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我有个朋友死前和我说,她的牢房十平方米,比起外面的五千租金、高昂物价、996,年轻人的前途,不在监狱之外,在监狱里……那么在监狱里过一辈子,又有什么不好呢?”
“你真这么想?”
“我真这么想。”
李维多单手支着下巴,侧头看向身侧审讯镜。
“而且,人心天生下贱,不记恩,只记仇。如果我手里真有你说的东西,与其靠你们为我父亲平反,不如我直接把传染源倒在地铁上——人们会永远记住图坦卡蒙,不是因为功勋,而是因为诅咒,欧洲人会永远记得蒙古人,不是因为友谊,而是因为黑死病啊。”
冬天镜面上有雾,她用食指慢慢在雾气上画了……一个生殖器,这才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轻笑了一声:
“你说,这是不是,让我父亲被记住的最好办法?”
……
镜子另一面。
朴浦泽和其它警察们都被镜子上的生殖器惊呆了,好一会儿找回自己的声音,转头看向身边的陈利亚:
“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她是不是发现你在审讯镜后面了?”
“她当然发现了。”
陈利亚从轮椅上站起来,身后几个保镖立刻神情紧张:
“从他说出’李鹤年’三个字,她就发现了……我说了一百遍,一定要让她自己先提到李鹤年,你们表现得这么明显,她又不是傻子。”
“那是因为她的表现和上一次我审讯她的时候完全不一样,我们没有办法针对她的性格预测反应。”
“正常。”
陈利亚说:
“她是表演型人格,针对不同的审讯者,她的性格都会不一样。”
“……这也太重口了,你每天是在和几个人谈恋爱?”
“一个。”
“……她说那首密码诗是障眼法,这是真的吗?”
“逗你玩的。”
“……”
朴浦泽深深觉得他已经不配和这对情侣说话了,他仔细端详了一会儿镜子上的生殖器,忽然发现了什么惊人的秘密:
“陈利亚!这个长度是不是不大对?你这也太短小了吧?”
“……”
无形中被黑了一把的陈利亚没有再回话了。审讯镜只有他们这面能看到那一面的情景,此刻李维多已经从椅子上站起来。
他站在镜子前,指尖贴在她方才坐的地方,看着她推开门,背影慢慢消失在长廊镜头,这才慢慢回过神,听见朴浦泽说:
“李鹤年的那啥病毒真的这么可怕?”
“嗯。”
他看着那头空荡荡的长廊,手指贴紧镜面。
什么心脏在自己的胸腔里跳动的感觉都是假的,他的心脏已经不在他身上,他的心脏在一墙之外:
“能人传动物、动物传人,还能人传人,它的DNA入侵人类细胞后,会改变人类神经元电信号传导模式和基因编码形式,细胞端粒的限制消失了,人的大脑会死去,身体却不会,人的基因会’癌化’,却不会’癌变’,最后活下来的不是人,而是病毒本身……换句话说,它能’永生’。”
作者有话要说:真不是因为这瘟疫才写病毒的,从去年忘了四月还是五月第一次写李维多和何壬羡聊埃及图坦卡蒙诅咒的时候,就预备写病毒了。如果可以我也不想在病毒肆虐的时候写病毒,只是埋线太久,太难改了。
我已经加冕自己为鸽王。
下章后天……应该吧??
第108章
“’永生’……这是什么意思?”
“人和病毒是共生关系。一升海水里有一千亿种病毒,你的肺里长期驻扎了至少174种病毒,其中只有百分之十是已知病毒的近亲,另外百分之九十闻所未闻。病毒通过把双链脱氧核糖核苷酸或单链脱氧核糖核苷酸注入人体细胞,让人体细胞为它翻译产生它想要的蛋白质……”
“等等。”
朴浦泽两只手举起来打断他:
“什么叫’想’?病毒又没有大脑,它连细胞形态都没有,它能……’想’吗?”
“……”
陈利亚用看没有大脑的病毒的眼光看了他一会儿:
“你现在想呼吸吗?”
