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函苦笑道:“她的内伤早已好了,如今这样……”
楚留香见他欲言又止,轻声道:“李公子尽可直说,楚某也想尽一份绵薄之力。”
李玉函叹气道:“她是中了毒。”
楚留香道:“中毒?”
李玉函道:“不错。”他看了楚留香一眼,顿了顿道:“香帅应当知道,内人原来是石观音的弟子。”
楚留香点点头。李玉函道:“石观音此人,号称美貌第一,狠毒第一,心肠恶毒堪比铁石。内人在她门下时,早已被她下了毒。”
他红着眼眶道:“可她,可她宁愿冒着毒发身亡的危险,也要与我在一起。”
车厢里似乎传来了柳无眉低声的呜咽,这夫妻二人看起来当真是一对苦命鸳鸯,楚胡二人也露出了些不忍。我却还不肯放下戒备,我虽然对后来的剧情不了解,但柳无眉这夫妻两个好像并没有那么简单,我记得他们似乎要跟楚留香作对。
楚留香问道:“那你们如今是要去寻医?”
李玉函又苦笑:“石观音的毒,恐怕天底下除了她自己,谁也解不了。不瞒香帅,我夫妇二人,此次离家远行。是因为收到了石观音的来信。”
楚留香惊道:“你收到了他们的信?”
李玉函点头,说得很干脆:“虽然落款是无花,但那上面写着,如果要拿解药就要到某处地方去。”
他深情地朝车厢望了一眼:“纵然是陷阱,我们也要去一试,大不了就是一死。就算共赴黄泉,我们也总还是在一起的。”
楚留香和胡铁花对视了一眼,对李玉函道:“那信上的地方,是不是菩提庵?
李玉函大惊道:“香帅怎么知道?”
看他这惊讶的模样,莫非这件事背后还另有人主导?
楚留香将我们的事情简单和李玉函说了一下。李玉函喃喃道:“难道石观音是想报复我们,将我们一网打尽?”
楚留香神情凝重,显然是也想到了这个可能,拍着他的肩膀安慰:“石夫人已经退隐,事情还未搞清楚,说不定并不是这样,我们还是先过去看一看再说。”
李玉函点头,我们两拨人便一拍即合,朝着那尼姑庵赶去。
几日的路程不提,我们到了一座山的山脚,菩提庵便在这山的半山腰上。楚留香和胡铁花两人却不愿意让我也一同上去了,我毕竟武功低微,又曾是石观音的门人,若她真要报复起来,杀了我是小菜一碟。
但我知道这件事绝对不是石观音做的。
因为石观音就是我。
楚胡二人一致同意将我安顿在山脚下的一家农户家里,我也没反对,只是在他们几人临行之前,悄悄地拉着楚留香的袖子,告诉他要小心柳无眉和李玉函。
我倒也想提醒胡铁花,可照他那个脾气,指不定我前脚刚说的柳无眉的坏话,他后脚就冲我发脾气了,我倒不如跟楚留香说。
楚留香点点头,又让我也小心,轻易不要出门。
他们在山脚下稍作休整就上山去了。我在农户家里闲着无事,又不想练剑吓到他们,于是问他们买了些果子,准备酿酒。
前世我会酿酒,第一是因为我想自己会一门在古代谋生的活计,而第二,是因为我那便宜老爹爱酒。
眼下的时节过了中秋不久,瓜果丰收,我轻易就买了一堆,做好后封在几个黑色的大缸里。
过了几天,楚留香等人还是没有回来,我忍不住想出去看看,想起他的叮嘱,还是忍住了。直到一天晚上,我在院子里,看到两条黑色的人影掠过,然后后面几个黑衣人,提着剑追着他们而去。
我吓了一跳,连忙退回屋内,这家的主人正要出去关鸡,我对他道别出门,把外面的事情告诉他,那老农却摆摆手表示并不担心,指着山上道:“这上面住了个很厉害的武林人物,那些江湖人不敢来这里捣乱的。”
他说的估计是水母阴姬,我也模模糊糊记得,这个女人似乎是楚留香系列里武功最高的人物之一,比石观音还高。
我回了自己的屋子,盘膝坐在床上,试着调动内力。和往常一样,还是丝毫没有动静,也许这具身体只能石观音来用,才能发挥最大的威力。
我并没有气馁,我的武学之路现在才刚刚起步,何必要上赶着去偷别人的劳动成果。
我把丁典教我的调理内息之法从头复习了一遍,预备等打好基础之后练神照经。
半夜里,我做了一个噩梦。
我梦见石观音轻轻地向我走来,脸上带着风华绝代的笑容。她一句话都不说,只是站在我身后,抓住了我的肩膀。然后她谷中那些死去的弟子,浑身是血,恶鬼一样张牙舞爪地朝我扑过来。
