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睛酸酸的,哥哥瘦了,很消瘦。
但很美。他什么时候都是好气度,淡淡地笑起来,就像春暖花开,很温柔,看得人浑身上下都舒服。
她几乎是爱上自己哥哥了。她禁不住心荡神驰地想,被哥哥捧在手心里疼的女人,多幸福啊。
原来她不觉得,现在她突然了解,嫂嫂一定是很幸福很幸福的。记得有一次哥哥特意给嫂嫂熬粥,她吃了半天醋,可是没有感知嫂嫂的幸福。
现在哥哥很认真地给自己煮东西吃,李若萱觉得幸福,幸福得忍不住想哭。哥哥对自己多好啊,爬那么远的路去找水采药,以后自己一定什么都听他的,再不惹他生气了,就算是被他打了骂了,也再也不怨恨他了,哪怕是一丁丁点,很短很短的怨恨,也不能有。
李安然吹着气,笑问她,“想什么呢,饿成这样子,要饿哭了吗?”
李若萱的鼻子酸酸的,眼里的泪就流出来了。看她那没出息的样子,李安然道,“又哭什么,伤也不疼了,烧也退了,马上就有东西吃,哭什么。”
李若萱忍不住道,“哥哥……”
李安然头也没抬,“嗯”了一声。李若萱道,“哥哥我以后一定听你话,再不惹你生气了。若是以后你打我,不管打多重,我都不恨你了。”
李安然抬头看着她笑,说道,“那你以前是偷偷恨我来着?为哪次啊,你赶你嫂嫂走那次吗?”
李若萱突然脸红了,没说话。
李安然搅着锅,笑道,“想来我也没少教训你,一个小姑娘,被我那样打着骂着管着,这不许那不许,想来让你一点不怨恨我也是不可能的,这我都知道,你那点小情绪,能瞒得了谁去。不过亲的总是亲的,打过了骂过了,该亲还不是一样亲。”
李若萱展颜而笑。压着肚子望着锅里道,“哥哥,是不是熟了,能吃了?”
李安然尝了一口,拿碗盛,李若萱捧着热乎乎的汤羹,吹了吹气,小心翼翼贪婪地喝。
李若萱觉得很香。她突然觉得温暖,一种从内而外的温暖,整个世界都很温暖。连同下的雨,也温暖。
李若萱推着哥哥,头顶着烈日,嚼着难咽的药草,深一脚浅一脚地走。
她没有叫苦,可是看她的神色就知道她有多苦。李安然柔声问她,“走不动了吗?”
李若萱索性一屁股坐下来,抹着脸上的汗几乎就哭了,问李安然道,“哥哥,那个玉树欧阳还会来吗?”
李安然沉吟道,说不定。
李若萱苦着脸叫道,“到底会不会来啊?”
李安然道,“应该会来吧,否则他的人就不会一直跟着我们。”
李若萱一下子觉得汗消了,四顾了一下,低声道,“他的人一直跟着我们?”
李安然道,“杀还是不杀,在他没下定决心之前,他的人一直跟着我们。”
李若萱忍不住四处看,李安然笑道,“别看了,你肯定是看不到。”
李若萱道,“那你怎么知道?”
李安然道,“我可以感知到,地龙独特的跟踪方式,他不在你身边,离你有十里地之遥。”
李若萱摇摇晃晃站起来,勉强推着哥哥,赶路。她现在非常怀念那个可以遮风避雨的树洞,很怀念。
李安然突然慢悠悠地道,“有人追过来了。”
李若萱一下子绷紧了神经,僵直住,李安然道,“向右走,快走!”
李若萱遵命,飞奔。迎面是一个小小的断崖,断崖上流下一条雨水激荡出的小河,断崖下面,竟然有一个小泉眼,一汪清灵灵的泉水。
李安然道,“我们喝口水,等他们。”
李若萱忐忑不安地把哥哥推到断崖下,打水送过去。他看见哥哥正在捡拾地上的碎石子。
她奇怪,问,李安然说有用。
李若萱焦急地帮哥哥捡。李安然突然道,“若萱你贴近后面的石块,蹲下,在我后面,不要动。”
李若萱一时没反应过来,李安然声音已经变得严厉,“快点,听见了没!”
