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有。”
陈利亚勾起唇,拎起它的耳朵:
“我后面才意识到,我并不是一个有耐心给身边的洋娃娃取名字的人。所以伽利略,你把我的记忆,藏在哪里?”
……
这台电脑的名字不对劲。
他会给电脑取名字这件事,也不对劲。
他从没给身边的东西取过名字,因为懒得费心。何况这只是一台电脑,他为什么会给一台电脑取名,还要叫它伽利略?
万事都有源头。曹品去接牛顿的时候,不巧被苹果树上的苹果砸了一下头,牛顿才叫牛顿。
而伽利略是支持哥白尼日心说的天文学家。他身为一个从事古生物研究的历史学家,到底是脑子进了什么水,才会给自家电脑,取一个天文学家的名字?
“我一直没有想通这件事,直到最近。”
他单手撑在玻璃台上,一只手抬起,遮住眼睛:
“伽利略,伽利略……这并不是我随意找来的姓名,而是拙劣的文字把戏……是当年的我,留给未来的我的线索。”
伽利略——Galileo。
这不仅是一个科学家的名字,还是拉丁语的“加利利人”,异教徒和犹太人中的早期基督徒的名字。
除去这些玄而又玄的东西,它更是物理里的一个重要的基本矢量,是所有的初中生和高中生都知道的名词——重力加速度。
重力加速度g,就是伽利略Galileo的首字母简写。
在国际单位制中,重力加速度的单位,是m除以s的平方。
也就是m/ss。
他是历史学家,在他的世界里,“L”和“i”是同一个字母,
那么,如果把“/”看做“i”,那“m/ss”就是miss——失去、思念。
而如果把“/”看做“L”,那“m/ss”就是MLSS——
Memory Loss。
失忆症。
可“失去”是失去什么,“思念”又是思念谁?
记忆就像河流,长河里少了一捧水,河流不会发现。
同样,冗长人生里,少了那么几天、几个星期、几个月,如果不刻意去寻找比对,他也不容易察觉。
他的记忆缺失了一环,非常重要的一环,他却到如今才发现。
“没有人能伤害你。”
玩具熊的语气没有任何感情,它像一个真正的机器人,斑斑驳驳塑料眼睛看着它年轻的主人,又重复了一遍:
“没有人能伤害你,Leah。海马体损害能让人失去过去、镇定类药物能让人思维紊乱、潜意识链接可以被伪造替换。但一般的攻击无法打倒你,普通的困境也不能动摇你,没有人能强迫你失去记忆……除非你自己愿意。”
“这就是我想问的。”
他到底失去了什么,他在疯狂思念什么。他缘何失去记忆,而那失落的记忆里,他为何如此绝望,深不见底地绝望。
绝望到他甘愿杀死自己的过去,又不舍得彻底埋葬。只留下了一条这样不是线索的线索,等待十年之后的自己,把尘封记忆重新开启。
陈利亚伸出一根食指,学着李维多下午的样子,放在唇边摇了摇。
他眼底居然露出一点温柔笑意,让伽利略不寒而栗:
“既然攻击不能伤害我,困境无法动摇我……那当年的她,到底是对我做了什么,才让我痛苦到宁愿抹杀自己,也要忘记她?”
……
长廊另一头,卧室床上,白色羽绒被裹着一个小小身影,呼吸绵长,已然熟睡。
可就在陈利亚离开十五分钟后,床上的人忽然睁开眼睛,手脚并用地从床上爬下来,走到门边,轻轻推开卧室门。
走廊上空无一人。
傍晚她偷听陈利亚打电话,其实是听到一点东西的。陈利亚今天晚上似有什么重要工作要做,会一直呆在一个“实验室”里。
可她在这幢宅邸里呆了这么久,无聊到快把每座山头都跑遍。这里除了山就是古董,除了古董就是山,哪来的什么“实验室”?
