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叮咚一下,又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上面只淡淡地写了一句:
“中餐补贴已扣。”
李维多:“……”
没隔两秒,短信又接连来了两条:
“晚餐补贴即将扣。”
李维多:“……”
她一看挂钟,离她和陈利亚约定的时间只剩一分钟。她居然完全忘了,按合同,她还肩负着陪同某殿堂级考古学家吃三餐的艰巨任务。
可还有一分钟呢,她的新雇主这么急不可耐地就要对她进行资本主义剥.削了?
她放下手机,一分钟很快过去。就在秒针“嘀嗒”转向“12”的同一时刻,手机分秒不差地又振动了一下。
招商银行:您尾号为3326的号卡被扣款1100元整,余额为0.72。happy:)
李维多:“……”
不,这么准时并不是她认识的招商银行。
今天许尽忱像疯了一样给派事做。她整整九个小时没有动过位置,中饭和晚饭都没吃。
她把手机扔到沙发上。她沉回工作海洋,就不再理会别的,别人需要计算机一个个输入数字,她全程心算,手指敲击速度之快,让人眼花缭乱。
直到门锁转动“咔哒”一声传来。
她的动作戛然而止。
张纯转着椅子,手里抱着一束绣球,在门缝边露出妩媚的半张脸:
“我刚才敲门你没听见,维多姐,刚才花店的人来了,有人给你送了一束绣球花和……竹子?”
她低头看了一眼,困惑道:
“这绣球还没全开呢,还夹着一张卡片,写着,咦?35,43,12,41……后面还有一长串数字,这是什么意思?”
“可能是有人恶作剧吧。”
李维多没理会,又开始打字。黑色美瞳映着一行一行飞快闪过的数据,在海量数据中无法自拔,像个没有感情的杀手:
“你工作做完了?花扔在沙发上就好。”
“好哦,这里有一份文件要你签字。”
李维多瞥了一眼,不是什么重要的文件。她习惯性伸手拿起桌上黑色碳素钢笔,刚想写,又顿住,换了一只黑色水笔,一板一眼签上自己的名字。
“哦,对了。”
张纯歪了歪头,刚走到门口,又想起什么:
“维多姐,许总那边说十分钟后开会,叫你把茶叶带上去泡茶。”
李维多头也不抬:
“不去。”
“……哦。”
没隔两秒,张纯来敲敲门:
“我说你在工作,可许总让你把工作带上去做。”
李维多盯着电脑,手速快到飞起:
“说我病了。”
又隔了几分钟,张纯像打地鼠一样又冒出一个头来:
“许总问你病给谁看,还说只要没病死,就请你拖着病体上去。”
“……”
“维多姐你就去看看吧,我看许总就快砸杯子了。去年他可一个电话都没给我打过,今天一下午他来来回回就给我打了二十多个电话。他惦记的不是工作,是侬好伐?还莫名其妙下来巡楼了好几次,每次都特地从你门口经过,结果你头都没抬一下……”
这语气就有点意思了。
李维多抬起头,看了她一眼,随后拿起一边座机,打通秦宋柯的电话,又按了公放键。
两秒钟没到,秦宋柯轻快的声音已经传来:
“怎么,一下午不见,终于意识到我怕是有点帅?”
“……”
李维多没理他的间歇性自恋,把刚才对张纯的话重复了一遍。
“包在我身上。”
秦宋柯立刻说:
“就他扔给你那堆东西,那是两天两夜的节奏,阿拉革命情谊在这儿呢,我让谁猝死也不能让你猝死啊,我就说那个保险黄老板又来找你聊业务了,一时腾不开手,直接让徐元气上去替你,泡茶又不是泡妞,谁泡不是泡。”
他说着语气又低落下去:
“许总也太莫名其妙了,我又没做错什么事,为什么要把我调离33楼啊。”
徐元气,就是那个微信小号已经有自杀倾向的海龟徐生。
可惜他平时表现的实在太元气满满了,连自杀都是元气满满的自杀。
李维多挂了电话,又看向张纯:
“听见了?”
“……”
“我知道你早上听见了我和许总的对话,知道我即将离开。可如果你现在就是许总的特助,许总要你推掉一个会议,这么简单的事,你也要三遍走进他的办公室,让他手把手教你怎么做?”
