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复激动欢欣地拉住女儿的手,欢声道,“紫嫣啊!你听到了吗?你可以健康到老的!你最相信李公子的话了!以后去了不久于人世的心病吧!”
沈紫嫣哽咽着落下泪来,李若萱在一旁欢笑道,“原来姐姐是担心不久于人世啊,不知是谁乌鸦嘴乱说的!哥哥也是,干嘛不早说,害沈姐姐担心这么久!”
李安然道,“我一直都在说,沈姑娘已无大碍,会恢复如常啊!”
李若萱笑道,“沈姐姐现在不用担心了!你好好爱护身体,等到天气好了,我们一起出去玩!不要整天闷在屋里,闷也要闷出病来!”
李安然道,“若萱说的也不错,等到春暖花开,天气适宜了,沈姑娘是该出去走动走动。”
沈紫嫣的脸上是动人的光辉,笑着应了。
回去的路上,原野显得格外空旷,天地间没什么风,路也少有人走,到处是静悄悄的。脚下的雪折射着月光,却是一片晶莹。李安然左手牵着马,右手抚着李若萱的头,说道,“你难得出来,陪哥哥走会儿路,说说话好不好?”
话说完,李安然将若萱揽在身侧,若萱的个子矮,还没有李安然的肩膀高,此时全身都被护在哥哥的披风下,顿时很暖和。李安然摸着她冻得冰凉的小脸,问道,“好一点没有,还冷吗?”
李若萱有一点受宠若惊,这种感觉真的久违了,已经很久很久,哥哥没有和自己这么近,用这么疼爱的口气和她说话了。
李安然垂头望着她,问她,“怎么不说话啊,还冷吗?”
李安然说着又将李若萱搂得紧了紧。若萱连忙摇头说不冷了。李安然看着她笑了一下,不再说话,看着大前方。
李若萱觉得哥哥今晚怪怪的,可是也不敢问。在哥哥宽阔温暖的胸膛边,有哥哥的庇护,她很依恋。
良久李安然开口,语气平缓低沉,说不出来的一种感性。他说,“还记得哥哥刚来的时候,和你玩吗?”
李若萱突然觉得鼻子酸酸的。
李安然道,“那时候你,无忧无虑的。可是现在,……跟着哥哥,受了不少委屈吧?”
李若萱的眼泪无声地滑落,李安然低头望着怀里的妹妹,轻轻为她擦去泪,对她说,“哥哥也不愿意,动不动呵斥你,更不愿意打你。原来你无拘无束地和我打闹说笑,可是现在,你不敢了。有时候你看着我的眼神都小心翼翼的,怕我,是吗?”
李若萱贴着哥哥的身体,娇柔地撅起嘴“嗯”了一声。李安然道,“你怕我,其实我也怕你。我怕你不听话,任起性来不知轻重,闯到外面受到伤害。怕你自暴自弃,遇到困难对自己就破罐子破摔了。更怕你,心里面记恨我,在心里,再也没有我这个哥哥了。”
李若萱的泪汹涌地流出来,抱着李安然道,“哥哥,我没有,……”
“我知道,知道。若萱乖,别哭了。”李安然拿袖子给李若萱擦了擦泪,说道,“家里出了这么大变故,你一下子没了爹爹,我怎么会不心疼你呢?哥哥逼你练功,教训你,甚至打你,也是想让你学好本领,将来可以保护自己。有时候心急,难免就,对你严厉一点。”
李若萱抽泣道,“哥哥别说了,……”
李安然道,“最近哥哥很忙,外面的事情多,好久没和你聊天了。这两个月我一直在观察你,发现你真是乖了很多,我让你做什么,你再苦也咬牙去做,再也不像过去那样哭闹发脾气了,我们的若萱长大了,只是,和哥哥再也不亲近了。”
李若萱抬头哭道,“哥哥,我没有,是,是,……”
李安然微笑道,“是因为我太凶了是不是?我做师父做惯了,总是想训斥你。”
李若萱吸了吸鼻子,点头。李安然道,“以后我们这样,我做师父的时候对你要求严格一些,做哥哥的时候就好好疼你,不过你也要机灵一点,见我生气了,就赶紧乖一点。”
李若萱大声“嗯”了一声,在哥哥臂弯里笑了。李安然拍拍她的小脸道,“好了,那我们就骑上马,踏雪回家吧!”李安然翻身上马,对若萱招手道,“若萱,跟上哥哥!”
