇看不得这个女婿骄傲显摆的模样,冷笑:“说大话也不怕扯了舌头!”
“好了,去做饭去吧。钱永年,你已经离了我们家,你回不回城的我也管不着。”大队长掏出老烟枪,往里头塞烟草,沉声说,“本来我也想着,等你真的考上大学回城了,有件事跟你商量,既然今天你自己过来了,那就提前跟你说一声。云涛,我打算给他改姓田,到时候办手续你来签个字。”
瑞和沉吟了片刻,大队长抬眼来看他,眼神带着凶狠:“你不同意?”
“我同意。”瑞和苦笑,“他是瑛瑛拼了命生的孩子,是瑛瑛唯一的孩子,跟瑛瑛姓我同意。”
大队长打量瑞和的脸色,似乎在判断这是真心话,还是又一招示弱的手段。
“爹,我知道我之前做错了事情。”瑞和叹气,“我是从城里来的,在家里从没有做过家务,下乡之后做农活,每天我都觉得自己要死了,后来我跟瑛瑛结婚,瑛瑛心疼我,求您给我换了更轻省的活计,我很感谢她,感谢您。”
“你别说了,这是来恶心我的吗?”大队长将老烟枪往桌角一磕,声音特别大。“事情说完就走吧!到时候迁户口给云涛改姓,我会通知你。”
“好。”瑞和站起来,看向厨房的方向,那里除了有锅铲翻炒的动静,还有小孩子呜呜呀呀说话的声音。他最后对大队长说:“云涛姓田也是我的孩子,以后我会给他送东西,回城了也一样。”
等他走了,大队长媳妇才肯让小女儿出来,她问丈夫:“他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没说什么,吃饭吧!”
等录取通知书的日子是最难熬的,知青点的气氛一天比一天凝重。
“我觉得我考得不好,昨晚又梦见我落榜了。”陈书挠头发,看着手上的乱糟糟的补丁,心情更差了。他看向对面也在缝衣服的钱永年,问:“你就一点也不紧张啊?”
“紧张啊,我下乡也三年了,我很想回家。”瑞和咬断线头,满意地看着裤子膝盖处的补丁,将裤子叠好放在一边,拿起一只破袜子继续补。
“我的心情糟糕透了,唉!”陈书苦着脸用剪子将缝成一团的补丁拆了,重新缝。
等最沉稳的吴翰也开始夜不能眠时,录取通知书终于陆续到来了。
田家村收到了四份录取通知书,其中知青点有三份,瑞和、吴翰和另一个十年知青周比年都收到了。周比年抱着通知书嚎啕大哭,哭得厥了过去,在惊叫声中,瑞和接住住对方,往周比年身上按了好几个穴位,硬是将人摁醒了。
“我考上了,娘啊!我能回家了啊娘!”周比年坐在地上继续哭,眼睛都哭成了核桃。他的妻子抱着几个孩子也在一边激动地红了眼,小女儿去拽他的手,被他拂开了。
瑞和也收到了属于自己的录取通知书,他考上了英华大学的中文系,这与他报的经济学相差甚远。不过也没有关系,学习这回事哪里都能学,不一定要是本专业,再说了有机会的话以后可以转专业啊。瑞和高高兴兴地去办理相关手续,为回城读大学做准备。
就在这时,田大队长找来了,让他去签字给外孙改姓。瑞和其实已经有了想法,田云涛无疑将会长成一个出色的人才,极满足原身提出的第二个任务:生并且培养一个优秀的继承人。
现成的人选,瑞和当然瞧中了。
他没有推脱地写下自己的名字,最后对田大队长说:“不管您信不信,云涛仍是我的儿子,我以前的确犯错误了,我都认,以后我不会再结婚,云涛会是我唯一的儿子,等我在城里混出个头,我会来接他的。”
第1005章 重返七十年代
田大队长当然不信了!
这个自私自利的前女婿说的每一句话他都不相信,他冷淡地背着手走了,没有回答瑞和。瑞和也不介意,半个月后与吴翰与周比年一起做村上的拖拉机一起去镇上坐火车,坐上了回家的道路。
钱家在厘江市,瑞和的大学在冶京市,去冶京途中会经过厘江,他就顺便回了一趟家。钱永年是家中第三子,三年前钱永年十七岁刚高中毕业,他当然不想下乡了。可他大姐钱永春大他三岁,大哥钱永朱大他一岁,都比他先到下乡的年纪。
最早是大女儿初中毕业要下乡,大女儿从小身体弱,说话都轻声细气,提一桶水都大喘气。隔壁街就有一家将女儿送下乡,听说头一年就病死了,他们如何舍得把孩子送出去?原本是想着给大儿女找个婆家,条件也简单,就是男方那边要给女儿找一个工作,简单来说就是让男方父母让出一个岗位来。这在当时还算常见,一些不愿意下乡的女娃子都是这么谋算的。虽然女儿当时才初中毕业,十五岁还小,但可以先定亲嘛!可他家大女儿身体不好,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托媒人说了好几家都成不了。去给孩子办病退吧,女儿又没有得病,只是体弱了些,病退也办不了。好不容易谈了一家吧,临到最后期限时反悔了,没办法,钱母只好把自己的工作给女儿顶了。
等轮到大儿子高中毕业时,家里是准备让大儿子是要下乡,让小儿子留下的。没想到大儿子谈了个女朋友,那女孩还怀孕了,女方父母找上门来,说是已经给女儿找了个工作,让钱家给个说法。
现成的儿媳妇和孙子,钱家父母难道还能往外推?
