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师父的吩咐,他们也不敢反驳,冉冉带头第一个跳了上去,她选择的是一棵松树,虽然枝繁叶茂,可都是针叶尖尖,若想睡在上面,无异于睡在针板之上,比师父的要求更难。
丘喜儿和高仓看冉冉主动给自己加了功课,更不好跟师父讨价还价了。
于是他们各自选了棵枝叶还算结实的杨树跳上去,不过师父吩咐了必须在细枝上,自然要挑着树梢来睡。
不过到了夜里,两个人便发现自己决策失误了。杨树的枝叶固然结实些,可是那树也高啊,一不小心摔下来时,叫得真是一个凄惨。
在丘喜儿又一声扑通惨叫声里,冉冉猛地睁开眼睛,朝着京城的方向望去。
只见京城上空黑云遍布,电闪雷鸣,似乎要有阵雨来袭。
她转头看向树下时,发现师父也没有睡,正定定地看着她,也不知方才,他盯看她多久了……
当发现冉冉转头看他时,他才调转清冷的目光看向了京城方向。
想到师父不知看了她多久,冉冉的耳根微微有些发烫的感觉,为了化解有些尴尬的气氛,她清了清嗓子,小声问道:“师父,这雨怎么下得这么蹊跷,偏偏只城中下雨,而城外却是朗月星空?”
苏易水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深幽地看着京城的方向,然后对冉冉说道:“不专心睡觉也该罚,明日写二百遍轻身诀!”
“……”
冉冉只好闭上眼,专心睡觉。不过只过了一会,古灵精怪的少女突然又睁开了眼,直直望向师父。
师父果然还在看她!
这一次,被抓个正着,苏易水躲闪眼神也来不及了!
两个人在月夜松林中,一个树上,一个树下,四目相对,半响无言。
最后竟然是冉冉先躲了,在树梢上慌忙转身,想避开师父有些炽热的眼神。
结果扑通一声,冉冉也“哎呀呀”地从树上摔了下来……
第二天起身后,在河边洗漱时,丘喜儿还很欣慰。她昨晚掉下来三次,大师兄掉下来四次,而冉冉这么优秀的人也掉下来一次呢。
她的修为比上不足,比下还是有余的。
就在这时,师父拿出了二师兄上次送来的六个小罗盘,这一看就是曾易师叔的手艺。他们每个人都有一个。因为串了链子,挂在脖子上就像大吊坠的项链。
冉冉发现这个很像当初在望乡关时,秦玄酒拿着的那个。只不过这个小了很多,式样更精致。
苏易水告诉他们,这个能预测吉凶。若是罗盘乱动的时候,就代表有魔物靠近,须得加倍提防。
丘喜儿表示不解:“我们去的又不是穷山恶水,而是京城繁华之地,须得用这个吗?”
苏易水却没有回答,径自朝着京城方向走去。几个徒弟赶紧跟上,只是冉冉低头看着脖子上挂着的罗盘时,心里顿生淡淡的不安……
苏易水还算残存为师的人性,晨起入城后,请了三个一夜没有睡好的徒弟去生记吃的水煎包。
冉冉发现,沐仙师在吃喝这一方面还是很靠谱,三十年老摊生记的水煎包鲜美得想叫人吞舌。
不过她发现师父并没有吃,只是在一旁默默替她夹着包子,还给她调蘸料汁。
醋是苏易水方才在隔壁百味斋沽的小坛陈醋,只加半勺,辣油三滴。调配精准,完全按照《玩经》,堪比配毒的架势。
摊子的老板年近五十,对这种自带一坛醋来蘸取包子吃的客人倒是多看了几眼。
等他们吃完了算账的时候,老板还乐呵呵道:“以前也有客官带着百味斋的醋来吃包子,我想想……好像是二十多年前,一个美得像画儿似的大姑娘,啧啧啧。人美不说,出手也阔绰,吃饭时,给的打赏就是一片金叶子呢!足金的啊!该说不说,小姑娘你也长得美甚,又这么会吃,跟那位小姐一样,都是神仙样的人物啊!”
说完这话,老板眼巴巴地看着结账的薛冉冉,指望着她也给些赏钱。
毕竟百味斋的坛封醋可不便宜,那是专供给京城贵人的,一坛子就要五两银子呢。
这么讲究吃喝的,说不定是哪个宅门里跑出来的小姐,肯定是要给赏的。
结果冉冉伸出了空空的手爪,很是抱歉地说道:“八盘包子,六碗鸭血鲜汤,我方才给了你半两银子,你还得找我五文钱。”
老板的脸微微一垮,尬笑着找了零钱。
冉冉不是不想大方些,可是西山灵犀宫的门规就是艰苦朴素,像老板说的那类吃一顿包子就打赏一片金叶子的奢靡行为,简直可以原地逐出师门了。
冉冉知道那老板说得是谁,大约就是沐清歌本人了。
再想想沐清歌本人的歹毒算计,冉冉有时候真是觉得前世的沐清歌和现在的沐仙师完全是两个人。
以前神仙样的奇女子,怎么现在心思变得如此不堪?