“想啊。”
“不,你不想。”
“……”
“是你的肺想呼吸,不是’你’想呼吸,不要弄错顺序——是你的肺泡先张开,却发现压强过小,需要空气,它告诉你的大脑,你的大脑才告诉’你’,’你’需要呼吸了。是肺支配大脑,不是大脑支配肺部。”
“可是肺里又没有……”
“对,肺里又没有长脑子,它怎么知道自己要空气?”
陈利亚说:
“可我看你虽然长了脑子,也不见得有你的肺聪明。”
“……”
不是,这人都下过一次病危通知书了,怎么还这么讨人厌?
朴浦泽默念了三遍“为人民服务”,这才放下自己左手已经抄起的一根钢管,和善地一笑:
“所以’永生’是?”
“人和病毒共生,保持平衡,但总体是由人主导这段关系。但李鹤年的病毒可以把这种平衡打破——人的DNA被改写,从此细胞没有了凋亡机制,人永生不死,细胞无限增殖,人体彻底成为病毒的培养基。”
“可人还活着?”
“嗯。”
“养分从哪里来呢?”
“病毒会告诉你。”
“……”
朴浦泽还想问“可是病毒没有嘴啊它怎么告诉你?”,就见陈利亚伸手拿起李维多之前那几场审讯的卷宗,重新在轮椅上坐下,忽然头也不抬地说:
“我想喝可乐。”
“……”
一路跟随的保安队长立刻脸色大变,如临大敌地吼道:“把所有门锁上,把所有可乐拿走!不能让任何碳酸汽水出现在他能碰到的地方!!”
朴浦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冲出去。
“他、他们为什么不让你喝碳酸汽水?”
“碳酸汽水可以制造炸.药,你不知道吗?”
“真的吗?”
“假的。”
“……”
朴浦泽抹了一把脸:
“所以你只是想把他调开,溜出去看李维多而已吧?”
“不,我不会去看她。”
她三天没给他打一个电话,也没一条短信,他为什么要去看她?她既然一点都不在乎他,那就等着好了,就算地表塌陷,他这次也不会主动去看她的。
而且她还做了那么过分的事……她在他重伤时把他撇在一边就算了,她还敢去宠那个审讯官?她还敢接那个审讯官的烟?
她这一个星期都别想见到他了。她在监狱里待着吧。
陈利亚指尖冷漠地翻过两页纸,平静地说:
“但是有方向了,她刚才透露了线索……你还记不记得,我说过四场谋杀之后,还会有一场屠杀?她告诉了我们屠杀可能的方式。”
“???”
朴浦泽觉得自己已经不配跟上这对情侣的脚步:
“记得……可她不是凶手吗?凶手为什么要透露自己的屠杀方式?不是,等等……她到底哪里透露了屠杀方式?”
屠杀么……
陈利亚瞥了一眼她画在玻璃上的生殖器,又想起她方才画画时,手指隔着一层玻璃,从他掌心划过的样子……
生殖器的形状随着雾气的消失,也在慢慢消散。
“这就是屠杀方式。”
……
他说一周不见她,结果这一过就过了半个月。
李维多的生存环境改善了很多。她的狱友本来是一个大块头,每天晚上不睡觉,用虎视眈眈的眼神看着她,忌惮于她杀了好几个人的身份,才没有对她下手。
那天她被审讯完回来后,就听说大块头因为群殴,被关进了小黑屋。
而且她房间里潮湿发霉的被褥也不见了,狱警给她们每个人都发了全新的……鸭绒被???她自己也不过淘宝上随便买了一床百来块的被子凑合而已,现在监狱待遇居然这么好???
狱友们隔着铁门,一片喜气洋洋的过年气氛。老狱警把鸭绒被递到她手里,眼神火热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说:
“家里还有什么亲人吗?”
“……没有。”
“男朋友什么的也没有吗?”
