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顾缠疑神疑鬼,是神经过敏导致的偏激。事实证明不是,被她指出来的两个人,一个是天师大佬,一个撞邪跳楼了。
他忽略了一个问题。
顾缠会因看到自己的“怪”模样而恐慌,这很正常,但她一贯不太在意别人对她的看法……
“我哥呢?”顾缠害怕的浑身颤抖,屁股往前挪了挪,将头抵在他肩膀后侧。
唐励尧按按她的手臂:“他已经在往这边赶了。”
她这也不知是个什么爱好,一紧张就喜欢用额头顶人。
早晨出门吃饭躲他身后时就是这样,像只小羊。
但小羊用脑袋顶人是一种攻击行为。
想到了什么,唐励尧微微怔忪。她遮遮掩掩,鬼鬼祟祟,并不是因为在意别人的目光,而是恐惧被人发现她的“不同”?
她认为周围的人全是狼,而她却是一只披着狼皮的羊?
她害怕那些狼会看穿她的伪装,吃掉她?
说起来,顾缠虽然情绪不丰富,但她一直对危险非常敏感。
顾严也说,趋利避害的恐惧心属于物种本能。
唐励尧怀疑,“油”对她最大的影响,是无限放大了她的恐惧,使她出现精神错乱的情况。
“你搞错了顾缠。”唐励尧懊悔自己现在才想通,他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扳正了,“你不该怕外面那些人,是他们怕你才对。他们是羊,你才是狼。”
顾缠眼球浑浊:“那个天师可不怕我,还要来杀我,你说的。”
唐励尧:“……”也太倒霉了吧,油刚回来就碰到大天师。狼刚出门就碰上了猎人。
只能换个方向安慰她了,唐励尧将心一横,说:“那又怎样,你是不是忘记了,你手里有武器,你的武器就是我啊!”
不等顾缠作出反应,他问,“你有没有发现,早上我一口早餐也没吃?”
顾缠回想,好像真的是。他平时吃饭是最积极的,但吃早餐时连口水也没喝。
“我这两天只吃过一块巧克力。”唐励尧原本还安慰自己,往后可以再也不管热量,敞开了吃。
原来不是,当身体不需要这些营养的时候,会失去对食物的欲望。
“还有,你来瞧瞧我的弹跳力,这还是人吗?”唐励尧起身打开了灯。
亮灯之后,顾缠像是受了一些刺激,想要躲藏。
但唐励尧表演起“杂技”。
她的注意力慢慢被“杂技”吸引:“你从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就昨天上午。”唐励尧重新回来她身边坐下,“然后,我开始思考我现在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一直想不通,直到现在我明白了……”
他故意卖关子,顾缠果然好奇:“是什么?”
“你说是什么?”唐励尧给她一个明知故问的眼神,“我们是共生的,你是什么,我就是什么。你是羊是狼是猎人都好,总之你不会落单,只要你不主动放弃我,我就会永远帮你在前面顶着,因为这是我存在的意义啊。”
他大着胆子用手指戳了一下她的额头。
顾缠下意识想躲,但没能躲开。
“你是我存在的意义”这种听上去像土味情话的话,因为彼此间的共生关系,可以百分百鉴定为实话。
而且土味情话确实管用,顾缠心里舒坦了点。
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黑油,似乎都没那么恶心了。
她默默说:“那我们可能得要一起做怪物了。”
唐励尧也稍稍沉默了会儿:“你不喜欢我是正常的。”
顾缠不明白他为何突然陷入低落:“嗯?”
唐励尧微微垂着眼睛:“我总觉得自己是人间清醒,当你的傀儡,绝对不会走到你爸爸那种地步。其实我根本不配,往后你若真疯了,极有可能是被我害的……”
当他脑筋转过来弯儿之后,他发现自己还犯了一个更大的错误。
之前顾缠说什么他都信,说简南柯有问题,他毫不怀疑的站在她这边。
但这次没有,她说那两个人能看穿她,他根本不信,认为是她过于神经质。
因为“油”回来了,根据“前辈们”的经验,他早已从心里认定顾缠一定会慢慢变成一个神经病。
所有知悉者都会这样认为。
其实顾缠只是过度恐惧,其他方面并没有太大改变。
是他给她贴上了“怪物”标签,她说什么都是“油”在作祟。
他为求生存战战兢兢,认为想和她好好相处,必须哄着她,顺着她,让着她。
并不是。
如果连他这个“同伴”都认定她是怪物,她又该怎样去定位她自己?