若萱应了,上马追了过去,夜风吹在脸上,心里却暖暖的。
第15章 梅,命运
从腊月二十六到正月初五,若萱放假,每天只跟着哥哥做做热身,温习一下功课。经过四个月的锻炼,若萱气色红润,底气充足,原来那种快到极限马上要死的感觉消失了,反而是哪天要是不出汗,就觉得浑身难受。李安然笑着说她,总算是逼出来了。
腊月二十八,李安然带着若萱,带了很多东西,送晓莲回家,给晓莲的父母拜年。大年三十,山庄里人不多,哥哥和她给爹娘上了香,一起放了半夜烟花,夜深人饿了,哥哥亲自下厨给她煮饺子。大年初一,哥哥允许她睡懒觉,可她自己偏偏不争气,还是早早醒来,放了很多炮仗,结果大睡了一下午。大年初二,哥哥在家里教她煮茶,她亲自煮了一壶,不很好喝,可是哥哥还是喝了。大年初三,哥哥听他弹琴,却被他听出五处错误,不过没有骂她。初四,哥哥在外面忙了一天,晚上她在书房里等哥哥却睡着了,醒来着了凉,虽然不要紧却被哥哥责备。正月初五,哥哥派人接晓莲回来。晓莲带来许多乡下好玩的东西。姐妹俩兴奋,很晚才睡。正月初六,睡眼惺忪的若萱爬起来练功,有些荒疏了,被哥哥骂了六次,打了一板子,还被罚多练半个时辰。正月十五,哥哥没有带她去看灯,她生了一天闷气,但是没敢在哥哥面前发脾气,而是乖乖地在灯底下补习拉下的功课。
正月十八,沈紫嫣来授琴。那天下了一天的大雪,傍晚时分雪停了,还露出淡淡的晚霞。李若萱见园中梅花已是映雪半开,清香四溢,不由玩兴大起,非要留沈紫嫣吃饭,然后来个梅园晚聚,高高兴兴玩上半宿。
她这个心思一动,立刻差人去准备吃食、灯笼,又差人去厨房加菜,因为沈姐姐是贵宾。晓莲不无担忧道,“小姐,玩玩倒是好的,可是外面冷,万一沈姑娘着寒病了,少爷可饶不了你。”
李若萱愣了愣,道,“那你去和哥哥说,就说帮沈姐姐散散心,叫他也来,他是大夫,让他照顾沈姐姐一定没事的。”
沈紫嫣听了她的话,莫名欢欣。
晓莲道,“你要玩的,自己去说。”
李若萱央求道,“好晓莲,帮我去说说吧,他说不行就算了,我去万一哥哥骂我怎么办?”
晓莲笑着应了,走出门去。外面到处是鲜冷的气息,踩在雪上“咯吱咯吱”地响。院里到处落上厚厚的雪,树木的枝桠像开满了白花,在惨淡昏黄的晚霞中投下长长的影子,偶尔一只麻雀飞过去,碰得积雪扑簌簌落下来。
李安然的房间里点着灯,晓莲进去的时候,他正端着杯热茶在桌边看书,见了晓莲,问什么事。
晓莲道,“少爷,梅园里的梅花开了,小姐想留沈姑娘吃晚饭,然后赏梅,让我过来问问少爷行不行?”
