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鹭词将陆秧秧稳稳放好,随后走到一名弟子面前,居高临下地冷漠垂眸:“你抖什么?”
那弟子竟吓得生生将头磕出了响!
“允公子,小的什么都没看到!求您开恩!求您开恩!”
晏鹭词冷笑:“什么都没看到?”
“看……看到了!”
弟子立马顺着他的话回答。
“虞夫人下马车不便,您作为晚辈,帮忙扶了一下……”
“郑允!”
听到这句话,陆秧秧脑中突然闪过一道信息。
她喊了一声,顾不得她的第二个指节也变成了纸片,提着裙子就钻回了马车,“你进来!”
“郑允,昊明府府主郑合则第二子,与继母苟合谋府主位,未果,屠尽全府,后两人失踪,至今未被抓获!”
她一口气背完,“这是我不久前才见过的通缉令。虽然上面没有写出名字,但我觉得这个继母说的就是虞华。你觉得有没有道理?”
晏鹭词点了头。
“那我们就得马上弄清秘境试炼的规则。”
她把变成纸片的手指伸给给晏鹭词看,又说了自己对于“成为画中人”的推测,“我一开始没把东方先生的那句话放在心里,可现在不同了,虞华和郑允的关系、性情都跟我们差的太多,扮演起来太容易露馅,如果我猜的是真的,我们这样下去,会很危险。”
她本来以为只是靠着灵力就能横扫秘境,结果被弄进了画里,变成了别人,灵力几乎没了。
她又以为,虽然她没了灵力,但好歹还有晏鹭词在,靠着晏鹭词,找找出口找找药,也未必会是难事。
结果现在,别说找到破开啼和出口了,说不定再过一会儿,他们俩就会完全变成两张纸片,被水一淋就化成糊糊了!
晏鹭词听完后离开了一会儿。
回来后,他给了她肯定的回答。
他把他也变成纸片的小指伸了出来。
“我已经试过了,只要没有令画中原本存在的人心生怀疑,无论我们做什么,都不会引发变故,但若是引起了他们的怀疑,我们的身体就会发生变化。”
陆秧秧:“所以,最好的办法是离开,不跟外面的那群人待在一起?”
两人的胆子都大,也都不是犹豫的人,他们很快敲定,赌上变成纸片人的风险,再次下了马车。
晏鹭词这次不再给别人说话的机会,直接落下一句“我与夫人四处走走,你们在原地候着”就带着陆秧秧离开。
也许郑允和虞华的私会在这几个弟子心中并不少见,他们谁都没有怀疑,再加上他们都被两人吓破了胆,听到后也没有人敢回嘴或跟上,最终,陆秧秧和晏鹭词四肢完好、安然无恙地走出了他们的视线。
就在陆秧秧松了一口气、想要再思索思索这次试炼到底是怎么回事时,在她的身后,突然游蹿出无数条灵力丰沛的蜉蝣,掠过时带着的风将她的头发都带着扬了起来。
晏鹭词随手抓住一只蜉蝣,看向陆秧秧。
“不是我……”
陆秧秧看着蜉蝣,一时失神,正好踩在了一根地藤上绊倒了。
虽然晏鹭词立即过来护住了她,但她的一只手心还在擦在了粗粝的地面上,磨破了皮,擦出了一掌心的血丝。
但她仿佛没有感觉到疼,撑起身就向后看去。
“抱歉抱歉,是不是吓到你了?”
一名红衣劲装飒爽女子用手里的玉笛拨开低矮的树枝,弯着腰钻了过来,很快便跑到了陆秧秧面前。
看到陆秧秧的伤,她“哎呀”一声,从腰边的布袋里掏出一个装药粉的小瓷瓶。
“这么漂亮的手,可千万不能为这点小事就留疤。”
连乔是真心实意觉得,这么好看的手因为摔跤伤了很可惜,但话从她的说出来,就有些变了味道,仿佛调情一般。
这也都怪连乔长了一双极美的桃花眼,看谁都似在留情,眼波缱缱绻绻的,总觉得里面情意缠绵。
陆秧秧就没能继承下这双眼,而是长了两只溜圆溜圆的眼睛,时常显得傻乎乎。
但她显得傻,也许不全是眼睛的问题。
因为此时,陆秧秧呆呆望着连乔的脸,连呼吸都忘了,即便披着绝色虞华的皮囊,那样子也实在算不上聪明。
第139章
139
在陆秧秧发呆之际,不认得连乔的晏鹭词见一个陌生人拿出药粉想要往陆秧秧的掌心上洒,当即本能地将袖中匕首挥出,携风破云割向连乔的喉咙!