算了,实验室不关她的事,好奇心会让李可可灭绝。
她和陈利亚,有三个月的期限在。
明天就是三个月的最后一天,如果不出意外,她不会再回到这里。
今天晚上是她最后的机会,在她离开之前,还要去确认最后一件事。
月光从窗里蔓延进来,四面并不是漆黑一片。李维多穿着陈利亚给她准备的白色睡裙,一边手扶着墙壁,一边慢慢在脑海里复述她来的第一天,曹品对她说的话。
“抱歉,但恕我直言,第一时间把新雇主方圆百里之内的所有地图背熟,是一个合格管家必备的基本素养。”
当时,这个管家倨傲地对她说:
“第三十三号书房在C1区,您向南直走52米后再左拐前进21米看见维特根斯坦画像就再向西走55米右拐顺着地球仪东经95°指示方向左右拐弯前行79米。”
……她真是太喜欢曹品了。
这里的走廊七拐八弯仿佛迷宫,但只要下楼就是饭厅,接下来的路线就完全和曹品说的一模一样了。
一步是0.7米,52米就是……74.3步。
然后左拐……
等她走到第三十三号书房门口时,额头上已经出了一层细细的汗。
书房黑得能拍一部恐怖片。她不敢开灯,好像瞎子探路,摸索着往前走。,
地面冰凉如水,她终于走到书房尽头,伸手一摸门面,果然,又是一层薄薄水汽。
她上次偷偷走到这里,就在门上摸到了水。
可惜还没等她开门,就被陈利亚当场捉住。
门上有水,就说明门内的温度比门外低,门内在制冷。
她父亲不喜欢她接触张秋,小时候一直带她住在外面。那时他们的住宅也有一个这样的门,门上总是有水,滴滴答答滑到地面。
她父亲对她什么都很宽容,唯独对这件事非常严厉,别说带她去那个房间,他连门都不让她碰。
那扇门里,究竟有什么?
一直到她父亲被活活烧死在她面前,她都不知道她父亲究竟是干什么的。任何关于她父亲的一切,都是她的执念。
如果她打开陈利亚的这扇门,能不能离小时候的秘密近一点?
李维多赤脚站在门口,黑暗里,眼底似有月色浮动。
半晌,寂静里“咔哒”一声,她转动了门把手。
锁是开着的,门没关。
作者有话要说:那你们对我的要求很低哦:)
以前有人问,没有大纲是怎么写推理的……其实这章就比较明显。
看过上一本的人会知道,因为上一本的人工智能叫伽利雷,懒得重新取名了,这本里的玩具熊才叫伽利略。
伽利略三个字,原本和miss、失忆症什么的一点关系都没有。
但当你实在不知道后面剧情怎么来,想瞎几把凑点字数的时候,你看,这两个也能乱七八糟扯上关系
哪怕这里不是失忆症,而是癌症、尿毒症之类的,只要你想,也能扯上,全看你怎么瞎编。
反正就是……胡扯就好了。
第97章
“你的记忆不在我这里。”
玩具熊说:
“机器无法存储记忆,我一直呆在这条走廊,无法目睹一切,你也没有向我口述过任何东西——你只给我留了一个关键词,让我在你找到’伽利略’这条线索时,就可以告诉你。”
“哦?”
陈利亚拉了一条椅子,在走廊尽头坐下来:
“什么关键词?”
玩具熊难以启齿道:
“七个小矮人。”
陈利亚愣住。
半晌,他手抵住唇,低低笑起来,这让伽利略的CPU不禁咯噔一下。
“你是说,我给十年后失忆的自己留的关键词,叫’七个小矮人’?”
“对。”
伽利略的语气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杀手:
“我一直庆幸你给我留的关键词是’七个小矮人’而不是’七个龙珠’,’小矮人’好歹有点西幻风采,如果是’七个龙珠’,那……”
“那什么?”
“那这一章看起来就会非常的中二。”
“……”
走廊尽头居然是一个小型的工作室。如果李维多能打开这些柜子,就会发现,这里储存着关于她的所有东西,和关于这一系列凶杀案的所有资料。墙壁上挂着巨幅软木板,细细碎碎的线索,用木钉钉住,黑色棉线把它们交错连接在一起,连接点的中央是三张照片。
正是曹品在许尽忱保险箱里找到的那三张照片。
第一张是女人脖子上插着剪刀,躺在老旧阁楼。第二张是狗被砍去头颅。第三张,是一团烧糊血肉伏在地面。
现在三张照片都凑齐了。
如果线索没出错, 第一张照片里的女人,就是李维多母亲张秋,第二张是李维多那条被砍了头的狗,第三张……还不确定,但如果他未婚妻那句“母亲活活烧死了父亲”属实,那团肉,应该就是她父亲。
可一个家庭怎么能这么支离破碎?没有一个完好的人,没有一个完好的故事,也没有留下一个完好的灵魂。
李维多的父亲李鹤年只是一家文物公司普通文员,她的母亲张秋眼光狠辣,背景高杆,身后家族类似于当年的世界首富洛克菲勒。太平天国动荡时,洛克菲勒基金会在全世界资助年轻科学家,治疗疟疾、发现青霉素、投建北京协和医院……这家医院现在还很有名,但少有人知,当时震惊世界的北京人头盖骨考古发现,就在协和老楼大门右侧B楼被发现。
张秋热衷于以慈善之名投资敛财。资料里,张秋正是因为和李鹤年供职的文物公司有投资合作,才认识了李鹤年。
但这件事情很蹊跷。那家企业充其量只一个古文物掮客。七八十年代制度不完善,外国人对神秘中国文化兴趣很浓,李鹤年公司的业务就是作为中间介绍人,把一些珍贵文物贩卖到国外。
那时资本兴起,神州陆沉,百废待兴。上海开起第一家证券,股份制改革大行其道,张秋不趁机南下蓝海吞并资本,却把目光盯住了一家业绩平平、毫无特色的文物走私公司?