李安然笑道,“这丫头还挺会附庸风雅的,她会赏什么梅。晓莲啊,那你就叫上几个丫鬟,一起玩,只是注意别让沈姑娘再中了风寒。”
晓莲道,“好,只是,小姐说,让您也一定要去。”
李安然道,“让我去干什么,你们女孩子在一起随意玩,我去了,大家就拘束了,还是你们玩吧。”
晓莲笑道,“少爷,您要不去,怕是小姐待会儿来缠您,她今天晚上要献琴呢,想在您面前展示一下新学会的曲子,您若不去,不就扫了她的兴吗?她还说,您是大夫,您在身边照看沈姑娘,就万无一失了。”
李安然听了,不禁莞尔,答应了。
晓莲出去了,开始布置饭局。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极力劝说李安然,或许,踏雪寻梅这样的雅事,只有神仙似的沈姑娘,才配得上少爷。
那夜有着淡淡的月,细细的风。沈紫嫣披着李安然送给她的雪狐披风,白衣红颜,让在场的小丫鬟看得屏住呼吸,一句话都不敢说。
李安然笑道,“大家这是怎么啦,出来赏梅,怎么都站着不动。这样吧,你们每人去剪一枝自己认为最漂亮的梅,规则是每人只能剪一次,不能丢弃再剪。沈姑娘是赏梅的行家,我们让她品评出前三名,第一名奖明珠十颗,第二名八颗,第三名五颗,其余的每人一颗。大家都去剪梅去吧,玩得开心点。”
大家于是散开。十多名少女提着灯笼在白雪梅树间穿梭言笑,情景很美。
那晚的夜空闪着亮而清澈的星星,淡月朦胧,梅香隐约浮动,香远而清。
李若萱钻进梅林与众人寻梅去了。只剩下晓莲,为沈紫嫣打着灯笼,体贴地在一边照顾。李安然笑道,“晓莲,大家都去玩了,你也去吧,我留下来照顾沈姑娘就是了。”
晓莲忙笑着道谢,将灯笼交给李安然,钻进了梅林。
身边只剩下李安然,沈紫嫣突然觉得不很真实,心在莫名地慌乱和激动。
梅花在欣欣然绽放,香可沁人,悄静无人。
李安然与她在梅林慢慢散步,与她聊天道,“听说每年都有不少人到贵府上兜售梅花,依沈姑娘看来,什么样的梅花才是上品?”
沈紫嫣道,“江梅、绿萼、红梅、鸳鸯,天地间无论哪一种生命,都有其天然的灵气和美丽,品种不同,姿态色彩各异。它在某一个时刻绽放,就已经是美丽的极致了,并没有品格的高低上下。经常有一些人,非要一整棵树顺从人的美感要求,剪去繁枝,卖弄得枝干盘旋,稀疏错落,却不知已失去了梅树天然的生机和光彩。”
李安然道,“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看来世人并不了解梅菊堂。”
沈紫嫣道,“远远近近只知道我爹爹爱梅,却不知道我爹爹怎么爱。爹爹通常将那些奄奄一息的梅花好好将养两年,待其枝繁叶茂,才稍作修剪。”
李安然道,“那今夜让大家动动眼睛就好,我让这么多人去剪梅,岂不是一件很煞风景的事情。”
沈紫嫣道,“公子别这样说,您让每人只剪一枝,足见您对梅花的爱护。这么一大园子的梅花,减去十多枝没什么妨害。何况品梅的确有风雅的标准,绽放的颜色,有深浓浅淡之分,吐露的芳香,有浊重清远之别,梅树的姿态,有遒劲疏朗之美。从不同人剪的梅花上,可以看出不同人的性格、喜好和行事特点。”
李安然道,“只是标准是别人的,对梅花来说,开就开了,落就落了,什么也没有。倒是我们,性格喜好一旦定型,就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了。”
沈紫嫣无语浅笑,望着李安然英俊的脸,抑制着内心脉脉的柔情。
李安然仰头望着星空,叹气道,“今天真是难得的好天气!择日不如撞日,若萱这丫头,还总是能撞上几分好运气!”
