抉择、永恒、不要见妈妈。
朴浦泽在脑海里把这几个词过了几遍,忽然若有所悟,抬头看向陈利亚:
“抉择是——”
“我不是已经抉择了吗?她躺在这里,用她的尸体引出她背后的人,这不就是他的抉择吗?”
残阳欲落未落,陈利亚慢慢歪过头,眼底露出一点笑意:
“我记得她和我说过,爱是一场谋杀。你看,我果然谋杀了她……她暗示了我屠杀可能会有的形式,让我知晓后果有多严重,然后逼我在绝境里做抉择——是杀死她,用她的死亡逼她身后的人现身……还是救她,成全我的爱情,也成全这场屠杀?”
朴浦泽倏忽想到什么,喃喃道:
“火车困境。”
“嗯,火车困境。”
陈利亚想起他的火车。他夺取到她的那天,站在铁轨上,等火车压身而过,或是等她一个吻。她终于垫脚来亲他,满脸都是泪水,他把她压在火车铁轨旁的枯草上……他想起她的唇上那些细小的蝴蝶。每次他吻她时,那些蝴蝶就从绯色的花瓣间抖落,在她的舌尖扇动着翅膀。
是了,他为了得到她,逼她在火车行来的间隙做抉择。
她生气了,所以她也要编织一个火车困境,要反过来踩碎他的心,对付他?
这样对待她,被她知道了,她会伤心吗?会不平吗?还是会觉得世事皆应如此,成王败寇,把心扔在她脚下却没有获得她心的人,不配让她伤心?
可她的心在哪里呢?李鹤年那里吗?
听到何壬羡录音的那一瞬间,那些曾被他的大脑刻意忽略的细节,如沙海沉金,夜幕之下忽然生辉。他想到她说过,她她妈妈巴不得她早恋。巴不得引诱丈夫的女儿早恋。他想起牛顿叼来她的那张密码,破译出的答案叫“白雪公主”。和养父乱.伦的白雪公主。
他想起有时他把她压在床帏里,低头深吻她时,他满心满眼都是她,身体灵魂都是她,她笑时他就战栗,她弯起眼睛时,他连心尖都在发痒。她开玩笑喊他爸爸……可这真的是玩笑吗?还是她只是在他们最亲密无间的时候,嘲讽地去追缅另一个人?
原来一切都是空中楼阁,原来一切都只是他一厢情愿的冷笑话。
她说她和她的父亲要远走高飞,原来是这样的远走高飞。他们热吻过吗?他们也做过他和她做过的事吗?听说他们一起走遍了千山万水,她还愿意和他一起走吗?
原来除了她花栗鼠一样小口小口的吻,她的心,也给过别人吗?
她的心……居然已经给了别人吗?
陈利亚单手在她身上压了一件大衣,垂下眼,安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笑了一下。
这么一个小东西,怎么就能恶毒成这样?怎么就能让他这样?
“那第二个预言’永恒’呢?”
朴浦泽死死盯着他,终于忍不住问:
“你一会儿说你没有杀她,一会儿又说你杀了她,那你到底有没有杀她?”
“这两个是一个问题。”
陈利亚站起来:
“说到永恒,就又回到了牛顿找到的密码——你看过《白雪公主》吗?”
“白雪公主?”
“嗯,这个案件总共有两个密码,一个是每次案件尸体上带的密码,一个是牛顿从李维多房间叼出来的数字密码——而那串数字解出来的答案,就是’白雪公主’。”
陈利亚站起来,低头亲吻了一下他的白雪公主,这才抬起头,一双漆黑眸子像浮在雪沫上的皑皑松山:
“皇后喂白雪公主吃下了毒苹果,她杀死了白雪公主,又没有杀死白雪公主……白雪公主,死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宝贝儿们我写明白了吗?
这章写得很仓促随便看吧,现在是不是就剩何双平尸体上的密码,凶手到底是谁、为什么他们明知道张秋有嫌疑却不抓人这几个问题了?
本来是没有陈利亚谋杀的剧情的哈哈哈,可是我看到评论区有说是朴浦泽他们瞒着陈利亚杀了李维多的……剧情就这样被你们猜到岂不是很没面子,那就让陈利亚杀人吧哈哈哈,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写手永不认输:)
下章后天~
第112章
深夜甬道,黑云低映,滚滚似有暴雨将至。春寒尚冷,朴浦泽手拢在袖子里,勾着腰和陈利亚站在停尸房门口。
这处停尸房在荒山野岭,不远处就是和陈利亚关系匪浅的一个生物实验室,听说位置还是陈利亚挑的,远远能看见山头上密密麻麻的墓碑。
“我其实有那么一丝丝不解。”
朴浦泽哈了一口寒气,看向什么手握黑色长杖的男人:
“你为什么非要把自己的实验室放在背靠殡仪馆和公墓地方?难道有什么风水上的讲究么?”
