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有明确监控证明她杀了人。”
“只是一个侧脸。”
“我相信你。”
出乎意料,长发男人居然点点头:
“他们都认为你是为情所迷,可我相信我儿子不会轻易失去判断。在我年轻时还供职司法系统的时候,看过太多证据确凿的冤假错案,有时用眼睛看人,比用证据看人更准确。”
男人又拿了一个橘子,抬头看他:
“可我不是一个会看人的人,这点我不如你。所以利亚,我害怕的不是你看错人,而是我看错了你……利亚,你告诉我,我看错了你吗?”
“这是个没有意义的问题,看错了你又能做什么呢?”
陈利亚平静地说:
“做生意和找女人已经耗尽了你的心力,十年前你制约不了我,十年后你更没有办法制约我了,父亲。”
“……我本来就不大适合这些动脑筋的东西,我的天分在于艺术!艺术!我制约你做什么?你爸爸我的征途是成为世界一流画家,但就是因为我儿子不愿提前继承我的遗产,一代达芬奇就此陨落,你良心不会痛吗?”
男人生气地站起来,橘子也不要了,扔在他身上:
“和儿子聊天可真让人生气,你女人我是不会放的,让她在监狱待着吧!我就是要你们阴阳两隔!!我要去找我散落在中国的小甜心了,哼!!!”
陈利亚:“……”
“父亲。”
陈利亚坐在半面晨光里,垂着眼,忽然问:
“十年前,我到底做了什么?”
长发男人气冲冲走到门口,闻言顿住。
十年前啊……他回忆了一会儿,回过头来,神情里带着悲悯:
“十年前,你自杀了呢,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也会更
不是我对父女有执念,只是不写父女我就只能写母女了,我觉得我hold不住这份变态
第106章
夜色已深。医护小姐姐低头擦掉男人手背上针头倒流出来的静脉血,又解开他的衣扣,脸颊微红,手臂绕过他前胸为他换上新的绷带。
不知道为什么,陈利亚父亲给自家儿子配的私人医护,各个肤白貌美大长腿,换身衣服就可以参加亚洲选美。她弱柳一般的身姿站在灯光下,白皙手指按在男人坚实胸膛,居然很有几分婆娑美感。
房间里一时只能听见清洗伤口的水声,和陈利亚笔尖的沙沙声。
朴浦泽坐在对面,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硕大的电灯泡。
不多时,陈利亚合上笔盖,把眼前的纸撕下来,递过去,画的正是他在记忆里看见李维多下沉的花园:
“就是这个花园,特征很明显,我需要借用你的定位系统,找到它的具体位置。”
“应该可以,但要先把你画的东西建模,再导入卫星数据比对,系统可以直接调取可能值。”
朴浦泽见陈利亚视身边女人为无物的样子,恨不得替她上阵赶紧把他发小的心从那个毒娘们儿捞回来……但还是接过纸张,凝神看了两眼:
“等等,我怎么觉得我看过这个地方?”
他拿笔在纸上几个位置点了点:
“你现在能想起多少东西?你再回忆下,这儿花园外是不是应该有个中医门诊部?以前非典的时候,那个门诊部里的老大爷还说中x院xx药x所说吸洁.尔阴能治非典,后来还说双x连能治各种肺炎还有流感的……真的,我宁愿死于非典也不会吸洁尔.阴。”
“我只能看清楚花园里的东西。”
陈利亚自己扣上扣子,医护小姐姐在他身边站了一会儿,看男人的确没有丝毫理会她的意思,抿了抿唇,端着托盘走了。
“有一点反常是,记忆里我是站在池塘边,但视角却是俯视。”
“那就对了!”
朴浦泽一拍大腿:
“你忘了吗?你幼儿园和小学一二年级都是和我一起读的,我当时还很纳闷你这种家庭的孩子,是吃错了什么药才非要来小镇学校和我们一起挤小破楼。这个花园就是以前七班历史老师的公寓,就在学校旁边。”
历史老师?
“那个历史老师,是不是姓李?”