陆秧秧被刀刃的冷光惊醒,猛地抱住晏鹭词的手臂、一个翻身就把他压到了身下!
“你干什么?!”
陆秧秧吼他!
“你疯了!!!”
晏鹭词被她吼愣了,随即牙关就咬了起来。但他很快意识到眼前的人是陆秧秧,强迫自己卸掉了手里握刀的力,生怕自己情绪失控,伤到了陆秧秧。
陆秧秧吼完以后,也反应过来自己做得不对,低声说了句“抱歉”,垂着眼睛爬了起来。
晏鹭词没有吭声,扶着她坐好,又用水囊里干净的水给她冲洗掌心。
陆秧秧乖乖地让他托着手,又帮他把脸颊边的发须拨开,凑到他耳边,小声地告诉他:“她是我阿娘。”
晏鹭词的眼睛闪了一下。
他耐心地继续用水给陆秧秧洗手。
等沙子冲尽后,他站了起来,将周身的敌意尽数收敛,随后走到距离连乔几步远处,低下了头。
“方才是我莽撞了,请您赐药。”
连乔挑了下眉。
“他不是故意要对你出手!”
意识到晏鹭词在做什么,陆秧秧也连忙提着麻烦的七八层裙子跟了上来,帮晏鹭词解释:“他只是担心我,你别怪他,别……”别讨厌他。
“这里毕竟是秘境,防人之心也该有。”
连乔并未觉得受到了什么冒犯。
她在那男子出手时就发现了,躲闪得不慌不忙,早就已经站到了远处,根本就不会受伤。
倒是那女子当时的反应和男子这会儿的表现让她有些意外。
但对上女子真诚的黑眼睛,她又觉得,这些也都没什么关系。
她将药瓶拿在手中晃了晃,问晏鹭词:“这药上起来需要用特殊的手法,是我口述给你、你来为她上药,还是由我直接来?”
陆秧秧根本不给晏鹭词回答的机会,一下就把手伸到了连乔面前:“你来!”
连乔的眉毛又挑了下:“你确定?”
陆秧秧肯定地点头:“你来!”
于是,连乔就开始大展身手。
将药粉倒上白布,用药水将白布打湿,再将白布一层一层地缠到陆秧秧受伤的手掌上,没一会儿就把她的手包成了粽子。
包着包着,连乔自己都忍不住纳闷地嘀咕:“看薛叔包的,明明没这么大啊……”
陆秧秧留意的则是,她受伤的手,正是她那只一大半小指头都成了纸片的右手。
先前晏鹭词给她冲洗手心时,十分小心地避开了她的纸片小拇指,但连乔却没有。
好在,从始至终,无论是被撒上药粉、还是被水打湿,她的纸片小拇指都没有发生变化,没有出现她所担心的、软掉化成糊糊的惨剧。
而且看连乔的样子,像是完全没有看到她的手指有不对劲的地方。
这也佐证了陆秧秧的一个猜测,他们身体的变化,只有不属于画中的人才能看到。
陆秧秧安下了心,开始全神贯注地望着年轻时的阿娘,怎么看都看不够。
但当连乔回望过来时,陆秧秧又担心自己的注视会让连乔觉得奇怪,于是她赶紧垂下眼睛,转而盯着她搁在膝间的玉笛看。
陆秧秧认识那只笛子。
山谷宝库的册子里有记载,这支玉笛可以辨毒,只要触碰到有毒的事物,就会瞬间变色,通体冰寒。
因为猜测藏药岛的秘境中或许会有带毒的植物,所以在决定要去秘境后,陆秧秧就特意到宝库里翻找过它,但是没有找到。
原来早就被阿娘拿出来用了。
见陆秧秧的目光总在她的笛子上,连乔便逗孩子似的将笛子递给了她,笑着问:“想玩吗?”
“想要吗?”
“想吃吗?”
“想去吗?”
“想玩吗?”
眼前的这个画面,跟陆秧秧记忆中无数个相同的画面重叠了起来。
她鼻子一酸,低低的“嗯”了一声,把笛子接到了手里,紧紧地攥着。
“这不是用来吹的。”
连乔教她,“你拿着它,到了需要触碰植物的时候,就先用它碰一碰。如果有毒,它便会变色。”
几乎是连乔每说两个字,陆秧秧就要点一下头,而且点得特别使劲,看得连乔忍不住直冲她笑。
“阿乔!阿乔!”
这时,附近突然传出了呼唤声。
连乔转身向着那边应了应,一个人影便跟着钻了出来。
陆秧秧定睛一看,来人居然正是她刚在海图里见过的、少女时的丰腴美人!
连乔把陆秧秧手中白布的最后一下绑好,站了起来,笑着看向丰腴美人:“阿蓝,不是让你在小阵里等我吗?”
