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聪明是真的,考不上大学也是真的。
她就像二维生物,永远理解不了几根线条在平面上怎么就组成了一个正方体,一个高中几何就能把她逼死。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
天亮之前的风有些凉,她缩在扶手椅里,冷似的,从毯子里伸出手来拿酒:
“许尽忱大半资金都押在何双平的项目上,他控制不住何双平的项目,何双平一死,那些项目就废了,所以要借做空这家公司回本——但按他资金规模,近期明面上不能有太大笔的交易,否则会引起证监会注意。”
而这是许尽忱手里仅剩的资金。
何双平的死,于他是一场地动山摇的海啸,只是他尽力表现得举重若轻,而已。
“他只在汇融持有了4.8%的股份,这根本不是一家正儿八经的投资公司,而是一家避税公司。”
“避税公司?”
“就是为了规避个人所得税,以公司名义,把私人财产转化为公司财产。”
“个人所得税不是比企业所得税低?”
“个独税率不一样,注册地不同税率也不一样,许尽忱在国内、香港和纽约注册了不下二十家公司,就是为了方便转移定价。”
她闭上眼睛,不再看他,身前还拥着被子,是小小的一团,思路却清晰得可怕,就像已经有人在她脑海里画出了许尽忱的思路图,她只是复述了出来:
“许尽忱是野兽打法,他会先用虚假利好消息推升股价,接着暗中开大批空单,然后高位出货,大量放空,也顺便把这家避税公司甩开——所以你不仅不能买进,如果已经持有,还要全部卖出。”
郑阿二看了她的背影。
“助理?”
良久,轻笑了一声:
“你这样的人,居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助理?许尽忱把你放在身边,晚上睡觉不会做噩梦吗?”
“他睡得很好,不劳你操心。”
“穷到酒都买不起,却宁愿做几份兼职,也不碰股票。”
他抬起眼,再次拿走她手里的酒瓶:
“李维多,你到底是什么人?”
……
凌晨的风拂过空旷的工业区,晨光已经熹微。
“能拿到许尽忱的内幕消息,看来你也不是那么的普通,我有没有问你是什么人?”
李维多背对着他,在夜色中睁开眼睛:
“保持沉默,阿二。聪明人让我厌倦,甚至恐惧。你仍是多年前我认识的那个普普通通的小男孩,我也仍是那个高中辍学一事无成的兼职生李维多……我不干涉你,你也不要干涉我,不好吗?”
……
同一时刻,山间。
月光从窗口淌入,远处青山已经浮现出青灰剪影。桌上零零散散地铺着十来个白色实验碟,上面散落着一些奇形怪状的石头和骨骼,一个男人正俯身,用手指仔细地感受骨骼的形状。
他眉眼低垂,敛下目光,似乎闭着眼。
“25万。”
房间另一头,曹品狼狈地从一大堆仪器中探出头来,一手拿着一块石头,一手拿着一份打印报告,平常用发胶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也乱糟糟的:
“我按您说的,用锆石裂变径迹法检测了石器层上的火山灰沉积,显示这个遗址的时间是25万年前……但25万年前地球上就有人类或前智人或猿人能造出工具这种事,我想都不敢想。”
“这只是考古禁区的一个例子。人类文明远比你想象得长久得多,现在人们还一直以为玉器是周、汉的东西,其实五十年代就发现了史前玉器,没人敢认而已。”
因为史前没有金属器,没有金属,就不能琢玉。
院里子桂花一丛一丛的香气溢进窗棂,男人慢慢挑拣完桌上的石器,忽然说:
“今天晚上,也没有人来偷古董?”
曹品:“……”
为什么他觉得他的小主人,似乎很希望有人来偷他的古董?
这是什么神仙毛病?
他已经被问了很多次,利亚少爷眼睛刚刚看不见的时候,也没见他对自己这么上心过,弄得他都有点不好意思再继续回答:
“没有,少爷。”
“上次的调查结果?”
