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福晋听了,也不推辞,只笑吟吟地起身谢恩,又道:“安欢也喜欢这龙井茶,回头该叫她来给您磕头谢恩才是。”
娜仁故意道:“别是为了从我这多讨些茶叶吧?她能喝多少?偏是你在这里偷作怪。”
大福晋垂头轻笑,瞧着羞赧,其实淡定极了。
皇贵妃与大福晋关系不错几乎是宫中人尽皆知的了,太子妃见二人说笑,心中略一思忖,笑着开口:“皇子们将要封爵,出宫开府,这在宫里是传遍了的。今儿晌午,我还听太子爷说,要到宫外琉璃厂寻些新鲜东西做礼,否则届时安家暖房的新宴吃着也不安心。”
见大福晋在她开口后便闭口不言,淡笑着坐定,太子妃心中叹息一声。
其实若不是太子与大阿哥立场不和,她与大福晋的性情本是相投的。
可惜……嫁了人,为人妻子,有些事情便不能顺着自己的心意行事,要虑的事情极多,便是她……这几年也觉着有些累了。
但太子妃哪能说累呢?太子都不累,她便也不能累。
不然便是拖了太子的后腿。
娜仁笑着听她说话,其实这些福晋过来,多少是对自家爷们封什么爵位、分府邸在什么地方,心里没数。
母妃位高的,还能从康熙那边知道些,但她们也不好细问,怕惹了恼怒;母妃位份不显或是在母妃跟前不得脸的,自然是只能从娜仁这边探听。
毕竟皇贵妃是宫里出了名的脸面软和好说话,待晚辈和煦不拿大,又深受万岁爷信任,万岁爷有什么事也多半会与皇贵妃说,不会瞒着。
那么娜仁这边,便成了她们探听消息的最好途径。
太子妃八成是来凑热闹的,三福晋和四福晋与她各有所图,素日又走得近,说话的时候一拍即合,便约着过来了。
娜仁心里这样揣测,事实也是八九不离十。
至于剩下的那些,娜仁没多猜测,只道:“我也知道你们是为什么来的,倒是不好和你们多说,说到了到跟前不就没有惊喜了吗?不过有一点你们可以知道的,都是万岁爷的亲儿子,万岁爷都疼,没有会吃亏的,你们就都把心放下吧!”
“……胤祉和胤禛差了多大来着?”娜仁忽然问。
三福晋与四福晋被她问了个猝不及防,四福晋先道:“我们四爷是康熙十七年生人。”
三福晋也回过神来,笑着道:“三爷可不是十六年生人?正年长了四阿哥一岁呢。”
“胤祉是三月生人,胤禛便是十月了,这二人虽然不过差了一岁,可也当真差了不少。”娜仁似乎只是随口感慨一句,然而在座的可都是拿一百个心眼来揣摩她说的话的,登时好几个人心里便有了猜测。
四福晋心一沉,面上流露出几分惊疑,又快速收敛起来,保持住镇定端庄的笑容,与三福晋眼神交汇时已经叫外人看不出分毫情绪。
三福晋心里算着,多少有了底,又是欣喜,又得强压住喜意,怕这会露出轻狂姿态叫娜仁不喜,正好宫人奉了茶上来,她忙端起茶碗呷了口香茗,以此遮住唇角流露出的笑意。
太子妃心中也已有了猜测,预备着回去与太子说说,面上倒是波澜不惊的。
娜仁将这些人的面色神情尽收入眼底,心觉好笑,又觉着有些无趣。
如此,不过随意说了几句话,娜仁便叫散了。
只说阿哥所中,四福晋回去便命人:“叫小茶房煮一碗清心降火的莲子荷叶汤来。”
宫人会意去吩咐,她的陪嫁嬷嬷心里存着疑,上前道:“四爷饮食讲究应时应令,如今还是春日,地底尚有些寒气,用这汤只怕太凉了。”
“我就怕等会四爷还嫌不够凉呢。”四福晋眉心微蹙,手揉着太阳穴,轻声道:“嬷嬷,我有些头疼。”
这片刻的脆弱,除了她亲近的贴身人,无人见到。
等四阿哥从前头衙门里回宫的时候,四福晋已恢复了温婉端庄的模样,一面将莲子汤端给他,一面轻声细语地将白日里在永寿宫说的话一点不差地学给四阿哥听。
四阿哥听了,端着莲子汤的手微微一顿,登时什么都明白了。
第149章
封爵的旨意下达正是在三月中,果然,大阿哥、三阿哥封了郡王,之下的四阿哥、五阿哥、七阿哥、八阿哥俱封为贝勒,命工部择址,为这几位终于要离家脱离大龄啃老身份的皇子修缮建造府邸。
这个时候,留恒的纯亲王府便显得格外重要了。这些人隔三差五便往纯亲王府晃悠一回,溜溜达达或是小住一日,有什么想法或者意见,便可以在自己的府邸上施展。
看在这么多年的兄弟情份上,留恒没有把这些人通通打出门去,而是自己住到了京郊的庄子上。
他最近奇奇怪怪的,旁人都不知在捣鼓什么,便是他这些兄弟们,也都被瞒得死死的,半点风声都没听到。
倒是娜仁依稀听康熙说了一回,仿佛是在搞什么水稻改良。
召集了不少精于农务亩产的高人与多年老农,留恒只出了想法,如今一群人忙得热火朝天,也不知能不能成。
娜仁对那方面是真的没有半点了解,也不知道清朝究竟有没有水稻种改良的成功案例,而且留恒上回搞出的水泥和水稻种改良看起来一点都不搭边啊!
