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非常含蓄地抖了一下以示尊重。
然后继续作死。
除了喝了酒胆格外肥之外,她感觉陆执今天心情不错,都没听到熟悉的警报声。
宁窈言简意赅地告诉陆执她的意图,救出黑石塔里那个倒霉蛋,她要找到那个真正的丑魔物。
“为什么?”陆执对这种事毫无兴趣,他只觉得宁窈闲得无聊。
却说不出自己为何还不走,忍着不耐烦站在原地听她说这些。
宁窈靠在廊上,微微喘着气,头发有些乱了,巴掌大的脸红扑扑,眼睛里像是有粼粼水光流淌。
刚才她垫脚对着他耳朵说话时,气息是温热的,嘴唇明明没碰到,他却像是被仙人掌的小刺蜇了一下,不疼,只有些轻微的麻痒。
她嘴没停,正在竭力地说服他,唇色是自然的水红,看起来很润,让他想到藏在贝壳里的软肉。
“……所以,我说了这么多,嘴巴都说干了,你是不是得跟我一起去?”宁窈还抱着那只小酒坛子,完全没注意到陆执刚才的失神。
陆执眉头舒展,竟然又问了一遍:“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非要他一起去?
宁窈眨了眨眼睛,小小声,不好意思却又十分直白地说:“因为我不能没有你啊……”
陆执冷寂的眼眸,短暂地擦过了一抹光彩。
他十岁跟随师傅入青峦峰,修道直到半年前有六百年光阴,他修的是无情道,早就隔绝尘缘,洗髓辟骨后,更是不知饥饿,不知冷暖,对疼痛也相当钝感。
——除非想杀人也算是情绪。
胸腔莫名被撞了下,陆执感到有些茫然。
宁窈小声打了个喷嚏,子时,夜更凉。
“为什么要救它,就算抓错了,它也是个魔祟。”陆执不着痕迹地挪到右侧风口,任由风吹起他的衣衫。
宁窈愣了一下。
陆执这是在试探她?反正是死亡问题没错了。
她和陆执的关系,现在就像踩在细钢索上,随时会翻脸。
对于他的真实身份,谁也没有挑明。
宁窈今晚也没疯到真想找死的份上。
她单手叉腰,做出傲娇的表情,哼了一声:“我不管,我可是公主,我想帮谁就帮谁,管他是魔祟还是神仙!”
云雾散去了些,天色那枚亮澄澄的圆饼被释放出来,几团青灰色阴影显得有些委屈。
月色给陆执一贯冷酷的脸,披上一层模糊的柔光,他面色淡然,“遵命。”
遵命?
那就是同意了?
宁窈开心坏了,原地蹦了一下,跟着便摆出沉思状,一本正经地说:“那好,给我一天时间,我去查一下黑石塔那帮守卫的换班情况,再准备点灵药武器什么的,明晚咱们……”
“走。”冷冷的声音直接打断了她。
宁窈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拽着领子提溜起来,再一看,人已经踩在血魄剑上,离地八尺远……
吓得她一把抓住陆执,“去哪儿?去哪儿啊?”
有点轻微恐高症,眷恋土地的小宁窈声音带着哭腔。
男人任由她抓着,轻嗤一声:“劫狱。”
……
子时过,风陵城陷入酣眠。
风陵城宵禁后禁止在主道走动,除了巡夜的更夫和侍卫,看不见路人。
街市上的灯光都熄了,风陵城闭上眼睛,昏暗一片。衬得天上明月繁星更加明亮,宁窈抬头就看见星辰点点,这对她来说是种神奇的体验。
第一次离地这么远,手可摘星辰,虽然有点害怕摔下来,但是感觉还不错。
“你想把我衣服扒掉吗?”头顶上方传来陆执冷冷的声音。
“想……不对不对,不想……”宁窈这才发现,被她紧紧拽住衣服的陆执脸色不善,他衣领半敞,胸膛微露,夜风肆无忌惮地钻进去,一不小心还能看见他劲瘦的腰身……
挺白。
还挺细!
她与死神的距离仅有一寸!
宁窈忙松开手,手忙脚乱地帮他抚平衣服上的皱褶,接着再也不敢碰他,老老实实地站直了,紧张地束手束脚,怕掉下去,又不敢再侵犯陆执。
她甚至都不敢往下看,平衡感实在太差了。
“你没学过御剑?”陆执忍不住皱眉问。
原主没学过,她只算是道一宗一个挂名弟子,师父对她态度平平,要不是公主身份,以她的资质根本无法拜入仙门。
加上原主自己也懒,心思都在追男人上,极少参加内门课程,就连一把本命剑都没有。
宁窈乖乖地摇头:“不曾学过,师尊教授御剑那天我翘课了。”
“谁是你师尊?”