“我不是……”
“我喜欢你,张纯。”
李维多看了一眼手表。
她打完最后一个字,按下邮箱“send”时,墙上分针正一分不差地越过七点。
“急功近利不是贬义,是美德,但急到露出破绽,就是愚蠢。同样,想越级抱老板大腿,这不是功利,是高明,但为了一次不确定溢价扔掉已经长期持有的股票,就是愚蠢。”
若目标不能一击必中,就应该继续隐忍。
尤其是LCC还有个制度,从LCC辞职的人,如果职级到一定程度,可以推荐自己的继任者。
“我很喜欢你,但你太急了,张纯。人一急,就会只记得做事,忘记做人。”
李维多抱起沙发上的花,按灭房间灯,就要离开。
“……维多姐。”
张纯站在黑暗里:
“你喜欢我?”
“嗯。”
“你现在还喜欢我吗?”
“为什么不?”
“就算你已经知道我势利、虚荣、捧高踩低?”
“就算我一直知道你势利、虚荣、捧高踩低。”
落日铺满长廊,她站在落日与阴影之间,脚步不停。
一点笑意像蜻蜓点水,掠过她嘲讽的唇畔:
“世界上最可怕的恐怖小说,叫窃钩者诛,窃国者侯。张纯,纵观历史长河,善良的都被屠尽,只有虚荣,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
作者有话要说:喘口气,女主不是百合
第32章
这么多年了,这还是她第一次在太阳落山前下班。站在熙攘大街,她第一次对这落日有一种陌生感。明明每天隔着窗户也能看见,明明出差时见的也是一样的长街,可她就是觉得,今天的落日,和以往的不一样。
李维多拿着曹品给她的卡,走进一街之隔的摩天大楼。
雪白电梯灯光打在她脸上,她脸上没有表情,看着楼层慢慢上升。
目的若不能一击必中,那就应该继续隐忍。
仇恨若不能一次消散,那就应该把仇人圈养起来。像养山上那些雪白的绵羊,给它们草,给它们饲料,让它们壮大,让它们繁衍,让它们儿孙绕膝。
直到它们,都忘记了欠下的债,再一只只捉来,当着它们父母的面剥去毛皮,活生生放在火上烤。
这才是切肤之痛。
不像死亡,轻描淡写,爱与痛都不到骨头。
……
七点十一分,李维多用指纹打开门锁。为了符合自己管家的人设,她还专门挑了厨房那个方向进。结果连脚跟都没站稳,一只人高的长毛大狗就一下把她扑到地上,毛茸茸的脑袋在她怀里拱,蹭着她不停地摇尾巴。
李维多:“……”
这狗的表情居然有点像十几岁时的许尽忱。太吓人了。
“牛顿,快回来。”
曹品吓得丢下手里的锅铲就来抱狗。
可他一介文弱管家,别说抱了,连拖都拖不动,只好冷着脸威胁道:
“要是被少爷看见,你这周就逃脱不了阉割的命运了,知道吗?一个是你身体的一部分,一个是跨物种的爱,你自己选一个。”
牛顿望了望她,又望了望曹品,似乎在蛋蛋和她之间艰难地取舍。
最后它生气了,用屁股对着曹品。
曹品:“……”
他捡起锅铲,又回到了高冷管家的样子,朝她扬起下巴:
“您的时间观念太差了,少爷等了您一中午,又等了您一下午。为了配合维多小姐的时间,我们还特意调整到晚上七点三十分用餐——如果小姐的良心还会痛的话,请移步第十三号书房,少爷在等您。”
李维多看着面前三条长廊:“第十三号书房是……”
“抱歉,但恕我直言,第一时间把新雇主方圆百里之内的所有地图背熟,是一个合格管家必备的基本素养。”
曹品倨傲道:
“第三十三号书房在C1区,您向南直走52米后再左拐前进21米看见维特根斯坦画像就再向西走55米右拐顺着地球仪东经95°指示方向左右拐弯前行79米,少爷的书房就在您东边。”
李维多:“……”
她选择死亡。
“说起来,我职责和你一样,曹管家,你不用叫我小姐。”
“要叫的,维多小姐。”
曹品握着锅铲,语气矜持高冷:
“少爷的日常事务非常庞杂,因此管家有严格的审核标准,除了最基本的管理才能外,金融、法律、财务、国际商务知识缺一不可。”
李维多:“所以?”