李若萱连忙依言藏好,然后听见暗器细细的风声。
一群人,蝙蝠一样的黑衣人,联袂从西边的林木里,飞袭过来。
弯弓,细箭,仿似秋风横扫落叶般,萧萧瑟瑟金戈铁马。
李若萱捂住耳朵,不敢看。
李安然启动黑雷。射出去的,是石子。
石子从黑盒子里射出来,威力甚大,足可以对抗箭弩。
细细的箭纷纷落下,偶尔偶黑衣人落下。
箭不消歇,都是强劲的连环射。李安然要消歇,他要填充石子。
他一边填充石子,一边躲。
箭流星一样带着细细的尖叫,射在他后面的崖石上,李若萱躲在下面一动也不敢动。
李安然的黑雷再次出手,五个黑衣人落下。
李安然后面的石崖好像是一只刺猬。
连环箭有时尽,李安然的石子也时尽。黑衣人迎面而来。
李安然把水倒进黑雷。射出。
细细密密的强劲的水点,麻辣辣地打在黑衣人身上。
黑衣人有片刻惊恐,李安然是精于毒的,谁知道水里有没有毒!
当然会有毒。李安然出手有时候会急,会慌,但从来不乱。
黑衣人手里的袖箭几乎都甩在李安然的鼻子尖上了,黑衣人死。
李若萱半天不敢动,李安然也昏眩。
短暂的对决,好像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但实在是惊险。
李若萱战栗着,捂着耳朵闭着眼,李安然转动轮椅揪出她,说道,“他下定决心了,派人来杀我们,快走!”
李安然的声音急但是微弱。
第124章 相惜复相惜
夕阳西下的时候,他们逃到了山林的边上,前面是一望无际的荒野地。
李若萱突然怯步,这样空荡荡毫无依凭,敌人来了怎么办?
哥哥为什么要她快走,若是在断崖边,好歹不会背腹受敌啊!
她很快知道自己错了,因为追来的人,从地底下窜了出来,拦在了他们面前!
李若萱屏住了呼吸。地龙,不会真的是,会土遁吧?
土遁难道不是,一个神话吗?好好的活人,怎么会从土里钻出来!
他们面前一共四个人,面容灰白,极度消瘦,罩着宽大的黑袍,好像袍子里的不是身躯,是竹竿。
他们拿着长长的细剑,像是垂钓人的钓鱼竿。
他们用黑布蒙着眼睛,手在外面□着,苍白泛着淡淡的青灰。
李若萱几乎以为他们是鬼。
其实他们只是盲人。
李安然片刻间沉静下来,他虽然虚弱,但终归是高手,高手应战,首先是精神状态。
李若萱站在他后面,看着斜阳给黑衣人镶上金色的轮廓。
李安然突然回头,他淡淡地笑着,李若萱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李安然笑着对她道,“去,你躲得远远的,五十丈之外。”
李若萱有片刻迟疑,李安然不容争议地看了她一眼。她不敢不听话,向外走。
李安然转回头,静静地看着面前的黑衣人,唇角上挑,微笑。
他出招。
他动用了自己的内力。仅存的,压住毒的内力。
对于黑衣人来说,突然之间,草木皆兵。
他们是盲人,判断事物不是靠视觉,而是听觉。
这里是茫茫荒野,到处是及膝的野草。他们可以准确地判断风向,风声速度,但是入耳的声音让他们迷乱。
到处都是人力所为的声音。到处都是。风声鹤唳。
刹那迷乱!
李安然其实,挥散着内力,冲了过去。
就是直直地冲了过去,可是内力发散,像一排巨浪,席卷而去。
黑衣人出招,常常的细剑一下子密不透风。李安然就在剑光的边缘,他突然弃轮椅,整个人借着惯例箭一样贴着地,强冲。
黑衣人判断出李安然的时候,李安然暗器出手。
这次不是黑雷,真的是用内力催发的暗器。对于李安然来说,他本来全身都是暗器,草木土石皆是暗器,他借助黑雷,只是因为他没有内力而已。
他的内力本来就邪性,关键时刻可以突然暴涨的,他发动身体仅存的控毒的内力,以一种不可一世的气势,爆破出来。
然后他吐血,一口血像是小水柱一样直直地喷上去!
黑衣人死。伴随着李安然冲天而下降的血,黑衣人倒地。
李若萱怔怔地看着,然后撕心裂肺地一声叫,冲了上去。
李安然毒发,可能是因为毒刹那发散不再集中于腿部的原因,李安然突然站起来。
李若萱吓得站住,不可置信地望着哥哥。
李安然睁开眼看到若萱,看到她身后光华灿烂的斜阳。
然后整个身体像石块一样倒下去。眼前晃动了一线光影,天黑了。
李若萱扑上去,抱着哥哥,尖声地叫。
李安然突然发现,眼前一片黑暗,妹妹摇着自己,拼命叫着,可是就是看不到她。
怎么了?眼睛怎么了?
李安然瞬间意识到,自己眼睛瞎了!
他努力睁大眼睛,使劲揉,可是什么也看不到!他几乎是惊慌失措地抓着李若萱,急切道,“若萱!若萱你在哪儿!哪儿呢!”