“对,好像叫李弗……李浮有。”
李浮有……浮有,蜉蝣。
蜉蝣问鹤年。
他当李鹤年消失的那段时间去了哪里,原来是去做了历史老师。
这的确像是李鹤年的性格,不是去做博物馆出纳员,就是去做小学老师。好像但凡思维偏向哲学的人,多少都有这么一点市井或山居的情结,就好比路德维希-维特根斯坦放弃万贯家财去山里做小学数学老师,还因为教得太差劲差点被家长赶出来,又好比托尔斯泰八十二岁离家出走,想去流浪,死在逼仄小车站,因为贵族和爱情是他的负担。
“但也不对,利亚,李浮有老师家只有三幢顶楼能看到,但教务处怕出危险,顶楼是常年锁着,只有大扫除的时候打开。”
朴浦泽说:
“你又没参加过大扫除,去顶楼难不成就为了偷窥人家院子?他院子里有什么好东西,值得你失忆了十年还惦记着?……等等,难道这就是你呆在我们那个小破学校的原因?”
他忽然恍然大悟:
“我知道了,你一定是为了偷看李师母!!”
“……”
“李师母可以说是人间绝色了,我至今都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人,还温柔,经常煲汤去办公室找李老师。当时我们小学一(三)班每个男生都暗恋她,只是没想到,原来你也……”
“……”
这些东西,他记忆里都没有。
也不知是事件模糊了记忆,还是他的大脑把所有有关“李可可”的东西都抹除了。
陈利亚转了转拇指上的戒指,垂下眼:
“他们夫妻关系如何?”
“我哪记得这些。”
“那你是否记得,李浮有任教期间,他家有没有出过什么事情?”
“这倒是有。李浮有有个女儿,你还有印象么?身体很差,从不出门,没人见过她,据说脑子也有点问题。师母当年对她那么好,看她一个人在家孤独,就给她买了小狗,结果你猜?那个小姑娘把小狗头砍下来了——狗的尸体就扔在学校后面的小河边,皮整张都被剥下来了,我当时凑热闹过去看,吓得我差点当场离开这个美丽的世界。”
“为什么就确定是他女儿杀的狗?”
陈利亚说:
“他们家三个人,还有街坊领居,都应该有作案嫌疑吧。”
“因为晚上有人看到,那条没头的狗是从李浮有阁楼上,被一个小孩扔下去的——小孩人躲在窗帘后面,但手伸出来了,小孩的手和大人相差太大,绝不可能看错。那个人一开始以为是扔垃圾,那时候很多人往河里违规倾倒……第二天才发现是条死狗。”
朴浦泽掩唇打了一个哈欠,走到窗边开窗通风:
“这件事当时闹得沸沸扬扬的……结果后面的事更让人大跌眼镜。”
“什么事?”
“我以前觉得人性本善,犯罪都是生活所迫。就是从这件事才开始相信,有些人基因里就是坏的,她的恶,是从骨子里渗出来的。”
窗外月明星稀,朴浦泽双手撑在窗棂上,回过头来:
“那个小女孩,她弑母。”
……
在这次大爆炸中死的那两个人,都是该死的人,没有一个清白的。王元的死因其实很早就出来了。他患有肺气肿,刚刚做完手术,身体状况欠佳,何壬羡并没有来得及下杀手,那天她与他发生了两句争吵,随即去厨房准备冷饮。而就在这时,王元被杀害——非常隐晦且简单的谋杀,有人从背后用顶针刺入了他的内耳道。
这个部位没有骨骼阻挡,直通大脑。王元几乎没有出什么血,也不曾留下明显伤痕,就已毙命。
甚至法医检查尸体时,只要不开颅,谁会发现他耳道里有一个细小针孔?
这起谋杀,大概率会被判定为手术并发症猝死。而能实施这种专业谋杀手法、又能无阻碍潜伏在公寓里的人,只有公寓的另一个合租人郑阿二能做到。
但至于他的动机,已不可知。真相还未浮出水面,他已经死于另一场谋杀,连尸体都在爆炸中被粉碎,碎成几块,七零八落,比当年的李鹤年更彻底,如同一场因果报应的轮回。
而更可怕的是,大脑死亡,身体还会存活一段时间。王元在刚被发现倒地时,应该还是有呼吸的。
这大概就是他的前女友为什么要用保鲜膜把他整个包起来——何壬羡大概以为他只是并发症昏过去了,但如果用保鲜膜把他整个包起来,他就不会醒过来,而会在醒过来之前,先死于保鲜膜带来的窒息。
如果这个故事被写成一本小说,大概整本书都找不到比王元更可怜的男人了——短短几个月,先是因为跑到他的古董拍卖会上洗钱、被他断了职业生涯,而后墙倒众人推,被民间高利.贷追杀到走投无路。
紧接着,他又连续经历了被前女友室友的大脑谋杀、和被前女友本人的身体谋杀。最后尸体还要被放在拉杆箱里搬来搬去。
好不容易终于熬到解剖,他的耳朵已经被猫吃掉了一只,脚趾也被老鼠吃掉了两个。
陈利亚随手翻了两页王元的案件卷宗,注意力却不再上面——杀狗、弑母,这可真有意思。陈利亚又想起他们从许尽忱保险柜里找到的照片,幼犬李可可的头被人摘下,瞪着灰白眼睛,每一处皮毛都受尽折磨而死。
可当时他的李可可是怎么说的?