“……为了方便。”
陈利亚看着长街尽头:
“这个实验室大多是人体实验,一旦失败,连运输都不用,直接后门就有殡仪馆焚烧,焚烧完还能就地掩埋,一条龙服务,连运输费都不用,不好吗?”
朴浦泽:“……”竟为这精打细算感到折服。
但究竟是什么高危尸体,运输经费连陈利亚都撑不起?他忽然觉得自己不应该大喇喇把自己敞开在空气里,谁知道这群疯子搞的都是什么生化危机实验。
两人说话间,有黄色车灯在尽头亮起。一辆运海鲜的旧货车缓缓在停尸间门口停下。坐在驾驶位上的是一个戴棒球帽和口罩的年轻男人,一副少年模样,直到男人一言不最地下车,从旧货车后背箱里和另一个人一起拖出一副水晶冰棺时,朴浦泽才认清了他的样子。
“曹品!你怎么还在这!”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
“这年头连个叛徒也这么理直气壮了?你们家少爷都不管你的吗?”
曹品无言地看了他两秒:
“谍中谍,看过吗?”
“……”
年轻管家平平稳稳地背着棺材,朝停尸间走去。朴浦泽从小受到的就是半军事教育,从小平稳有余、担当爆棚,可只要一遇到陈利亚这个管家,就像天雷勾动地火,分分钟炸毛。
他一边过去给曹品搭把手,免得他把陈利亚未过门的妻子磕死在棺材里,一边言不由衷道:
“你看看你选的都是什么卡车?还有一点仪式感吗?你好歹挑辆好看点的……”
“这么大张旗鼓,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我们是在做局吗?”
“我是体谅你们家少爷的少男心,用天猫超市海鲜运货车给心爱的人送葬是什么技术流?你干嘛不直接拉个拖拉机呢?”
“愚蠢。”
“肤浅。”
……
眼看两人走远,陈利亚像一尊静默雕像,站在原地,许久才终于动了一下。
日暮才觉灯暗。他走过去,拉开货车后门,货车里居然还盛放着一具小小的棺木,盛小孩子的尺寸,盛李可可也不觉得突兀。她安静躺在里面,闭上眼睛时,才不会让人伤心。
他把手杖扔到一边,俯身把她从棺木中抱起。
云层压低长河,长街空阔无人,街灯一路亮到天尽头。他的手比怀中尸体更冷。山里墓碑林立,每个墓碑下都是半个人。山后有一栋孤宅,是他的。他怎么能让她躺在冰冷潦草的停尸间?她就算是要离开,也要踏着他离开,她就算是死去,也要在他身边死去。
两副棺木,声东击西。
只抓到张秋一个人毫无意义。要撒网,就要一网打尽。想得到她,就要不破不立。
这栋古宅临近他自己的生物实验室。他远跨百里,这样大的动作,她背后的人不可能注意不到。而生物实验室太过敏感,不能不让人多想几分,他到底是想把尸体埋葬,还是想把尸体解剖?
解剖,又为什么解剖?
这样,她身后的人,坐不坐得住?
一张巨大的织网,已然在他脑海里慢慢浮现。
他想起她五年前就给自己买的殡葬服务,想起她在监狱里的滴米不沾,又想起何双平,想起被火生生烧死的李鹤年,想起跳下高楼的许沈洁羽,想起那个变成植物人的货车司机,又想起小时候她窗下河边,那只被剥去皮肉的面目惊惶的犬……
还有那句——“永恒”。
永恒,到底什么才是永恒?
如果这是复仇,那到底是谁,在向谁复仇?