“我盘问了当天的警卫,拍卖会当天共来了43位女性,其中12位是30岁以下,但因为山上并不是所有地方都有监控,无法辨别她们是谁去了后山,又是谁潜进了您的书房。”
男人脸上没露出什么神色,只是有点淡漠,似乎早知如此,因此不抱希望。
曹品犹豫了一下:
“但那天迟一点的时候,秋平衍来了,还伪装成了茶馆的收银员。据她说,那天有个’超可爱萌哒哒软绵绵还嘴唇起皮的小可怜’在茶馆喝了1686.77块钱茶。她结账时停电了,没办法出账拿增值税□□,所以留了地址和姓名。”
那家茶馆是他父亲的恶趣味,开茶馆的是位老渔夫,和秋平衍关系莫名其妙很好,据说是他父亲的“soulmate”,几年前还救过他的命。
所以他还不能把人直接赶出去。
陈利亚抬起眼眸:
“这个人是因为什么引起她注意?”
曹品:“可能是因为她嘴唇起皮?”
陈利亚:“……”
曹品:“抱歉,我想起来了,是因为她数学很好,尤其十以内加减法,据秋平衍说,当时他们买了很多东西,价格都包含小数点,还分别打了几种不同的折扣,但这个女孩几乎几秒钟就计算出了结果。”
“她叫什么?”
“李可可。”
“地址?”
“是一家公司的收发室,但那家公司并没有一个叫李可可的人。”
曹品说:
“而且很有意思,我顺手查了这家公司的财务报表和最近的消息,发现他们十天开了十二场发布会,估计是在用利好消息推升股价,就和当年的乐视一样,靠发布会和PPT维持公司,资金链怕不是很稳。”
陈利亚:“乐视是什么?”
曹品:“……”
抱歉,忘了他的少爷和人类世界有所脱节。
“就算是假名,那天她签字的笔上,一定留了指纹。”
陈利亚直起身,把手里古7000年历史的苏美尔人的骨骼举起。清冷月光落在他眼里,像散开的细碎光点:
“去查她。”
“……是。”
作者有话要说:我现实里,是哪怕见男友,也会计算一下,爱情愉悦感+叫鸭子的平均成本-见他的时间成本是否大于0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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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千万别把微博里的人当成我:)
第15章
“还有,按研究所交给我的mtDNA,苏美尔并不属于闪米特人或印欧人,这不符合之前的结论。”
曹品内心浮现出不详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他轻慢地把手里骨骼扔回盘子:
“今天晚上再测一遍。”
“……”
考古学使我质壁分离。
曹品大上海名管家定制的脸上罕见地出现了裂缝。他顶着一头乱发,目光呆滞了好一会儿,试图和陈利亚解释清楚他并不是一个什么都能管的老妈子:
“少爷,我是伯克利大学政治经济学毕业的。”
“所以?”
“所以我觉得您迫切地需要一个专业的妻,不,助理,兼具考古学和历史学背景还很会理财的那种,这样我就可以专注于管家婆……管家事业,在专业领域内尽心尽为您服务。”
“不。”
陈利亚转身朝外走去:
“我讨厌房子里有陌生的东西,忍受你和牛顿已经是极限。还有,我听见你喉咙发出了声音,如果你想哭的话,麻烦离我的石头远一点,眼泪对这种石质有侵蚀性。”
“……”
心碎.jpg
但为了能从此摆脱可怕的考古,也为了尝试一下完成上任管家留下的伟大遗命,他鼓起勇气道:
“讨厌陌生的东西,那您就永远不结婚了吗?一个男人,总要接受另一个陌生的女人,不是吗?”
“……”
这大概是曹品第一次有胆子这么和他说话,陈利亚停住脚步。
“婚姻。”
半晌,他说,神情淡漠:
“用这个国家通行的理论,婚姻的本质,是为了保存和继承财产,和卖.淫无异,妻子和普通娼.妓不同之处,在于她不是像雇佣女工计件出卖劳动那样出租自己的□□,而是一次永远出卖为奴隶。”
这个国家通行的理论?
“马克思?”
“恩格斯。”
“……”
不不,他就是学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长大的,怎么不记得恩格斯还说过这么丧病的东西?