一个披着人皮的怪物,伪装成人,会越来越像人。
但若一个人,周围所有人都说她是怪物,她慢慢真的会变成怪物。
从一开始他的态度就错了,真想和她好好相处,第一步是要撕掉标签,将她当成一个正常人。
顾缠对他奇奇怪怪的语气,不是没事找事,极有可能是从他身上感受到了“敌意”,要知道,她对敌意的感知也非常敏感。
但她处于惊恐中无法整理,才会那样。
“顾缠,之前我在船上说的那番话,你当我没说过。”唐励尧对上她的视线,神情认真,“等我先调整好我自己,再去考虑和你的将来。如果我调整不好,我会离开你,让自己彻底变成傀儡,不再来影响你。”
他这番话,顾缠听不懂。
明明是自己的问题,怎么一转头成了他的问题?
什么叫“撕掉标签”?没错啊,她本来就是怪物啊?
“你别这样。”顾缠原本便害怕,才刚刚好一点,被他这幅愧疚自责恨不得引颈自尽的模样搞的又头疼起来。
她摇了摇他的手臂,“我不爱听这些。”
“好,我不说了。”唐励尧收拾心情,先稳住她,“你放轻松,我现在是真怀疑‘油’会放大你的恐惧,你听我说,首先你得从心理克服……”
唐老师的心理课刚讲到一半,顾严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放大她内心恐惧的可不是油!”
唐励尧和顾缠都被吓了一跳,没给顾严开门,他竟然自己进来了。
顾严脸色冷沉,大步来到卧室,目不转睛的盯着顾缠。
见她被折磨的形容憔悴,不由紧紧攥起拳头,恼火的想杀人。
但顾缠见到他时,浑浊的眼眸里有一抹清亮,许是代表着欣喜,又令他微微动容。
他难得用安慰的语气和顾缠说话:“你没问题,油也没问题,你可能被梁进贤施了邪术,无限放大你的恐惧,还令你产生了幻觉。”
唐励尧讶然:“什么?”
顾缠也愣了愣:“所以我看我自己满身黑油,是我的幻觉?
“应该是。”顾严点头,寒声道,“他在折磨你。”
“为什么?”唐励尧搞不懂,也怒上心头,“我们又没有得罪他!”
今天早上之前,他们压根没见过梁进贤。
“你还有脸说,你是怎么保护她的!”顾严纯粹是怒火没地儿撒,逮着唐励尧出气。
他心里非常清楚怪不了唐励尧。
顾缠昨晚和他通电话,连他都没意识到问题所在,觉着可能是“油”在每个宿主身上表现不同。
现在也不是以肉眼瞧出端倪,完全凭直觉,猜是梁进贤在搞鬼。
若真是梁进贤所为,他或许和“油”接触过,并且研究出了针对“油”的邪术。
那死老头子不简单,比简南柯的威胁大得多。
唐励尧现在没空为自己喊冤:“那该怎样将她身上的邪术驱除掉?”
“这个不难。”说话之人是简南柯。他站在门口,房门大开着,“请问我可以进来么?”
“请进。”唐励尧不奇怪,他听见了脚步声,知道顾严身后跟着人。并且发现他俩的听力也是一个比一个好。
简南柯走进客厅,将公文包放在茶几上。
见他没有进卧室的打算,顾缠三人出去客厅。
顾缠看着他将手里的黑伞撑开,在手柄部分扭动几下,朝她递过来:“你拿着它。”
顾缠先扭头看一眼顾严。
顾严没说不允许,她才接过手里。
这柄伞从外表看是很普通的直柄伞,撑开以后,内部竟然还有一柄偏小些的油纸伞。
伞盖写满密密麻麻的水墨字符,根根伞骨则串满圆润的珍珠。
她正仰头看着,双眼忽然感觉一阵刺痛,连忙低下头。
又看到手上的黑油像被高温蒸发,逐渐变得稀薄。
顾缠的眼珠逐渐清澈:“真的有用!”
*
楼下某个房间,蓄着山羊胡的梁进贤捂着胸口剧烈咳嗽,咳出血来了。
他目光一厉,还是小瞧了这些小崽子们。
这些年来他一直在找油人,两天前收到一封邮件,说他要找的油人就在这里,他才会答应来澳门。
路过这家酒店门口时,立刻感觉到了油人的气息。
如何感觉到的?