一个手握巨额财富的名媛,23岁时放弃一切,叛离家庭,隐退结婚,在当年女性稀少的金融圈,还引起了一点风波。
如此的大张旗鼓,不禁让人觉得,她不过是爱令智昏,为追求一个男人大把撒钱。
……可如果不是呢?
1993年,两人有了第一个女儿,出身即病弱,一直被关在家里,由父亲亲自教授,没有上过学,也没人见过她。
再过七年,变故陡生,张秋在一年内离婚、丧子、双腿残疾。
此后,李鹤年不知所终,张秋住进疗养院,一沉寂就是二十年。
2007年,张秋从孤儿院带回一名叫李维多的孤女。
2009年,李鹤年终于再度现身,同年李维多家发生爆炸,一切复为灰烬。
爆炸之后没一个月,李维多成为许尽忱的琴童。
她被许尽忱带进富贵之家,从此一步登天。这个年轻富家公子对他的小琴童宠的不可思议,带她从普通高中转进贵族中学,连吃住出行都与他在一起。
她再没有回头看一眼,没有回头看过她的出生之地,也没有回头看过她残疾的母亲。
这样看来,张秋对她态度冷漠恶劣,也好像说的过去。
从李维多住进他宅邸开始,整整三个月,他让曹品走访了她所有还活着的“故人”,每日整理成口述送到他面前。据李维多转学之前的班主任说,她……除了成绩不好,作风败坏,数学考九分,物理考十分,十三岁被抓和隔壁高中篮球主力早恋,十四岁因打群架被带派出所,十五岁在空教室和体育课代表做不可言说之事,所幸及时被校长当场捉到差点退学外……也算是个天真可爱的小孩。
陈利亚:“???”
陈利亚把那两句话反复翻看了几遍,终于确定曹品在纸上写的,的的确确是“十三岁被抓早恋,十五岁在空教室……做.爱”?
陈利亚:“……”
“女人啊。”
一边,玩具熊感叹道:
“真是深藏不漏。”
陈利亚没有说话。灯光照亮了整条秘密长廊。长廊尽头却又是一扇门,门前摆着一张桌、一壶茶,还放了一本看到一半的书。
他眼盲那几年,只能见微小光芒,于是喜欢一切亮的地方。李维多来之前,他偶尔也会坐在这里,四面流光璀璨,安静如盲井,思维可以漫游迷失,无迹可寻。
可他现在仍然坐在这里,心如止水却没有了。他停在那几个字上,血液在指尖凝固一下,好像有人用针尖堵住心脏的脉瓣,于是血液顺着血管逆流。
十五岁的少女还太小太小。
可早恋是真的,不可言说也是真的。档案放在那里,不会出错。
如果不是校长恰好打断,她现在人会在谁身边?会孕育谁的孩子?十五岁的性.爱形同强.奸,可到底是那个没有名字的小男孩强.奸她,还是她在强.奸那个小男孩?
胸腔之下,从她让他“死一次”就开始的灼痛和狠蔓延起来。他想起她熟练的亲吻,想起她没有抵触就能在他面前半跪下来,解皮带比切菜熟练,说情话比撒谎流畅。
她好像不具备“贞洁”的概念,身体是外物,不喜欢可以换一具。她的身体现在和谁躺在一起,她不在意,是他无所谓,不是他也可以。
……原来真的,不是他也可以。
原来,随便什么阿猫阿狗,体育委员篮球队长,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