到底是自家孩子,娜仁虽然觉得跨度有些大,对留恒还是很相信的,心里也确实希望能成。
古代粮食产量不高,即便这些年陆续引进玉米、土豆、红薯等作物,但一直以来作为主要作物的水稻产量却并不乐观。
娜仁记得读《红楼梦》的时候,读到黛玉作诗,里头一句“盛世无饥馁”,她便觉得颇为好笑。
便再是盛世,这样低迷的粮食产量,何来“无饥馁”呢?又或者说,所谓的盛世,其实只涵盖大部分衣食无忧的中上层人民。
对最底层人民而言,只要靠着吃饭的土地没有好的收成,就永远谈不上所谓“盛世”。
以史料记载而言,即便是在康雍乾盛世中的乾隆时期,清朝普通百姓还是需要在青黄不接的时节大量地食用野菜充饥,最广泛的粮食是粗粮,从来谈不上“无饥馁”。
若是这稻种改良当真能成……那便是功在千古,利在千秋。
甚至,不求这水稻能改良出后世的杂交水稻那种产量,只要较当下微微有些提升,便可以说是迈出了一大步。
至少是将脚下的道路夯实了。
这是娜仁的想法,康熙多少也是这样想的,只要留恒带着人奋斗这几年,能有一点点的结果,对当下的粮食产量而言都是很大的进益。
因为凡事只要迈出了第一步,后面的路便好走了。
话如此说,这第一步想要迈出去,何其苦难啊。
留恒那两个庄子已经捣鼓一年多了,一开始只是他所有的那一个庄子,后来为了给他扩建场地,娜仁又送了他一个,两边打通,一群人舍家撇业,吃睡都在庄子上。
娜仁是实在怕留恒久久不得门径把自己在庄子上憋成变态,强将他叫回来想叫他放松几日。又是一番好说歹说,他毕竟没有农耕经验,提出的所有建议理论都是书本上的东西,不比人家在那边还能上手帮帮忙。
他一个提建议的,把自己憋那边何苦来呢?回家好好休息休息,没准还能有点好想法能帮上忙的。
然而留恒看似被她说动了,其实在京中没住两日,就借着他兄弟们登门的由头,脚底抹油似的跑了。
“那庄子是有多吸引他?他过去是能帮上什么忙吗?”娜仁又气又好笑,因他走得急,本来预备待他走前准备好给他带上的东西也没来得及预备,今儿个娜仁带着茉莉琼枝几个忙活了一上午,做好了各样点心吃食,又将库里的果脯、肉脯等物包了几大包,并地方新贡的枇杷一起命人送到京郊去。
见她一边忙着一边又抱怨的样子,康熙好笑道:“阿姐你几时有了这般嘴硬心软的毛病?”
娜仁面色不善地斜眼睨他,康熙忙笑笑,又正色道:“恒儿也不是如阿姐你想得那般不知民间疾苦,他到底有些历练,对农耕之事若是一窍不通,也不可能有那样多的想法。便叫他忙去吧,眼看就要春耕了,他在京中怎么可能做得住。便等春耕过去,朕再降旨召他回来,好好陪陪阿姐你。”
“算了吧,不耽误他忙。”娜仁叹了口气,“我只是觉着,这也并非一日之功,怕他把自己逼到死胡同里,心态不能放松,反而不得寸进。”
康熙淡定地道:“恒儿的心态可比咱们都好,许是打小念经练出来的?”
他带着些打趣地笑着,暗指娜仁当年因留恒念经而生怕他出家了的事。
娜仁轻哼一声,阴阳怪气地道:“说得好像某人当年就没想拉着恒儿促膝长谈似的。”
康熙全当没听到娜仁暗指他当年也慌了,颇为镇定地呷了口茶,慢悠悠地品着茶香,水雾袅袅轻轻散去,他方道:“是吗?”