梁进贤缓缓抬起自己的手,摘下长及手肘的黑手套,里面填充的都是棉花,而他两只手软趴趴的仅剩下皮肉,不见骨头,像一副橡胶手套。
六十多年过去了,他从不敢和人握手,不是嫌弃别人的手有细菌,是嫌弃他自己。
*
顾缠的状态眼瞅着越来越好,但唐励尧不放心:“会不会伤到她?”
这柄伞和他平时拿的不同,应是简南柯特意回老家取来对付顾严的。
简南柯说:“放心,我有分寸。”
顾严双手环胸,完全不领情的态度:“是你自己多管闲事,你不出手我也有办法。”
简南柯伸出手讨要自己的手机:“你的办法就是去杀死梁进贤。”
想他来,正是看上了他的宝伞。
但他不出手,顾严肯定会杀人,他不一定拦得住。
顾严将手机扔过去:“他用邪术害人,你也要救他?”
简南柯瞥他一眼:“但梁进贤肯定会问我,杀邪门歪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有错吗。”
类似的话简南柯听过太多,耳朵快要起茧子了,有没有道理他不予置评。
最起码唐励尧是无辜的,油人一死,油奴也会死。
他淡淡道:“我拿着唐家的钱,还是得做事的。”
唐励尧阔绰道:“不会让简大师白忙,随便开价,记我爸账上。”
顾缠完全置身事外的模样,全部心思放在自己两只手上。
等手上的黑油完全蒸发干净,她再去照镜子,脸蛋儿果然也恢复正常了!
此时此刻她浑身轻松,不仅负重感消失,还像吃了顿满汉全席一样精神。
刚准备露出微笑,唐励尧口中那个脑袋从中间裂开的女人突然出现在镜子里。
顾缠的心脏漏跳一拍,来不及喊人,她已从镜子里消失不见。
顾严正在试探简南柯:“我说,你究竟是艺高人胆大,还是真傻?宝伞在我妹手里,一旦我出手制住你,你的传家宝可就没了。”
简南难得露出一个轻蔑的眼神:“你以为四灵物谁都可以用么?信不信,你们连合伞都合不上?”
不朝夕相处十几年以上,谁也操控不了。
就听“啪”的一声,打脸来的太快。
顾缠并没仔细听他们的聊天内容,感觉自己已经复原,便将伞合起来,还给简南柯:“谢谢简大师。”
顾严和唐励尧都看向简南柯。
简南柯傻在当场。
第24章 组织
场面冷下来几秒钟。
顾严低头笑了。
唐励尧则替他感到尴尬。
顾缠握着珍珠伞中部,伞把手朝向简南柯,见他一直不接,周围气氛也不太对,不知道该怎么办,便一直举着。
“这……”这不可能啊?!
简南柯顾不上难堪,他想不通。四灵物虽称不上活物,绝对灵性十足,不是谁都可以随便驱使的。
四大家早早定下继承人,正是为了让继承人与灵物相伴长大,沾染灵性,得心应手。
顾缠一个陌生人竟能阖上伞?
简南柯说:“顾小姐,请你再打开它。”
顾严道:“学会了吗,左边脸挨过打,右边也得挨,这叫一碗水端平。”
顾缠不知其意,瞧见简南柯神情凝重,十分迫切,再看顾严表情轻松,她点点头。
推开时有些沉重,但还是勉强撑起来了。
简南柯眼皮一跳:“你转动手柄上的罗盘试试。”
顾缠找到罗盘所在,铜黄色的,有些像转轮式密码锁:“怎么转?”
“随便转。”简南柯说。
顾缠试了试,转轮纹丝不动。
简南柯的脸色终于有所和缓,看来她和珍珠伞之间的联系仅限于此。但这也不应该,难道属于油人的特殊之处?
他想让顾严也试试,不放心。于是接过珍珠伞,递给唐励尧:“小唐先生,你试试。”
和“油”有关系的话,油人可以,油奴也行。
“好。”伞是开启着的,唐励尧想将它合上,还真如简南柯说的那样,珍珠伞骨纹丝不动。
简南柯心中有数了,是顾缠本人的原因。
最大的可能性,她曾长时间接触过其他三件灵物之一。
他想到了白家六十多年前失踪的继承人和灵物。
那件遗失的灵物,难道一直藏在顾缠长大的白蛾子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