“阙道子。”
“他?”陆执轻嗤了一声,没有做过多评价,一个字,已经充分表达了他的不屑,“难怪。”
宁窈汗颜。
“我们宗主阙道子很厉害啊,化神期大能,你看前面的黑石塔,结界是他之前亲手布下的,没人能闯进去,”宁窈突然一拍脑袋,“糟了,我不知道破结界的符咒……我们进不去!”
话音未落,脚下踩着的血魄剑忽然加速,朝着黑石塔的方向。
隐约可见外层布满了淡淡金光。
那便是牢不可破的结界,围在黑石塔方圆十里外。
数百年来无人可破,更不曾有魔祟侵犯。
眼看就要撞上去!
宁窈吓得闭上眼睛:“停下,快停下!”
宁窈似乎感觉到一股阻力,却很微弱,短暂的气流停滞后,却无事发生。
等等,无事发生?
宁窈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向下探看,他们仍在移动,不远处就是被团团黑雾笼罩的黑石塔,似乌云翻滚,阴森可怖,夜里看上去更像是一座大型坟茔。
她心慌了一下,迎面剧烈的罡风直扑而来,把她的小身板吹得前摇后晃……
眼看就要被血魄剑撇下。
陆执实在看不下去,抬手给宁窈掐了个定身诀,她顷刻间动弹不得,风呼呼直吹,吹得她头发四散,身子却是纹丝不动。
又是可恶的定身诀!为什么!
宁窈头上粘着头发,难受极了,“你干嘛?”
“殿下这样就不会摔下去了。”陆执面色如玉,将被吹乱的衣角整平,堪称气定神闲。
生气。
憋屈。
脸上还特别痒。
降落在黑石塔门口,陆执照旧提着她的领子,帮她落地,这才给解了定身诀。
宁窈左右晃了晃酸痛的脖子,把头发重新挽好,小声抱怨道:“我是什么小狗小猫吗,被你拎着脖子提溜来提溜去的,本公主要不要面子的……”
陆执垂眸,淡淡地睨着她:“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某天的小公主两眼放精光:美人公子有没有兴趣做一些赤激的活动?
大魔头:比如?
小公主:冲啊!去劫个狱吧!……啊呜!可恶的定身诀!(逐渐小声……)
第17章
“没什么,嘿嘿,”宁窈绽放出小太阳般的笑脸,求生欲十足地拍着马屁,“陆公子好棒,轻轻松松破了结界,能告诉我术式吗?”
陆执:“没什么术式,硬闯就是了,这种小儿科的结界……”他顿了顿,话锋一转,“算了,就算教了你也学不会。”
一句话把道一宗上上下下嘲讽了个遍。
宁窈怕死,可也有些不服气,她面色还带着酒醉的绯红,鼓着脸,“我怎么学不会?有本事你教我,我保证一天就学会御剑!”
陆执垂着眼眸,缓缓收回血魄剑,高大清隽的身躯在地上投下阴影,“你有师尊,我怎么能教你?”
“对哦,那不就等于背叛师门?”宁窈假意为难地扣了扣下巴,夸张地叹了口气,“背叛师门会被处死的,太遗憾了。”
她随口一说,并没有真想跟魔尊大人学习的意思。
陆执闻言,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眸中似乎融进暮色中迷离的雾气,复杂难明,“死了就可以了。”
死?
宁窈打了个寒噤,她现在神经脆弱得很,听不得死字。
听到就觉得陆执要杀她。
陆执转身朝着地牢的方向,风吹动他冷肃的玄黑衣袍。
宁窈没听见警报声,才后知后觉地明白。
刚才他说的死,不是她,而是——道一宗那位师尊?
面前那道身影顿住,陆执侧目看向她,目光微凝,像是在等她。
宁窈振奋精神,小跑着追上去。
两人掐了隐身决,在陆执的带路下,这条阴暗幽遂的地道竟没有上次来时那么恐怖,宁窈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为了不引起侍卫注意,他们一路都没有交谈,可就是充满安全感。
毕竟他刚才还疑似放话,要杀了道一宗的化神境宗主。
她此刻充满了敬畏。
主要是畏。
这样比起来,一个破地牢顿时变得温馨可爱。
……
地牢的壁灯是烟熏色的淡淡幽黄,昏惨惨,静悄悄。
陆执以熟练的手法随手迷晕了两个守卫。
宁窈顾不上太多,蹲下来在守卫身上摸到钥匙,开锁,用力拍了拍那倒霉大家伙的铁笼子,“喂!别睡了!起来跑路!”