“没有。”
“年轻人不要活的这么天煞孤星嘛。”
老狱警语重心长地教导她:
“有男朋友又不是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事,监狱里这么多人,就你没和人打过电话,一个人孤零零的,人总是有感情的嘛,今天记得去给家人朋友爱人什么的打个电话啊。”
他比出一个电话的手势:
“我在收发室等你过来打电话啊。”
李维多:“……”
食堂伙食也莫名其妙提升了一大截,掌勺阿姨热情地给她打了一大勺蔬菜汤:
“你看你瘦成皮包骨头了,多吃一点……多吃一点晚上才有力气打电话,狱中空荡荡,大爱在人间,要是想谁,就去打电话,又不收你电话费,电话号码记不得这里都能查的,千万别藏着掖着,尽管打啊。”
李维多:“……”
蔬菜汤味道莫名熟悉,她好歹喝了一点,垂眸剥开一颗巧克力,路过狱警办公室时,抬头看了一眼挂历。
一月三号了。
春天快到了。她的终审也要到了。
自上次审讯结束后,再没有任何人来提审她。她那位头衔吓人的“援助律师”倒是每天按时来找她,反复询问她案发时的情况,每次末了还要斟酌着加一句:
“但其实你这案子,也不是完全没有翻案机会,判刑了还能申诉呢……你身边还有没有什么比较厉害的……朋友?要么你给他打个电话问问?说不定就有救了呢。”
李维多:“……”
又过了两天,她的大块头室友被放回来了,边抹眼泪边收拾东西,据说被转移到了其它地方。这边一下也没有新罪犯进来,她一下就成了单人独卧。
十平米,不要房租,管吃管喝,监舍还有独立卫生间。
何壬羡的寓言还真的成真了。
她一直没有打过电话,许尽忱的电话倒是接到了一个。他几天没听到她的消息,火急火燎地从国外项目组赶了回来,电话里他把她骂得狗血淋头,然后反复嘱咐她,不要轻举妄动,乖乖等他的证据……以及别胡思乱想,没事的时候好好背背英语单词,最好把《证券分析》后半部再抄完——有头有尾、有始有终就是他创业成功的秘诀。
李维多:“……”
而就在她接了许尽忱电话的那天,晚上六点,她从习艺车间收工回来,餐厅零零散散已经没有几个人,她打了一点清汤寡水,坐在餐椅上就着巧克力慢慢喝了一口,眼前忽然覆下一道影子。
她抬起头,看见半月不见的陈利亚,站在她面前。
他瘦了很多,毕竟大病初愈,脸上的棱角也更显分明。衬衫外套了一件驼色大衣,在她对面坐下。
巧克力在嘴里化开,她像寻常一样放下汤碗,平平静静地说: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陈利亚从口袋里拿了什么东西放在桌上,是一只烟盒。李维多扬了扬眉,伸手拿起抖了抖,从里面抖出半支烟。
一眼就能看出,那烟是有人特意掐断的。
李维多:“……”
“一次一支。”
陈利亚递过一只打火机:
“我答应你的东西都作数,我还欠你半支烟。”
“……那真是辛苦你跑这一趟给我送半支烟了。”
李维多忍不住笑出来,把烟点燃,吸了一口,向后靠在椅背上:
“这算把账结清了?”
“嗯。”
“好。”
她一手夹着烟,拿起桌上那只汤碗:
“我们吃饭有时间限制,没什么别的事,我就先走了,你回程路上小心。”
她一直走到餐厅门口,身后男人才终于出声,叫住她:
“李维多。”
李维多?这倒是第一次听他喊她名字,从第一次见面起,他就一直叫她“李可可”,此时听到自己真正的名字,还有点陌生。
“李维多,你就不问问我。”
男人坐在锈迹斑斑的白色金属椅子上,身侧只余一扇窗,闭了闭眼才望向她:
“你就不问问我,我现在还好不好,身体怎么样了?”
“我看你脸色还行,有钱人身体一般都能好。”
“你父亲的信息,是我透露给警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