不过想到沐清歌当初跟现在的皇帝苏域过从甚密,她背靠苏小王爷,自然是有大把的钱银可以挥霍了。
他们西山现在的花销,可都是师父看诊赚取的辛苦钱,自然要像二师叔那般精打细算,锱铢必较了!
刚从包子铺里出来,丘喜儿拉着大师兄去买糖人去了,而二师叔和大师叔则被师父吩咐去什么巷子料理他们要在京城落脚的地方了。
冉冉跟在苏易水的身后,正准备再逛逛时,天上又是阴云密布,师徒二人被堵在了街市巷子的长檐下了。
看着路面上雨珠乱溅,行人匆匆避雨,冉冉有些好奇地望着天:“京城还真是龙地,雨水怎么这么多啊?”
说完,她转头看向一旁的师父,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就跟昨夜一模一样……
也许是怕雨水溅落到小徒弟的身上,苏易水微微侧身而站,正好将冉冉半环在了身前,替她遮挡着雨,可他身上的衣衫却被淋湿了,贴在肩背上,勾勒出男人迷人而结实的背部曲线。
冉冉稍微一抬头,就能碰到师父的下巴。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师父的脖子,那符瓶被师父放在了衣领子里,也看不出颜色有什么变化,现在灵泉的阴气时不时就外泄一点点,影响着师父的心绪。
万一师父没有控制住,说不定又要亲吻她了……
想到与这个高大男人亲吻的炽烈,冉冉的小耳垂不由得一点点的晕红了。
可她再抬起头时,却发现苏易水并没有看她,而是扭头看着一旁屋檐下一点点落下的雨珠,这种避嫌透着几分刻意,似乎他也怕她误会什么,才特意如此的……
就在这时,又有人三三两两地跑到了屋檐下避雨,总算是冲淡了二人独处的暧昧。
可因为人太多了,冉冉被挤进了师父的怀里,苏易水单手抱住了她,免得她跟别人挨挤。
这类等雨停的无聊时光,避雨的人自然你一言我一语地抱怨着:“最近这鬼天气也不知怎么了,几乎每天都要下雨,老子早晨出门时,连一双干爽的布袜都没有!”
“可不是!真想去龙王庙拜拜,能不能将雨水挪挪位置,方圆百里,只京城连绵大雨,也真是太邪门了!”
提起这突如其来的大雨,几个避雨的人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抱怨起来没完。
不过还好,这雨来得快,去得也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雨终于停歇了。
只是雨后的天空还是阴沉沉的,似乎没有下透。
等雨水停歇时,苏易水举步来到了京城的内河边上。河道里的水已经涨满了,据说因为这百年不遇的连天大雨,水工部的人已经开始挖凿河渠,将满溢的河水疏导出去。
不过听说前些日子,那工地又发生了命案,连死了三个人,所以这工事只进行一半,又暂缓了。
冉冉看师父目不转睛地盯着河面看,她便也走过去,想看看是什么吸引了师父。
可就在她靠近水面的时候,突然觉得眼前一闪,水底似乎有什么游鱼的鳞片,亮得有些晃眼。
待她再定睛细看时,河道水色黑幽,什么都看不清楚了。就在这时,冉冉低头看向了自己脖子上的罗盘,突然发现上面的齿轮正在疯狂地转动着。
冉冉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一把拉住了师父手,赶紧将他扯离了内河。
望乡关的经历告诉她,河水有怪,在搞不清楚事情前,还是躲得远些为好。
“师父,我的脖子上的罗盘方才动得厉害。”
苏易水点了点头,对她道:“回去告诉高仓和喜儿,不可随意接近城河。”说完之后,他又开口说道,“走吧,看看羽童他们有没有料理好落脚的地方。”
说完,苏易水似乎不想探查河底的究竟,举步便离开了内河。
冉冉回望了一眼平静的河面,只能举步跟上。
当冉冉跟丘喜儿他们汇合,一起跟随师父来到京城西巷一处僻静的大宅子时,打开平平无奇的大门,这若大的庭院里面居然有雕梁画壁的屋舍长廊,看起来奢靡大气。
这里不像小气的二师叔能租住的宅子。
当听到苏易水淡淡说,这里其实是他在世俗的产业,而非租来的时候,没见过世面的三个徒弟再次大吃一惊。
撇开这寸土寸金地界的京城大宅子不说,这厅堂里的家具摆设,悬挂的名画,摆放的古董,个个看起来都是价值不菲。
实在不能想像常年穿着半旧长衫的师父,竟然是这等深藏不露的富豪。
不过细细想想,苏易水好歹也曾经是平亲王的儿子,手里阔绰也很正常。
但是平亲王当年造反失败,已经被褫夺了封号家产,为何苏易水能保留这份京城里的产业呢?