沈紫嫣道,“是啊,这样的天气,这样的月亮,是最适合赏梅不过了,若萱好眼力。”
李安然转目看见枝头几朵珠圆玉润的白梅,横斜在浅白的淡月中,遂顺手折下来,递给沈紫嫣。枝干上的雪轻轻地摇落,空气中是凉凉的雪丝的味道。沈紫嫣接过梅花,一股沁人的香钻入鼻息,她露齿而笑,神采夺目。
李安然有刹那惊艳,他从没见过沈紫嫣这么开怀清澈的笑容。沈紫嫣问他,“公子,历代咏梅的诗,您最喜欢哪句?”
李安然道,“若论意境神韵,自当是林靖和的‘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若说品格刚骨,则属陆游‘零落成泥碾作尘,惟有香如故’,只是,我更喜欢萧泰来那首,‘千霜万雪,受尽寒磨折。赖是生来瘦硬,浑不怕,角吹彻。’”
沈紫嫣不解地“噢”了一声,李安然道,“林逋的意境柔美传神,陆游的词句清冷哀艳,千古绝唱自是无人出其右。只是,萧泰来这首,更有人生抗争的力量和气度,苍茫天地,只身一人的幽独,……”
这时李若萱飞跑过来,一下子跳到了两人中间,举着一大枝梅花,欢声叫道,“哥!沈姐姐你们看!我找到了!全梅园里数这枝开得最盛,我一并将整个大枝全砍下来,只怕是找不到这么大的花瓶来装!”
李若萱已凑到李安然身边给哥哥展示自己的杰作。李安然笑着轻声责备,“让你折梅枝,谁让你砍了半棵树来。”
李若萱不依,“可是,我就是看这一大枝好看!”
李安然宠爱地抚着她的头道,“这么说你这丫头倒也是有几分眼光,这么一大枝,梅树的神韵全有了。也只有你有这么大胆子,把小半棵树砍来,如此豪爽,一点也不知道爱护东西。回头哥哥让人找个大花瓶,给你插到房间里,你别一睡醒,以为自己睡在园子里呢!”
李若萱欢心,跳到沈紫嫣身边道,“沈姐姐!哥哥说我折得好呢!”说着,把梅花举到沈紫嫣的鼻下,欢声道,“沈姐姐你闻,可香了!这是开得最好的梅花!”
若萱这样一折腾,众人都提着灯笼拿着剪好的梅花过来,放在沈紫嫣面前的桌子上。沈紫嫣柔情地笑着,拿起来一一端详,最后选出了三枝,逐一品评道,“这枝红梅,遒劲见风骨,颜色见风华,多数花蕊半开,会随着花的陆续开放展示不同风姿,有春风无限余味无穷之妙。且细观枝桠,无一处有修剪而全出于天然,又应了天作之和之美,故为第一。”
若萱拿了梅枝,四处喧叫,“这枝是谁的,得了第一名,快些出来认!”
晓莲在沈紫嫣身边正在换暖炉,见此,不由低头羞涩笑道,“小姐!快别叫,那是我折的!”
若萱喜上眉梢,拥过晓莲道,“晓莲你好棒啊!能得第一名!这真是太好了!哥哥,晓莲有珍珠,我也要珍珠,沈姐姐没挑我的大梅枝,你也给我珍珠吧!”
李安然道,“好,待会儿你若弹琴弹得好,就给你。”
沈紫嫣在香气氤氲中展颜一笑, 摇她的肩道,“沈姐姐快评,快评第二名。”
沈紫嫣道,“这枝梅,从天然的姿态和颜色来看有繁杂的缺憾,妙在剪梅者慧眼巧手,略加修剪,使得梅枝疏朗有致,姿态神韵和枝托出,加之花色圆润,正值芳华,香远益清,实乃上品。”
这时一位十五六岁穿白衣绿袄唤作萍儿的小姑娘出来行礼致谢,“谢谢沈姑娘,谢谢少爷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