山间石阶嶙峋,每走一步,他就好像看见了她一路走来……每一个孤注一掷、毫无生还的枝节。
老宅很久没人住过,空落落四面薄尘,不需设白幡,天然就是灵堂,巨大的螺旋楼梯上升如天阶。他把他的小姑娘放在大厅中间的木桌上。那里已经摆放了一副巨大棺木,一枝枝白色蜡烛环着她,夜里仿佛有鬼魅要在墙壁上浮现。
他们会以为那具无名的尸体才是他的障眼法,但他们不会知道,他真正的障眼法,在这里。
他从里面锁上门,确认所有监控都放在看不见的地方。这才走到棺材边,掀开棺盖。
玻璃棺一直在通电制冷,她面上覆了一层薄霜。他的白雪公主睡着了。他拂去她睫毛上的霜花,低头,最后吻了吻她冰凉的小脸。
……
在他的记忆里,夜色从没这么沉过。挂在楼道上的大摆钟滴滴答答往前走,每走一步,就让人的心沉一分。
无论他如何笃定地谋划,但确确实实没有人能在冰冻状态下存活这么久……可她活不过来又怎么样?她如果爱他,他们就一起上岸,她如果不爱他,那就干脆彼此一起埋葬。
时钟“咔哒”一声,凌晨三点。
窗外树影彤彤,狂风大作,一道狭长影子慢慢落在庭前石阶之上。
那扇至少三重反锁的沉重木门,被人“咯吱”一声,缓缓推开。
来人缓缓抬起头,摘下脸上面具,天边几道电光掠过窗扉,窗户啪啪作响,冷白蜡烛摇晃几下,熄灭了。
陈利亚透过门缝,瞳仁蓦然缩起。
……
她好像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梦里,她在参加一场葬礼,白色的鲜花委顿了一地。有人在她身边哭,有人砸了盘子。她跪在灵堂前,她美丽的母亲歇斯底里,妆容凌乱,伸手进火盆,把一叠一叠滚烫的纸钱摔在她身上。
听说一个人能烧出两三桶骨灰,骨灰盒里装不下全部的灵魂。殡仪馆的阿爷一般随便铲两铲,坟墓里只有半个人,剩下那半个人,早在收殓之前,已经随风散掉了。
她没有爸爸了。她到底要去哪里找她的父亲?如果坟墓里没有他,她难道要去风里、雨里、岩石里找他?她找了他一辈子,他有在看吗?她在雪地里禹禹独行,四肢冻得僵硬,他看到了,会心疼他的李可可吗?
她的父亲,手把手教她抽烟的父亲。带她去秋天的酒馆喝威士忌的父亲。梦里冬天又下雪了,他在无人街头俯身吻她的脸颊和额头。她恍惚看见他抬起手,要把烟草味道的围巾挂在她脖子上……倏忽一道雷声在梦外炸响,他蹲在小小的她面前,望着她微笑起来,随即在她面前碎成光屑,雾气一样消散。
李维多慢慢睁开眼。
对上一张故意装扮得老气横秋的脸。
李维多:“……”
“死而复生的感觉爽不爽?”
来人微微笑起来,那副“全世界我都看不顺眼”的模样,此刻竟也显得有几分顺眼:
“是不是突然觉得王霸冲天——重生在手,剧本我有,世界臣服,万物归首?”
李维多:“……”
……
半个小时后,李维多被LCC最喜欢怼她的首席之一贾沈搀扶着走下乱七八糟的……乱葬岗,心底也不禁感叹她的前男友狠起来是真的狠,她尸骨还没寒呢,焚尸炉和墓地就安排上了。
那她五年前就预定的那个殡葬一条龙服务,岂不是白付了定金?
一路荒芜破败,她四肢冰冻过头,僵硬地踩着枯枝和碎骨重回人间。又和贾沈跋涉了漫长的一段弯路以混淆视听,终于站在街道口时,正好一盆大雨兜头而下,把她从头淋到脚。
李维多:“……”
她赤脚站在雨里,冻到脸都木了,偏偏全身疼到连骂人都骂不出来,只能面无表情地提醒道:
“今天的雨,就像书桓和依萍分手那天一样大。”
贾沈:“所以呢?”
李维多:“你出门前,都不看天气预报的吗?”
贾沈:“我看了啊。”
李维多:“你看了天气预报,就不知道带一件雨衣出门?”
贾沈掀起防毒面具下的脖颈:“我带了,但不是怕看起来太奇怪吗?我夹在衣服里呢。”
李维多:“……那我的呢?”
贾沈莫名其妙:“你不是死了吗?你有见过给死人穿雨衣的吗?”
李维多:“……”
好气。
于是两人就这样落汤鸡一样站在大雨瓢泼的街头,过了大概也就一个世纪那么长吧,街头终于开来了一辆破破烂烂的吉普车,上面还贴着“驾校”的字样……一看就是没有暖气的破烂货。
李维多觉得脸冻得更僵了。
车吭哧吭哧要断气似地在他们面前停下,贾沈先冷不住了,毫无绅士风度地钻进去,李维多随后才按着自己咔哒咔哒的骨头挪进去,刚坐下来,驾驶座上就扔来一罐烈酒。
她扭开瓶盖,往嘴里灌了一口,终于觉得四肢百骸活了过来。
车缓缓开启,倏忽天上一阵惊雷闪过,照亮来驾驶座上人的面容……赫然是那个从头到尾只露过一次面、早在张纯死时,就该成为植物人的半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