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逸倒也机警,翻身接住她。谁知一落地,若萱反手便打,云逸三下五除二将她的双手反剪按在假山亭子里的柱子上,笑着骂,“你这个丫头,我好心救你,你竟然还打我!”
若萱道,“谁要你救!把信拿来!”
云逸凑到她脸前,恶狠狠道,“你欠打了是不是,赶紧向我道谢,快点!”
云逸说话的气流正好喷在若萱的脸颊,青年男子特有的气味让若萱的心怪怪的,若萱嘴硬道,“我偏不!快把信拿来!”
云逸加重了力度,若萱呼痛,云逸一下子松开了,连忙问,“怎么了?我弄疼你了?”
若萱揉着双手,眼里含着泪,脸却莫名其妙地红了。
云逸道,“五哥和你开玩笑,打打闹闹,怎么就当真了,还哭鼻子!”
若萱皱了皱脸,伸手道,“信拿来!”
云逸给她,若萱拿到了信,对着云逸大喊道,“你讨厌!”转身跑了。云逸于是在后面喊,“喂!你慢点,别再摔了!”
天气已是昏暗了,大厅里亮起了灯,可是房间里静悄悄的,若萱老远就听见晓莲沉重的叹息声。
她心下奇怪,晓莲怎么了?
若萱静悄悄走近,看见晓莲痴痴地坐在幽暗的窗边,手里抚着脖子上的玉,幽幽地叹气。
那是哥哥给晓莲的玉,自己脖子上也有一块,戴得久了,差不多都忘了。晓莲怎么会突然拿着玉发呆,还叹气?
那是块上好的翡翠,在幽暗的黄昏暮色中,仍是晶莹可见。
若萱突然知道,像姐姐一般的晓莲,也有很多不愿言说的心事。
晓莲将玉用力攥了攥,放回领子里,起身,看见站在门口发呆的若萱。不由惊问道,“小姐!你怎么,站在门口干什么?”
若萱“噢”了一声,在这样一个黄昏,她突然发现世上原来有那么多自己似懂非懂的事情。
晓莲点亮灯,桌上有摆好的饭。晓莲温柔地望着她笑,让若萱以为自己刚才看到的只是错觉。她忍不住问,“晓莲,你刚才拿着我哥哥给的那块玉在什么?”
晓莲“哦”了一声,说道,“我从前听娘说,玉是有灵气的,这玉是少爷给我的,我在求少爷在外面能够平安无事!”
若萱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抿住嘴笑得满脸灿烂,扬着信道,“不用求了!哥哥来信了!”
晓莲欣喜道,“真的?”说完忙着撑灯,两个女孩子凑在灯下,展开信,看见李安然那熟悉的字迹。那是专门给若萱写的,信上说他一切安好,很惦记她,只是事务繁杂,一个月后才可以到家。嘱咐若萱不要淘气,并说回来时会给若萱带礼物,为自己不告而别道歉。
两个女孩子整整看了两遍,若萱开心地抱住晓莲,欢呼道,“哥哥要回来了!晓莲,哥哥要回来了!”
两个人于是开开心心吃饭,在喝粥的时候,若萱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晓莲,你说,是我哥哥好,还是五哥好?”
晓莲无端地觉得自己在心惊肉跳,说道,“这,这个,你问这个干什么?”
若萱道,“外面的小丫头都很喜欢我五哥,有点怕我哥哥。我也怕哥哥,你呢,你说是我哥哥好,还是五哥好?”
晓莲嫣然道,“你怕少爷,平时巴不得他少管你几天,好轻松自在一些,可是怎么少爷真的走了,你反倒不开心呢?”
李若萱道,“他是我哥哥啊,我平时虽然怕他,可是也知道他是为我好。爹爹没了,若是哥哥再……”李若萱突然一下子住口,晓莲笑道,“这不就是了,云少爷哄着你玩,你还想着打你骂你的哥哥,这两个谁亲,你自己还不知道,怎么还来问我?”
若萱笑道,“我知道了,我哥哥把你也认了妹妹了,你自然和我一样,也是觉得自己哥哥好的!”
晓莲的脸偷偷红了。
那云逸第二天又有事没事逗若萱玩,若萱是个不记仇的,没几句就被逗笑了,当时若萱正和晓莲在一起练琴,云逸突然来了兴致,对若萱道,“你这丫头,又弹错了!来,过来过来,看你五哥给你弹,教教你!”
若萱奇怪道,“你会弹琴?”
云逸道,“真是废话,琴棋书画你五哥我什么不精通,论弹琴,跟你四哥比是差点,可跟别人比,我也算高手了!”
云逸拿过琴,果然如行云流水般,琴韵悠然。若萱的眼睛亮亮的,开心道,“ 五哥你会弹琴,为什么不早说,正愁沈姐姐不能来,没人教我呢!”
云逸道,“这是我的失策啊!我以为你哥哥走了,你就像是野马脱了缰,肯定玩个昏天黑地!我只要哄着你玩就万事大吉,完成任务了!谁知道,你这丫头在外面空担了个混世魔王的名号,这么快就被你哥哥管服了,被驯成正经八百的家马,没了缰绳反倒不知道怎么走路干活了。”
若萱举手就打,说道,“你说谁是马!”