我被吓醒了,点亮了灯,回头撞见桌上的铜镜,看到铜镜里的脸,吓得险些叫出声来。
因为镜子里的那张脸,是石观音。
第13章 踏月留香香无迹(六)
我眨了眨眼睛,定下神来,才发现刚刚是我的错觉,镜子里还是我现在的“脸”,跟往日没有什么不同。
我走到那镜子面前去,细细地看,一看之下我就不由得皱起了眉,我虽然戴了人皮面具,但我才发现这张面具并不能完全遮掩属于石观音的特征。
尤其是那双眼睛。
这张面具的脸虽然普通,属于扔到人群里找不出来的那种,但一双眼睛仍美得不可方物,甚至使这张平凡的脸都有了无与伦比的吸引力。若是一个对石观音熟悉的人,一眼看过去,绝对会想到她。
我只伪装了皮,却并没有伪装骨。
就好像是石观音的灵魂,在这张假皮之下,拼命地想冲出来。
我终于知道胡铁花为什么曾经误会我和楚留香,柳无眉和曲无容为什么喊我师父。
我心神不宁,可也忍不住安慰自己,他们并没有认出我来,只是觉得我和石观音有些像而已。我们平安无事的相处了这么多天,他们心里就算是有怀疑,也该打消了。
可转念一想,我这些天来都没有揭下过这张面具,不由得担心它的耐用度。我伸出手朝下颚的方向摸去,忽然发现面具和我皮肤边缘的交界已经变得非常薄,我试着抠了抠都没有能把它弄起来。
我想起来丁典说过,有一种人皮面具,戴久了之后,就会跟原来的脸长在一起的。
若真的是这样,那我就不用担心了,我宁愿一辈子都顶着这张平凡无奇的脸。
消失了几天之后,楚留香和胡铁花终于回来了,还有苏蓉蓉等人,柳无眉夫妇,另外是两个我并不熟悉的老者,看起来也是江湖人。
楚留香介绍说他们是什么戴前辈,黄前辈,这两个人并不多留,跟我打了个照面就走了。我从他们的话里了解到原来这里的事情真的跟无花脱不了关系,是他诱引了神水宫的弟子,又偷盗了天一神水,水母阴姬本来要楚留香背锅的,奈何此人魅力太大,终究还是叫他全须全尾地出来了。
其他具体的楚留香没有细说,但是他却终于搞清楚了到底是谁要他来菩提庵。
自然是柳无眉。
但楚留香却不忍心苛责她,这里的任何一个人都对她提不起恨意来。
水母阴姬说柳无眉没有中毒,但柳无眉却已经被折磨的形销骨立,全然不见了昔日绝代佳人的风采,甚至求李玉函杀了她。
李玉函哪里忍心,我躲在胡铁花身后,看她这样,觉得有些说不出的熟悉,我问李玉函道:“尊夫人中的是何种毒药?”
李玉函道:“无眉告诉我,是罂粟。”
我恍然大悟,怪不得水母阴姬说柳无眉没有中毒,而她又这样痛苦。
我道:“我在谷中时也不知听谁说了一句,这毒虽然厉害,却死不了人,只要坚持下去,自然能战胜的。”
李玉函抓着我的胳膊,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道:“真的?!”
我对这种东西的了解也不多,戒毒的方法也是道听途说,于是道:“我也不确定,但你也不要轻易放弃,天下之大,总有能解决的办法。”
李玉函眼含热泪道:“好,好……我会陪着她,大不了我就陪她一起死。”
他痴痴地抱着柳无眉,跟我们告辞,两人乘着马车离开了。
我和苏蓉蓉几人相互介绍了一下,只是我没有来得及见到黑珍珠,她便不告而别了。
苏蓉蓉三位姑娘都是既漂亮温柔又善解人意的解语花,楚留香跟她们在一起,整个人都变得自在起来。
我跟胡铁花不再想做电灯泡,就跟他们也分手了。我雇了一辆马车,将我酿的酒放在上面,准备找个合适的地方埋起来。
胡铁花道:“我记得一个地方,你跟我过去。”
我们两个人便又出发,一路上他指导我武功,我负责给他做饭。胡铁花这人虽然有些不修边幅,冲动口快,却性格爽朗,极好相处。我们两个人虽然风餐露宿,倒也乐得逍遥。
金秋桂花飘香,我从集市上买了些,自己学着做了些糕点,胡铁花不管成品如何,照样吃下去,他坐在马车边上,看着我赶马,得意道:“那老臭虫有红颜知己,温香软玉在侧,我也不比他差的。”
我忍不住笑了,胡铁花忽然奇怪地看着我:“我这话难道只让你觉得好笑吗?”
我道:“难不成我还要生气?”