当冉冉小心地探问苏易水这个问题时,苏易水则淡淡道:“我不在宗府典籍,这里也不是王府的产业,是我的私产,一直挂在曾易的名下。”
他在修真前是外室私养的孩子,虽然后来从了苏姓,却并不在苏家的族谱里。而他说这不是王府的产业,显然是指这里不是平西王赠与他的家底。
难道说,他当初修真拜师的同时,还在山下挣了份若大的家产,所以才能在平西王兵败后,安然无恙地保留了这一份私产?
冉冉一时想到,曾师叔当初落难的时候,也是被师父扶持着重开了温泉汤馆。那汤馆专供达官贵人,装潢不菲,光是靠着师父一年给三瓜俩枣看病,可能远远不够,看来师父的家底真的很厚重,就算不成仙,王爷老子被杀,他也是个富贵中人。
不过这里二十年来只有三个老仆在维护,屋舍里难免有不周之处,所以苏易水方才让羽童他们先过来,带着人稍微收拾一下好住人。
因为屋院够大,每个徒弟都分到了一间房。冉冉发现自己的屋舍跟在西山一样,都是临水而居的。
师父对此的解释是,她五行从木,挨着水,对身体大有裨益。其实师父有些多虑了,她不挨着水也不能渴着,因为当天夜里,又是电闪雷鸣,瓢泼大雨从天而降。
第50章 伤感离愁
冉冉裹紧了棉被准备赶紧睡觉,可她又忍不住探头看了看窗外的天空,那是一片说不出的浓黑。
于是她又起身关窗,可是透过窗,她却看到师父撑着一把伞,立在屋檐之上,在瓢泼大雨里,抬头看着天际闪电划过的方向……
他因为附身白虎,后遗症还未彻底好,如此淋雨就有些不妥。不过冉冉识趣,并没有去打扰师父。
她能感觉到师父的心里有一处深潭,外界的风雨都惊扰不到他的潭底。只不过那一处究竟藏匿着什么样的伤感往事,似乎也不是她这个做徒儿能探究的。
第二日吃完早饭的时候,冉冉替师父煎好了调息内伤的药,给他端到了水廊上,看着他喝药。
自从天脉山的事情之后,冉冉一直都翻看医书,特意给师父调配了这滋补元气安神养身的汤药。
丹丸一类滋养的都是灵气,想要滋养肉身的,还需要这些汤药才更有效力。
苏易水很不耐这些味道苦涩的药汁,一向冷静老成的人,却可以端着碗,瞪看着药汁良久也不能饮下。
冉冉没有办法,只能眼睛都不敢眨地盯看着苏易水,免得他趁她不注意,将药汁泼到一旁的水池里。
为了转移师父的注意力,冉冉干脆直接伸手一边端碗让他快喝,一边说话转移他的注意力。
“师父,修真之人不是应该摒弃红尘的享受吗?您置办这么多的产业是为何?”
这法子似乎奏效了,顺着冉冉的手劲,苏易水终于痛快地喝了这碗药汁,不过他的一双浓眉却皱得锁成了疙瘩。
冉冉赶紧拿出自己备好的蜜糖梅子捏一颗最饱满的,塞入了师父的口中。
只不过塞得太着急了,她尖细的指尖,不小心也跟着入了口,被那薄唇轻轻吮了一下。
冉冉一愣,赶紧收回了手,还没来得及羞臊一下,就听苏易水缓缓说道:“因为当时有人喜欢花钱,总是为了享乐,接受不相干之人的金银,那时我就在想,若是我有这些,她就不必花别人的钱,被人说嘴非议了……”
冉冉没想到师父的回答竟然是这样的。可是那时他身边最能花钱的……就是沐清歌仙师了吧?
冉冉表情一时间有些微妙,迟疑道:“师父,您不是最恨铺张浪费吗?怎么还如此助长奢靡?”
苏易水用力咬着嘴里的梅子核,眼睛看着她,似乎透过她看着另一个人,轻声道:“她从小也是富家的小姐,因为家中生变,而带着唯一的妹妹入了西山修真。一个魔修的奇才,哪个做师父的得了她都是如获至宝,管教起来也就格外严格。也许因为太严了,她小时一点都没有别的孩童的烂漫时光,心里总有些缺憾吧。当终于大成的时候,喜欢的却是吃喝玩乐,过得如无状的孩子般……从小富养,后来又是常年在山上苦修的人,你能指望她入了红尘会对金银有什么概念吗?”
若是他嘴里的“她”指的是沐清歌的话,倒也合情合理。这就是沐清歌为何恣意张扬,又讲究吃喝的缘故了。
听苏易水的口气,并无指责,反而是宠溺满满的语气……
而且他这种拼命赚钱好让师父花的架势……怎么看都不像是孝敬尊长,倒像是穷小子拼命赚钱养媳妇……
想到苏易水种种拧巴的背后,竟然是如此喜欢着沐仙师,冉冉一时心里有些涩涩的。
也不是嫉妒,只是微妙的难过,另外更多的是担心。若沐仙师是好的,师父如何恋慕她都没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