曹品:“我是伯克利加州大学毕业,双硕士,小姐。”
李维多:“……”
算了,打扰了她自己走。
但她实在对他那位少爷没什么兴趣,巴不得赶紧被炒鱿鱼,也懒得去走那条会耗死她高中肄业生脑细胞的书房之路,索性坐在桌边,笑眯眯地看曹品炒菜。
哦,不对,是烹饪美食。
但等到曹品开始处理生牛肉时,她坐不住了。血淋淋的肉片被放在平底锅上,“滋”地升腾出一阵白烟,烤肉香味散溢出来。
“哐当”一声,李维多的手机掉到地上。
“在少爷居住的地方,您最好不要发出这么大的噪音。”
曹品背对着她,做贼似地把牛肉翻了个面:
“在这里工作的第一原则,就是不要有存在感,第二原则,还是不要有存在感,第三原则,只有少爷需要你有存在感的时候你才能有存在感。譬如抢少爷可乐这种存在感过强的行为,危险系数五颗星,严重威胁了长江三角洲一带物种的生存,我希望不要再出现了。”
“……”
大概是灯光太明晃晃,她脸色有点苍白,额头上还有点薄汗,却笑了一下:
“你刚才说,你们少爷的书房位置在哪?”
“在C1区,您向南直走52米后再左拐前进21米看见维特根斯坦画像就再向西走55米右拐顺着地球仪东经95°……”
“……”
李维多撑着桌子站起来:
“你们这里就没有室内导航APP什么的?”
“那有点困难,毕竟您之前,这里还从未有哪种生物方向感差成这样。”
曹品对着锅里的牛肉,露出一个姨母的笑容:
“但是您可以和少爷申请共享少爷的GPS定位,维多小姐,这样少爷不管在哪个房间,您都可以随时随地找到他了。”
“……”
那她还是选择死亡吧。
她在厨房里呆不下去,误打误撞居然走到了陈利亚不知哪个藏书馆。房间门没锁,阴郁的橘黄色灯光,顺着门锁的缝隙淌出来。
她推开门。
四面巨大的书架,盘旋蜿蜒向屋脊最高处,架子上密密麻麻都是手稿和书籍,步入其中,如同步入海洋,知识的空阔令人震撼。
这震撼,就像小时候,她慌不择路翻进一面陌生的墙,第一次看见藏书馆时的感觉。
仿佛整个世界都藏在这里。
多么渺小。知识。这里每一架、每一排、每一行,都有几本这样的大部头,或许在历史上被禁多次,或许耗费许多人的一生去完成,一字一句都斟酌。
可放在书架上,也不过只是沧海一粟而已。
你的人生,不过是,沧海一粟而已。
……
书籍深处,陈利亚手边放着一盏灯,在散乱的故纸堆之间,抬起头。
或许有纸质书的地方,都带着一种故去的陈旧。就像你一踏进光碟店,世界就回到90年代,你一踏进老书摊,时间就回转到十几年前、几十年前、一百年前。
她穿着黑色裙子,披散着黑色长发,一不留神,就走进他珍藏的兔子洞。
可兔子却看不见了。
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陈利亚摘下耳机,慢慢站起来。
书籍上方的罅隙中,映出她的眼睛和手指,那双眼睛应该很美,那双手指又长又细,可在他眼里,都只是一个模糊的剪影。
他与她隔着一个书架,追着她的脚步,慢慢地、一步一步往前走。
走过毕达哥拉斯,走过德谟克利特,走过苏格拉底的遗言,走过阿基米德被三尺之剑杀死的尸体。
他透过书籍的缝隙,看着她,哪怕她只是一个残缺不全的影子。
但没关系,她本来就活在幻觉里。
李维多顺着一排一排的书籍,走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走到尽头。尽头不是墙,而是一扇光滑的门,微微开着一条缝隙,昏黄光线流出来。
像法国那个蓝胡子的血腥童话。
蓝胡子有一扇走廊尽头的门,里面装着他所有的前任妻子。他故意把门钥匙交给新婚的小娇妻,如果她按捺不住好奇打开这扇门,就会被他杀死,成为这里新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