李若萱吓得呆了,抱住哥哥道,“哥哥我在这儿,你怎么了!怎么了!”
李安然突然沉寂,泄了一口气,推了若萱一把,任凭自己倒在地上。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世界一下子在他面前失去了色彩。无边黑暗。
他一瞬间心冷成灰,绝望。
腿废了,几乎全靠这双眼睛。细致入微,风吹草动蛛丝马迹尽收眼底。而今眼瞎,必死无疑。
李安然在一瞬间死意已决,一瓢冷水直直地泼下来,刺入骨髓,不能呼吸。
绝望得令人窒息。
既然一定要死,既然非要死,何苦还这么费劲地活着。毒发,腿废,眼瞎,心经倒流肝肾耗损满头白发!为什么活着,为什么!
李安然摸索着坐起来,一把抓过若萱的手,喘息着对她道,“若萱你听着,到一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不要露出你的身份和相貌,一辈子,一辈子也别说你是谁,跟谁也别说。忘记你有武功,找一个老实本分的人嫁了,学干庄稼活,做人家的媳妇,生孩子,这辈子也不要想着报仇!”
李若萱被哥哥的表情吓得直哭,李安然吼她道,“听见了吗?别露出身份,别想着报仇,你听见了吗?”
李若萱点头呜呜地哭,李安然的手突然离开他,咬牙一声低吼,运力向自己的天灵盖拍去!
李若萱突然就很机敏。生死之间亲人的反应就是很机敏的。从李安然抽出手的一刹那,她直觉知道了要发生什么事。李安然的手举起,她就已经冲上去,挡住,死死抱住哥哥,把哥哥扑到在地上。
李安然野兽般低叫着把她推出去,吼道,“你滚!不用你管我!给我滚!”
李若萱不顾身地扑过去,抱住哥哥,再被推出去!
李安然嘶声骂,“让你滚听见了没有,给我滚!你不说以后要听我话吗,我让你滚,没用的东西,给我滚!”
李若萱发懵地望着哥哥,哥哥从来没有这么可怕地骂过她,这么粗暴这么狠。她无助地抹了抹嘴角的血,不敢上前去,只是悲从中来,忍不住抽泣。
李安然烦躁地大吼,“给我滚开,别在我身边哭!”
李若萱自然不动。李安然气恨得不再说话,若萱见哥哥不再出声,扑过去一把抱住,说道,“我不要走,我就跟着你,就跟你一个人!你死了我也不活了,我跟你一起死,哥哥……”李若萱哭着,说道,“我不要一个人活在世上,不要一个人,孤零零的,你死我也不要活,你不可以抛下我,哥哥……你别抛下我,不管我……”
李安然突然抱住她落下泪来。李若萱见状,一下子大哭不止,像是要哭出心肺来。
李安然道,“我眼睛瞎了,人也废了,不能再护着你了,你不要管我,听话,走吧,自己照顾好自己就好。”
李若萱死死抱着哥哥,哭道,“哥哥,你要死,就带我一起死吧,我也不要活了,我不要独活,我要和你一起找爹娘去!”
李安然泪如泉涌。李若萱道,“哥你好狠心,世上就剩我一个人,孤零零地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没本事,你都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哥哥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李安然抱着她,深邃的悲怆撕裂了胸膛,五脏六腑宛若被油煎火烤,痛得难以喘息。
早知今日,她割舍不下,她这么依赖离不开自己,或许当时,就不该那么爱她宠她。
她还小,不过十六岁,女孩子最美丽青葱的岁月,没嫁人,人生其实还不算真正开始。
她要一起死。
李安然想不到言语来责怪她。他堂堂七尺男儿,做哥哥的,都失去了活的勇气,何况她,一个小女孩子。
活着需要勇气,死在这个时候,已经不需要勇气了。
玉树欧阳来的时候,李安然正在抚慰哭泣的妹妹,很平静。
其实玉树欧阳是带着侥幸的心情,来看看的。
他没想到,李安然还活着。
他心爱的妻,伤毒发作,那情景实在是太痛苦了。他眼睁睁看着,内心只升起一个冲动,他一定要救活她。于是再次,对李安然动了杀机。
他其实也不忍心自己动手杀掉李安然,他派出地龙的最后两队人马,诛杀李安然。
他地龙的人不是很多,但是各个精英。随便拿出一个放在江湖之上,都可以闯出番名号。所以玉树欧阳认定,李安然必死。
他那么多精英手下,杀一个半死的李安然,会有什么悬念吗?
玉树欧阳下完命令就心静了。他静静地守着爱人,不言语,只等待。他的手指掠过爱人斑白的发丝,看着她憔悴的苍白的脸,她疼昏过去了,他只需等待。
可是他不知道为什么心惊肉跳。他总觉得,李安然那样的人死了,很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