云逸抓住她的腕子,笑着威胁道,“你以后不能再对我动手动脚的,你敢和你哥哥这样吗?你小心点,我也能打你的!”
若萱不服气地“哼”了一声,说道,“你?就知道整天逗小丫鬟开心,东游游,西逛逛,还来教训我!”
那一上午很快就过去了,云逸就靠在椅子上,在一旁教若萱弹琴,偶尔伸手矫正她的手姿,其余时候就懒洋洋在阳光下听琴,晓莲为他奉茶,他放下腿很郑重地接过,还说了声“谢谢”。
若萱忍不住笑,云逸伸手在她头上弹了一下,训道,“你笑什么!”
若萱捂着头,笑道,“五哥你整天疯疯癫癫的,怎么对晓莲就是一本正经的,还说‘谢谢’!”
云逸一伸手掐住了若萱的脖子,佯装发狠地摇着她道,“半天也学不会一首曲子,你还笑!以为你五哥我不懂礼貌,谁叫你整天跟一群人疯玩,你要像晓莲一样文文静静的,我也谢你,不但谢你,我还谢天谢地!”
晓莲嫣然笑了。云逸松开她,若萱捂着脖子,伸手捶了云逸一拳,云逸一拳轻轻打在若萱背上,严厉道,“你还敢打我,快点练琴!”
若萱一点也不疼,对云逸做了个鬼脸,云逸却突然一怔,脸上的笑容尽褪去。
两个女孩子都吃了一惊,晓莲道,“云少爷,怎么了?”
云逸伸手示意她们别说话。
云逸的脸是少有的郑重,在阳光中露出了冷硬的线条,很帅。
若萱奇怪地四下看,什么事也没有,可看云逸的表情,又不敢讲话。
云逸道,“你们两个,向南走几步,到我身边来。”
若萱和晓莲面面相觑,依言。云逸一伸手,若萱看到几道细微的白光,然后从她刚刚坐的地方,一下子掉下两条细细的淡黄灰黑的蛇来,在地上犹自挣扎乱动。若萱一声惊叫,也不知道是怎么跳起来的,一下子就窜到云逸的怀里!
云逸护住若萱,忙地一把扶住摇摇欲倒的晓莲,两个女孩子站定,望着地上的死蛇,煞白着脸,身体在瑟瑟地抖。
外面传来一个苍老的女子的声音,说道,“堂堂云家的三少爷,不务正业,却在菲虹山庄里给人家哄孩子,两个多月了,还没烦吗?”
云逸道,“你都快六十岁了,堂堂名动江湖的天仙子,还用那两条蛇吓人,太没新意了,你烦不烦啊?”
那女子厉声笑起来,“我烦?你杀了我两条蛇,就嫌我烦了?告诉你小子,别人怕你云家的七步流云,我可不怕,任李安然聪明一世,却失算把你留在菲虹山庄,你和这庄里面所有的人就等着喂毒蛇吧!我告诉你,菲虹山庄是注定要死绝的,鸡犬不留,杀无赦!”
云逸笑道,“是么?你说死绝就死绝?你还以为自己真的就是天仙呢,是吗,老太婆!”
天仙子怒哼了几声,声音越来越远,道,“姓云的小子休逞口舌之快,今夜你命丧于此,我会通知你爹给你收尸的!”
天仙子人走了,蛇死了,晓莲躲在云逸身边不敢动,李若萱犹自紧紧缩在云逸的怀里,头埋在云逸胸口,不敢抬眼看一下。云逸笑道,“没事了,蛇死了,人也走了,都不用害怕了。”
云逸将若萱的头搬出来,若萱苍白着脸,不敢看有蛇的方向,手也不敢撒开云逸的衣襟,云逸笑道,“我真是服了你们两个了,你们别老抓着我啊,我去把蛇扔了,不然你们看着总害怕!”
两个女孩子战战兢兢松开手,互相依偎着,别着头,不敢看云逸去弄蛇。云逸将死蛇安置好,还没坐稳,听见花园里传来令人心惊肉跳的尖叫声!
若萱一下子跳起来,恐怖地望着云逸,云逸按着她道,“没事,我过去看看!”
云逸闪身不见了。李若萱惊恐地拉着晓莲,把身子蹭过去,晓莲也是一脸惊怖。
若萱问道,“晓莲,要是来好多蛇怎么办?”
晓莲也很怕,嘴上安慰道,“不会的!少爷让云少爷留下,云少爷一定会有办法的。”
若萱惊魂未定地抓着晓莲的手,突然听到上空传来天仙子远远的狂笑声,说道,“一夕死,天下杀。血如残霞。识相的人赶紧离开菲虹山庄,否则今夜子时,我杀无赦,血流成河!哈哈哈,……”
若萱苍白着脸听完,就像垂死的人抓着最后一根稻草,她紧紧拉着晓莲的手,颤抖道,“晓莲,你,你不要走,好不好?”