胡铁花哀叹一声,一巴掌拍到自己面门上:“难道你不会脸红吗?”
我顶回去:“看来你胡大侠倒是逗过不少姑娘脸红。”
胡铁花唉声叹气嘀咕道:“你跟我见过的其他姑娘实在是不同。”
我继续跟他贫嘴道:“哪里不同?”
胡铁花看了看我:“你瞧你,整天都喜欢舞刀弄剑,既不买胭脂水粉,”他举了举自己手中的桂花糕:“也不爱穿漂亮衣服。”
我的确喜欢舞刀弄剑,也的确不喜欢胭脂水粉。至于漂亮衣服,那是因为我前生自己给自己毁了容,穿不穿都无所谓的。
我点点头道:“你说的对。”
胡铁花钻进马车,从里边拎了一个酒坛子出来,问我:“我能不能喝了它?整天这香味钻我鼻子。”
我不紧不慢地道:“你心急什么?这酒刚刚酿好,要埋下去等个三五年才能有味道。”
胡铁花生无可恋:“你要馋煞我也!”
我们两个人一路上自然也碰到了些山匪强盗。胡铁花只拎着桂花糕坐在一边,叫我跟他们动手。
我的剑法已练得不错,一开始还有些怯怯的,但几次下来,往往一两招就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
我嫌打得不过瘾,揪着胡铁花陪我打。他也有心要陪我喂招,拎出了自己的刀来,我见他使出了跟以前的不同的刀法,问他这是什么功夫。
胡铁花得意道:“这是我的成名绝技。”
我恍然大悟:“蝴蝶飞飞七十二式?”
胡铁花怒道:“是蝴蝶穿花七十二式!”
他生起气来,那双本来又大又亮的黑眼睛更加圆了,活像一只猫,看得我好笑,跟这人在一起,实在少有不开心的地方。
他没有用内力,又放慢了速度跟我对招。我已能渐渐的跟上他,甚至连身体里那死水一般的内力也能调动一些,我心里惊讶,却没有继续用它。
我心里对于石观音藏在这具身体里的武功,有着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
接下来的几天,胡铁花没有再用其他的招式和我对打,反而一直用他那绝技。我看出他竟是真的有愿意教我武功的。我问他时,他也没有否认,提着我给他买来解馋的酒坦率的笑道:“我不是那等藏着掖着的人,你将自己的剑法使给我看,我自然也要礼尚往来的,何况我答应了要指导你。”
我霎时感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胡铁花道:“你底子不错,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练出个成果来。”
我道:“胡师父,谢谢你。”
听见师父两个字,胡铁花一口酒从嘴里喷出来。
我们行进的速度慢下来,我学他的蝴蝶穿花,他学我的连城剑法。只是他那武功属于刚猛一类的,并不适合女子。胡铁花又开始抓耳挠腮,从自己脑子里搜索着适合我学的武功。
他道:“有了,我不如教你轻功吧!”
他又道:“学轻功之前先要学内功,你有没有内功心法?”
他话出口登时露出后悔的表情,武林中人的内功心法本就是极秘密的东西,一句口诀都不能让人知道的。但我跟他相处了这么久,并不介意,我点头道:“有的。”
胡铁花道:“那我便传你步法,到时候你配合轻功,效果更佳。”
他也没再问我内功的事情,这人看起来粗枝大叶,但有的时候当真是心细如发。我放心地开始修炼内功,只是这神照功果然难练,我磕磕绊绊地练了一个多月,都没有一点成效,我干脆就去请教胡铁花。
我们二人到达他说的那处藏酒的地点已是立冬前后,那是一处已经荒废的山庄,楼台亭阁虽已破败,却仍能看得出从前的山水秀致。我将酒埋在山庄里面一株小梅树下,又和胡铁花在这里游玩了几天。
就在此时,楚留香的信来了。
胡铁花抓着那只雪白的鸽子,脸上的表情少有的凝重起来。我问他是什么事。他道:“你应该知道一点红以前是一个杀手组织里的人。”
我点点头:“他为了曲姑娘已经脱离了那个组织,莫非惹上麻烦了吗?”
胡铁花看着我道:“不错,其实他和曲姑娘的处境,比我们想象的要危险的多。我和老臭虫在神水宫时,曲姑娘和红兄就曾经遭到组织里的人追杀,那组织的头领十分厉害,多亏了蓉蓉,才勉勉强强将他逼退了。”
我担忧道:“那他肯定还会卷土重来的,是不是?”
我从脑海里翻找着早已被我忘记的剧情,那黑衣组织的首领似乎是江湖上某位有名的人物,但我除了和楚留香有关的一些人其他的压根谁都不关注,根本想不起来。
胡铁花脸色沉重道:“不错。”他忽然一笑道:“不过这件事情已经解决了,哈哈。”
我没有反应过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