面带着几分淡笑,仿佛说的不是他。
要说这些年,康熙的演技着实是精进了。
娜仁撇撇嘴,道:“无趣。”便转过头去,不再看他,而是拿起一旁的书卷翻阅起来。
“《齐民要术》?阿姐竟看起这个来了,可见也是着急的。”康熙留意看了一眼,笑了。
娜仁手下翻书的动作微微一顿,抬起头,仿佛是看着眼前的北窗,但康熙又能清楚的知道,她的心绪并不在那上面,甚至目光……也只是虚虚地落在那里,透过那洁白的一层明纸,她已经不知看向何方、看向哪里了。
或许五湖四海天下山峦,此时,皆在这一双眼中。
良久的沉默过后,娜仁开口,声音从凝滞低哑逐渐变得清越有力,“我只是觉得,若是这件事这能做成,那于天下而言,都是一大幸事。”
在她的时代,曾经有一位伟大的老人,做成了这件事,拯救了许许多多的人,是真正的伟人。
她不求留恒能有那般足以名垂千古的丰功伟绩,但凡能得其一二,也是一件幸事。
康熙其实并不清楚娜仁的那一份情怀与唏嘘感慨,但此时,他莫名地感受到了娜仁的情绪。他也微微一顿,抿了抿唇,长叹一声,“是啊,若真能成……朕打算为恒儿之母追封王妃,赐满洲大姓。”
“追封也罢,能有名正言顺与隆禧并肩的名分,阿娆会乐意的。但赐满洲大姓……便算了吧。”娜仁道:“有道是强扭的瓜不甜,这样追封赐姓,只怕反而叫亡者不能安眠。”
这话除了她,没人敢说。
甚至是留恒,也没有这样说的立场,因为他是爱新觉罗家的子孙。
但娜仁与康熙口无遮拦惯了,此时康熙闻她所言,竟也没觉得有什么放肆悖逆之处,只微怔片刻,轻叹着点点头:“这话也是。再等等吧,等恒儿那边有个结果再议。”
“不急。”娜仁眯了眯眼,她的记忆力是极好的,这会仔细回想了一下,阿娆的身形面容在她的记忆中竟还算清晰。
那样清冷孤傲,即便在当朝帝王驾前也不卑不亢的人,即便是为了爱情,也不会在姓氏这种事上低头的。
她可以为了隆禧做出许多退步,是因为隆禧也同时为她付出许多,最后也被隆禧的一片赤诚炙热之心打动,心甘情愿地不求名分,只求与隆禧生同衾死同穴。
但姓氏这种事,她绝不会退步。
君不见,她临产前,太皇太后曾想抬她入汉军旗,挂在朝中一七品小官家中为养女,被她毅然拒绝。
便是亡故后,她的灵位上,虽有先纯靖亲王侧福晋这等字眼,姓氏在她的坚持下,仍是她生来带着,父母恩赐的那一个。
即便是为了成为写着更好看,更能够与隆禧堪配的那一位亲王福晋,才为她赐姓满洲著姓,想来她也不会愿意的。
即便故人已逝十几年,娜仁对此也莫名的坚持。
索性康熙心中对此也清楚,暂且不谈这个。
他可以不在意亡者如何想,但生人如何想,他是不能不在意的。
在这件事上,他需要在意的生者无非两个,娜仁与留恒。
娜仁摆明立场不支持赐姓,留恒想来也是跟她同一个鼻孔出气。
或许还有另一个人……康熙一时缄默,静静无言。
这件刚刚在康熙心中有了想法的事情,除了娜仁,没有外人知道。
康熙说再议,娜仁便未多言,二人都沉默了一会,然后默契的说起了别的话题。
封下的爵位以三阿哥为分水岭,分明不过相差一年,功绩相仿,母妃位份也相仿,但三阿哥封了郡王,四阿哥只封了贝勒。
虽然从等级看不过是差了一级而已,但差别不可谓不大。
四阿哥还能保持住沉稳,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失落来,已经是很难得的了。
康熙冷眼看着,心中还算满意。
但情绪总是需要有一个宣泄出来的途径的。
要说宣泄疏导情绪,他就的倾诉对象就有点尴尬难选了。
要说第一人选自然是亲生额娘,但德妃与他关系素来是彼此敬重有余亲近不足,这种不好宣之于口的事情自然是不宜倾诉的;再有自然就是四福晋,可四福晋还小他几岁,虽然沉稳,也会安慰他,但他作为四福晋的依靠,却不愿在四福晋面前流露出脆弱情态来。
这么多年,两个人在宫中彼此扶持,多少艰难并肩挺过,但他因年长几岁,在四福晋面前一直是保护者的姿态,叫他表露出脆弱与压抑是不大容易的。
他心里也觉着别扭。
对他来说最好的倾诉且寻求宽慰的人选自然是留恒,留恒本也是打算留在京中好生安慰他一番的。
但因京郊庄子上仿佛是灌溉水车一类的器具出了问题,他便回去主持,只在四阿哥于书信中表达出郁闷之意后请娜仁出面劝慰四阿哥。
要论给人灌鸡汤,娜仁是一把好手,但这件事她确实是不知道怎么劝。
一来,给皇子封爵都是康熙做主拟定的,在这件事上,他究竟是怎么想的,连娜仁也不太能琢磨透。
但仔细想想,宫中有母以子贵,自然也有子以母贵。大阿哥已入朝历练多年,封郡王是理所应当,三阿哥是佛拉娜唯一的儿子,旧年也在战场上立下战功,封郡王也不为过。
而四阿哥……众皇子中除大阿哥与太子之外,功绩都相差不多,三阿哥封王仗其母,四阿哥又要倚仗谁呢?倚仗早已过世又只是养母的贞懿皇贵妃吗?若是皇贵妃在世,四阿哥能封王也说不定,如今……罢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