晓莲也吓得在颤抖,但她护着若萱,对若萱道,“不会,我不会走,我要陪着你,等少爷回来。”
若萱扑在她的怀里,哭道,“晓莲,哥哥不在家,我们,我们怎么办啊?”
晓莲道,“没事的,外面的人怕我们山庄的建筑,我们不用怕,她若来了,我们,至少可以躲起来。”
云逸在后面笑道,“人家还没来,你们就想着先躲起来。李安然有这么胆小的妹妹,说出去真是坏了他的名号!”
若萱和晓莲同时向后看去,云逸一脸轻松愉悦的笑,青天白日,满世界阳光。
若萱飞跑过去,一把拉住云逸,说道,“五哥,那怎么办?”
云逸道,“什么都不用想,交给我去做好了!我不想听见你们女孩子尖声乱叫的,所以我刚刚开门,告诉她们,谁害怕谁就走开,现在她们忙着往外走呢,不过,”云逸笑道,“你们可不能跟着。我们就是死,也得死在菲虹山庄里。”
夕阳西下,天边火烧云。
若萱望着如火如荼的彩云,有些心惊胆战的,云逸倒不以为意,悠闲地喝着酒,吃着牛肉,看着云彩,笑得一脸灿烂,说道,“看夕阳就要好好看夕阳,不要想什么预言什么的,那样很煞风景的,你知不知道若萱?”
若萱胡乱答应着,忍不住紧张。
云逸刮着她的鼻子笑道,“二哥回来我得去告一状,看看你这一下午,脸就一直没有血色!你哥哥死了也不皱一下眉头,你是不是他妹妹啊?”
晓莲在一旁为云逸倒酒。若萱在另一旁看着云逸吃肉。
一位长发黑衣的女子,飘逸的广袖,冷峻沧桑的面容,细细地打量了若萱一眼,说道,“这就是顾衣菲给李长虹生的那个孩子?”
没有人回答她,云逸淡淡一笑,仰天喝了一口酒。
李若萱的声音在轻轻颤抖,但她昂着头,毫不畏惧道,“不许你说我爹娘的名字!”
天仙子在嗓子里哼笑了一声,出手如电,李若萱只感觉颈下一凉,一声惊呼未出口人已经被天仙子掳出去两丈远,扼住了咽喉!
云逸放下酒,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他突然动了起来,轻柔妙曼,快若流星,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晓莲只仿佛看见一片白云逶迤升腾,转眼无影。定睛时,若萱已经回到云逸的手里。
天仙子不可思议地望着云逸,云逸对她淡淡道,“我二哥把若萱交给我,我能这么轻易的,让她被你掳了去吗?”
他话说完,天仙子倒地。一条通体红色的长蛇从她的广袖里游弋出来,昂首扑向云逸!
李若萱一声惨叫!
云逸将蛇甩出去,那蛇在地上抽动几下,死去。李若萱面无血色,死死抱着云逸,抓着云逸的衣服。云逸笑着拍她的背道,“好了,见了那天仙子你还敢顶嘴,怎么一条蛇也吓成这样?”
若萱不停地抖,死死抓着云逸道,“五,五哥,我,我怕蛇!”
“怕蛇?”云逸看着若萱狼狈不堪的样子,突然失笑不语。
他笑的样子,就好象是刚刚赴了蟠桃宴,又吃了太上老君的仙丹一样愉快。
第21章 烟雨,夜宴
李安然快马来到杭州的时候,正是满城的烟雨。杏花最早已谢尽,但在青石路上似乎还可以找到它曾经芳菲的痕迹。李安然一身白衣,牵着马,马蹄踏路轻柔地响,似一声声绵柔而悠长的叹息。
空濛而幽暗的黄昏,烟雨如丝。他牵着马在若有若无的浅笑。
世界隐幽而静谧,有如梦幻的剪影,看不出有几分真实。空气中浮散着江南特有的草木湿润的气息,还有着一种令李安然也无法把握的情绪。
一个三十岁左右的汉子,挑着担子,穿过巷子,在高声而寂寥地叫卖。三三两两行人的身影,偶尔还有鸡鸣狗吠的声音。一切都很真实,但一切都在走向未知。
李安然很少遇到这种情绪,仿佛可以把握,可转瞬间在指间流走。心在莫名其妙地不安,一种接近神秘的预感。仿佛听到命运的脚步,却在不自觉间顺从了命运的安排。
李安然一向很自信,面对他也无法把握的东西,他只有站在那里若有若无地浅笑。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真实得接近虚空,荒芜却似有一种暗含鬼魅的艳丽。李安然叹了一口气。
江南白家。
那是一场迄今没有答案的怨恨。去年白家的人不惜全部自毁来杀他和若萱。不共戴天,飞蛾扑火。他们有多勇敢,多惨烈,足以说明这场仇恨有多深,有多么不可化解。
那曾经的院落仍在。就在十四年前,若萱出生那天,三月二十八,江南名医白梦鹤暴死在菲虹山庄街头,而他全家上下,包括老弱妇孺三十二口人,一夕死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