藏在阴暗中,面目模糊的大家伙微微抬起眼皮,露出金黄色瞳仁,眼睛黯淡无光。
宁窈发现它伤得更重了,没处理过的伤口开始溃烂发臭,这次近看才看见,原来不止背上,就连手脚指甲都被拔掉了。
应该是防止它暴起抓人。
“不……不……”大家伙费劲地开口,吐词不清,他舌头断了一截,急得伤口渗出血了,还是只说清一个不字。
“不走?你会死得很惨的。”宁窈板着脸吓唬他。
它笨拙地闪躲着眼神,和人对视时显得很害怕:“不……不……”
很神奇,自从宁窈无师自通地学会使用幻术后,她能看得更远,听得更清晰,感知力变得更强。
——比如现在,她就能听懂这家伙在说什么。
“不能走,我没有杀人,没有吃心脏,没干坏事,他们不能冤枉我。”
这家伙的智商放在魔祟里都只能排倒数,难怪会倒霉催的被抓到。
她是没那么无聊,非要管它死活,可它真顶了罪,就没人会全力追查真正害人的魔祟,她就还有危险。
她哼了声,摆出凶巴巴的表情:“今天你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本公主带你去找真正干坏事的魔祟!”
它的眼睛缓慢地眨了下,片刻的犹豫后,终于被说服。
它在逼仄的铁笼里艰难地站了起来,双腿发颤,粗长的铁链发出轻响。
……还真是,意外的好骗。
铁笼是特制的,没有钥匙能打开,四面都贴着符咒,得先毁了四张符咒才能放它出来。
宁窈紧张地搓了搓手,期待地看向陆执。
他从刚才便一言不发,面容平静不带一丝情绪,他垂着狭长深邃的眼眸,问,“它是只魔祟,你确定要救它?”
“确定啊。”
“你怎么知道不是它干的?”
地牢里温度阴冷,宁窈忍不住搓了下冰凉的手臂,她体质属阴,温度比常人低,何况是在这不见天日的地下。
现在她只想速战速决,她不知道为什么陆执一而再要她回答。
可她知道,如果说服不了陆执,她今天带不走任何东西。
宁窈清澈的眼眸里映着光,靠近陆执说:“我是霸道公主啊,公主就是为所欲为的……而且他没害过人。”
丑是丑了点,看久了竟还有几分可爱,而且从它身上感觉不到丝毫恶意。
“那以后呢?”
“以后害人再说,”宁窈目光澄澈,连一丝闪烁都不曾有过,她微微笑着,“而且我相信它。”
陆执的身形半边都在阴影里,茕茕孑立,面上出现一丝迷惘。
相信……吗?
他抬起眼,黑眸从那张鲜活的笑脸上划过,心里一时间复杂难明,他从没试过被相信,不懂那是种什么滋味,更没试过去相信别人。
压下情绪,陆执下颌微抬,看向外面的方向:“来人了。”
宁窈眼神惊恐,是真的,她听见脚步声了,“你怎么不早提醒!”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声。
笑笑笑,还有心思笑……宁窈咬紧牙,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疯狂朝陆执打手势,示意他别出声,别轻举妄动,下次再来劫狱。
陆执面色淡淡的,自带冷清的矜傲感,“公主不是为所欲为吗?”
转眼间,肖惟风带着几个随从已赶到面前。
“阿宁?真的是你!”他震惊地看着宁窈,“夜闯地牢,就算是公主你也……”
宁窈气呼呼地瞪大了眼,语气蛮横:“怎么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里是我家,我爱什么时候闯就什么时候闯,用向你请示吗?”
肖惟风审视般地扫了眼四周,魔祟还在,幸好他赶来及时,没出大乱子。
他只是想不通,凭宁窈三脚猫的本事,她怎么可能冲破禁制?
他看着宁窈,头疼不已,又怕语气太冲让他们之间关系更远,只好放缓了语气,问:“阿宁深夜来做什么?怎么不叫我陪着?”
从前宁窈去哪里,无论是踏青,还是女孩家的宴会,都要巴巴地叫上他相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