于是钱父也把工作给了大儿子,让大儿子留下来结婚了。这样一来,等到小儿子时家里完全帮不上忙了,也无法帮忙了。
钱永年聪明,似乎是本能就会在兄姐中争夺父母的宠爱,他又是小儿子,撒娇卖痴让人疼爱,早就从父母口中得来承诺,会将他留在身边让哥哥下乡。结果最后只有他一个人下乡,十几年来父母对他的偏爱好像成了笑话,心高气傲的钱永年根本无法接受。最后他是带着诸多愤懑与痛恨下乡的,上辈子下乡后从不跟家人联系,等衣锦还乡后就到家里显摆,后来有钱有势了,还派人去搅和大姐夫和大哥的工作,看他们在贫穷中挣扎成为钱永年纾解压力的最佳娱乐方式。
瑞和没有跟原身对着干的想法,但路过老家,总该回去看一看。
钱家父母看到瑞和都十分吃惊,得知他考上大学正要去冶京市读书,更是为他高兴。
小儿子下乡后杳无音讯,虽说都是迫不得己,手心手背都是肉,但终究只亏了小儿子,怪不得孩子埋怨。
夫妻俩给田家村寄了不少回东西,却得不到一丁点回音。
寄了两年,直到今年才没有寄了,也不是为了别的,大儿媳妇怀上二胎了,还是双胞胎,急需营养,家里的东西都得紧着她。
现在见着小儿子回来了,看着很冷淡,到底还是挨个喊了人,钱母就红了眼眶,拉着儿子的手抚摸着:“苦了你了,乡下就是折磨人,瞧你都瘦成什么样儿了。”
有一说一,原身下乡前两年过的日子不算差,开始时钱家总有东西寄来,后来钱永年又跟大队长的女儿谈对象,那姑娘对他很好,结婚后就更好了。被田家赶出来那段时间钱永年也没怎么吃苦,他本就长袖善舞,干活时偷懒得很有水准,田大队长瞧出什么来却硬是抓不到证据料理他。田大队长又是个板正的性格,也不会故意磋磨他。、真正苦起来,还要数恢复高考后那段时间,既要下地做工,又要见缝插针读书复习,这才将人熬病了熬瘦了。
瑞和没解释:“我下午就走了,买了下午的火车票。”
“这么不多待两天?”钱母急道。
“怕赶不上开学报道,学校还挺远。”
钱父敲了敲烟斗:“哪个学校?”
“英华大学。”
“英华大学!”一直没开口的钱永春惊呼,钱永朱也一脸震惊。
抱着孩子坐在一侧的大儿媳妇王乔茵也瞪大了眼,她娘家弟弟也参加了高考,跟丈夫一样落榜了,她听他们提过英华大学,那是最好的大学了。
钱父的脸色更加和缓,对钱母说:“孩子考上好大学是光宗耀祖的好事,明天你收拾些东西我们来拜祖先。”又对大女儿说,“永年下午就得坐火车去学校了,时间不能耽搁,你赶紧去制衣厂买两件成衣来。”最后对大儿子说,“你去暖瓶厂找你姑姑找内部价买两个暖瓶回来。”
钱母觉得有道理,赶紧动了起来。王乔茵抱着孩子起身:“我去帮妈的忙。”朝瑞和笑笑,托了托孩子走了。
屋里就剩钱父和瑞和。钱父让瑞和坐坐,他到卧室里去,过了一会儿拿出来一沓钱和票。他将东西放到桌上,从上到下打量着三年没有见的小儿子,叹气:“爹知道你当年怨家里没有留下你,可那时候你大嫂说怀孕了,要跟你哥结婚,她家提出的条件是不要彩礼啥都不要,就想要你哥有个正经的工作,就盼着你嫂子嫁过来不用下乡了。你姐姐身体不好,往年一年里总要病个几回,让她下乡就是要她的命。我知道你怨,要是家里能有第三个岗位,肯定会给你的,这不是没有么。好在你读书好,熬了三年这也回来了,以后你好好读书,毕业后等国家给你分个好工作,到时候家里就你最有本事了,我也不多说什么让你拉拔你哥哥姐姐的话,只盼着你读好书拿个毕业证!大学生肯定好找工作,到时候找个做办公室的活儿……”
瑞和静静听着。从原身记忆里他得知,原身为了不下乡着实废了不少心思,但他筹谋了那么多,全都抵不过大姐要结婚,大哥在临下乡前突然要当爹。他父母的两个工作就全都与他无关,他自认是家中最聪明的孩子,最后却败得一塌涂地,这让钱永年无法释怀,之后的岁月他越成功,就对那件失败的往事越发耿耿于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