她说,“后来李可可就走了,因为李可可的妈妈不喜欢李可可和李可可玩,会影响李可可学习,就把李可可带走了。”
至于她的母亲,她也和他交代过,那是一场意外,她说,“我五六岁的时候,我妈妈用剪刀自残,以为受伤了我父亲就会回到她身边。结果她从楼梯上摔下来,剪刀真的扎进去。”
陈利亚合上卷宗,向后靠在病床枕头上,灯光在他侧脸留下一层菲薄摇晃的影子。
半晌,他轻声说:
“她现在还是什么都没说?”
“嗯。”
“她……”
他好像已经压抑了许久,此刻终于忍不住问出口:
“她在监狱里每天都吃些什么?蛋白质和蔬菜充足吗?厨师合格吗?现在天很冷,屋子里有取暖设备吗?床上的被子……”
他顿住,闭上眼,几秒种后拿起手机开始发短信:
“算了,我直接向你们监狱捐赠一批物资。”
“……”
朴浦泽:
“拜托,我们是监狱,你以为这是住五星级酒店吗?”
“监狱也有监狱的人道主义。”
陈利亚淡漠地合上手机:
“这批东西三个小时后就会到位,你的领导想必也会很高兴我请人给你们的监狱做一次彻底的消毒打扫。但如果出现物资截留、或储存倒卖这种事,我不仅会依规追究你们的责任,还会把你们监狱的每一桩存疑旧案一桩一桩地翻过去……所以为了不麻烦到我们双方,收到物资以后请在十二小时之内反馈一份发放公示清单给我。”
“……喂,你不是还想着帮李维多洗清罪名吧?”
朴浦泽被气笑了:
“那个毒娘……那个女人是什么都没交代,但她也什么都没反驳——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她从被拘捕开始,就没有再开口说一句话,哪怕你已经给她请了最好的律师,她也一言不发,就好像……”就好像,她已经在等死一样。
可为什么呢?杀人偿命,手法还这么残忍,就算死刑可免,无期是跑不了的。
但凡还想活下去,至少会有求生渴望,会想驳斥自己身上的污名,像李维多这种,她完全可以声称自己是精神疾病,挣扎着求取减刑。
可这样的沉默不语,不是铁证如山无可辩驳,就是她已经没有了求生意志,判不判她无所谓,干脆省点力气。她现在还出庭,也不过是生命最后出于礼貌,配合他们调查而已。
陈利亚显然也想到了这点。
他盯着他手上被她踩出来的伤痕,半晌,半躺在靠枕上,手指遮住眼睛,低声说:
“她……这两天吃了东西吗?”
“没有。”
朴浦泽“呵”了一声,坐下:
“基本靠糖水和巧克力吊命,你女朋友大概是天上的仙子,喝露水的。”
“那是你们的厨师不合格。”
陈利亚轻声说:
“我做的东西她就会吃。”
“……所以她这都是被你惯的,人就是活得太舒服了才这么矫情,真饿了连自己的孩子都能吃。”
朴浦泽说:
“你说,她会不会是故意不吃东西,逼你为她出面?”
“不会。”
“也是。”
朴浦泽怜悯地看着他:
“要是真想你为她出面,就不会放你瘫在地上血流成河了——你人都死了还帮什么帮?这是完全不关心你死活的节奏啊,人间实惨了哥们儿。”
“……”
现在的警.察,是不是话太多了一点?
陈利亚手机把玩在指尖,像打火机一样开合,几个数字几乎已经按下去——他是可以给她打电话的,让值班人员转接就好。他也可以去监狱探望她,他现在住的疗养院距离她也不过四十分钟车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