“所以男人和女人,不该产生关系。”
露水在叶子上凝结起来,山里起风了。
陈利亚转过身,不再看他,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
“就像卵生的鱼类,将卵直接产在水中,父亲和母亲却可以互不相识。就像雄性的蓟马卵螨,受精后就慢慢死去,雌卵啃食完母亲的身体出生,又去寻找下一个雄性。”
月光下,男人侧脸淡漠犹如古希腊的雕塑,似乎这世界上没有什么能使驻足,也没有什么能让他动容。
“进化从来没有创造过爱情,进化只创造过繁衍,曹品。这个世界本没有婚姻,也没有爱情,卵螨是这样,人类也是这样。”
……
呵,爱情。
李维多在六点四十七分赶到许尽忱楼下,本来想去附近唯一有早餐的星巴克买份牛角包,想想账单,又作罢,给自己定了个五分钟的倒计时,靠着车门,争分夺秒休息了一下。
闹钟响起,她睁开眼,看到许尽忱背对着漫天霞光,朝她走来。
她直起身:“许总早。”
“你怎么这么苍白,生病了?没休息好。”
他皱眉看着她腮红也遮不住的脸色,边走边整理手表:
“不是让你尽快搬出来?你家离我太远了,上次我发给你的那间公寓,离我只有八百米,一个月只要六千,为什么不要?我每个月可是给你发了两万五的税前工资,维多,钱都被你煮熟吃了?”
“……”
她绕到后车座,为他打开车门,用手抵着车顶防止他碰头。然后自己坐上驾驶座,也不知道这算不算疲劳驾驶。
许尽忱坐在车后,望着她的背影。
呵,真是个胆小鬼。
他把机会放在她门口,她不敢捡,他把机会送到她手边,她也不敢握。
李维系好安全带:“现在不堵,我们出差是飞机还是高铁?”
“不,今天不出差。”
他勾勾唇:
“你不是想休假?塔吉克斯坦就算了,我没这个巴基斯坦时间。你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我们乘上午的飞机去澳门。一个是就近选苏州或杭州,我可以陪你一起看歌剧,或者你想购物,我也不介意陪你逛一天。”
李维多:“……”
不,她选择死亡。
她终于明白昨天他问她“真的很想休假?”“想去哪休假时?”时,她那种全身乱起鸡皮疙瘩的恐怖感是为什么了——这分明就是她的身体在用本能反应告诉她,不详的预兆已经来临,大魔王今天丧心病狂,要陪她去、休、假。
李维多看着前方:“可是我的证券分析前二十章还没有抄完……”
许尽忱双目微闭:“明天再抄。”
李维多:“我手里账本也没轧完……”
许尽忱脸色沉下:“财务是干什么的?秘书处是干什么的?地球没你不会转了吗?”
李维多还想挣扎:“可是我……”
“没那么多可是。”
许尽忱阴恻恻地说:
“刚好你上次出差的通行证还在我这里——哦对了,你的户口本和身份证恰好也在我这里。”结婚都够了。
“您给我请的是年假吧?”
李维多的心里只有金钱:
“还有旅行的机票费……”
“当然是自费。”
许尽忱看着她黑色柔顺的长发,勾起嘴角,佯装冷漠道:
“你是我的什么人?妻子还是女友?难道我还要给一个普通基层员工报销出去玩的机票,还帮她请年假?拜托,我是做慈善的吗?”
李维多:“……”
这是和她有什么仇什么怨?
好一会儿,她才重新开口:
“许总,如果这次不是年假的话,这个月工资就去七分之一了,我能不能和您预支一下下个月的工……”
“哦?你准备去租离我公寓八百米远的那套价格只要六千的公寓了?”
“……并不是很准备。”
“那免谈。”
他冷冷的看着她,像看一只不争气的仓鼠:
“既然不打算搬到我身边来,我非亲非故、无缘无故为什么要给你预支工资?”
非亲非故,无缘无故。
她坐在前面,意料之中地闭嘴,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