“我才不等呢。”
阿蓝蹦跳着跑过来,扬着她饱满蜜桃般的脸,一下就挽住了连乔的胳膊。
“我就想跟着你。而且,我好像又看到郑丁了。他那种烂人,霸气山庄为什么还不把他逐出师门?难道他真的是昊明府郑合则的私生子、所以霸气山庄才对他有所优待……”
她一开了口,就旁若无人、叽叽喳喳地说个没完。而她说的这些,陆秧秧又完全不了解,想插话都插不上,最终只能眼巴巴看着她和连乔亲热地挽在一起,羡慕到嘴巴都噘起来了。
这时,侧边的林子里突然闪过了一道人影。
陆秧秧并不认识那个人,但阿蓝显然认得,杏眼当即便瞪了起来。
“郑丁,被扇掉一颗牙不够,还想再挨打吗?!”
被认了出来,郑丁也不藏了。
他从藏身的树后走出,提了提手里的东西,看着连乔:“我打到了两只狍子,你要不要事(吃)?”
少年眼角吊起,下巴上有道疤坑,声音也粗粝,很有些凶相。
但此时的他鼻青脸肿,缺了颗门牙,说话漏风,滑稽感一下就把他的凶恶相给压住了。
他又问连乔:“你到底叫什么?”
见接连两次连乔都不理他,他也不问了,抬手把狍子尸体丢到了两人中间。
“之前的事,是我做错了。”
他不自在地用舌尖顶了顶腮帮,眼神却死盯着连乔。
“你说得对,之前作恶是我脑子不好、把恶心当成了乐子,我以后不会再做了。我想了一晚,有了新的目标,我要去做一番大事业。等我做成了,到时候,你要把你的名字告诉我。”
“阿乔。”
阿蓝踮脚凑到连乔耳边,声音却不大不小、正好能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到:“你那一巴掌,把他打傻了耶。”
郑丁只同连乔说话:“你知道鬼鼠帮吗?我最近跟他们的一个长老走得很近,我打算离开霸气山庄,加入鬼鼠帮,不断往上爬,坐到帮主的位置后再把它毁了,为玄门铲一个毒瘤。”
蓝大小姐像是听了个天大的笑话。
她讥诮道:“你就这么把你的伟大计划堂而皇之说出来,就不怕我把消息透给鬼鼠帮?”
郑丁舔了舔门牙的缺口:“我不怕。这里可是藏药岛秘境,在里面无论听到了什么,都不可能传出去。”
他们的对话有来有回,可旁边的陆秧秧却听得眉头紧皱。
听了这么久,她已经知道这个郑丁是谁了,但他今天说的这些话,却令她感到十分意外。
她歪过头,想跟晏鹭词聊两句,却因此令原本只关注着连乔的郑丁留意到了这边。
“郑允、虞华?!”
郑丁似是与这两人有仇。
认出二人后,他的眼中先是惊疑,随后便杀意丛生,不假思索亮出他的双刀,脚一蹬地,旋风般向他们袭来!
晏鹭词烦躁地”啧“了一声,随便抽了把匕首,起身迎了上去。
几招下来,郑丁那对令世人闻风丧胆的双刀,被晏鹭词一把普通的匕首,挡得滴水不漏。
但晏鹭词显然没用几分力。
在一次将郑丁重重击退后,他自己也收了匕首:“滚,我不想杀你。”
他说得很认真,认真到陆秧秧一下就察觉到了,晏鹭词是真的很不想跟郑丁打架,他希望郑丁能识趣地赶紧离开,不要主动跟他打。
这种情绪可是很少会出现在晏鹭词的身上。
在这之前,除了她以外,她还没见过他在意什么人。仿佛在他的眼里,这世上就没有不可以杀的。
思及此,陆秧秧忍不住对郑丁又在意了几分。
“付(不)可能……”
郑丁看着自己筋肉抽搐的手臂,喘息着瞪着晏鹭词,“你何时变得这么厉害!”
晏鹭词顿了一下,看了眼自己握着匕首的右手。
他右手的拇指与食指竟也变成了纸片。
他眼底的烦躁更重了。
他咬了下后牙,用仅剩的两根手指取下了腰上的佩剑,用左手握住了剑柄。
刹那间,一股有形的灵力从晏鹭词的指尖迸出,缠绕于剑柄之上。
随着宝剑的露出,那灵力愈发波纹粼粼,水汽蒸腾,力量强大和煦。
可当那柄银白宝剑彻底拔离剑鞘、铮铮指向敌人时,一股冲天海啸之势猛然悬于剑尖,光是散开的剑气,就令陆秧秧心中惧意隐生。
“郑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