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个会激起人心中最黑暗情绪的那种小可爱。
看着眼圈红红,长眉微蹙的芜,陈星盐没忍住,一把挎过他,他是个大家伙,陈星盐很艰难才能和他摆出那副哥俩好的气势。
“兄弟,你得支棱起来啊!”陈星盐想了想,坚定道,“既然你救了我,那你就是我救命恩人,送你套衣服怎么了?而且你这又是扣眼珠子又是把手指头往我嘴里怼,这不是吓唬人呢吗。”
芜走神,没仔细听陈星盐说话。
陈星盐收回胳膊,身上没了那股微小却温暖的重量,芜立刻空落落的,看了一眼陈星盐,把背驼起来,抓住陈星盐撤回去的手,往自己身上一盖,脑袋十分费力地抵在陈星盐的颈窝,几乎有点小鸟依人的感觉。
陈星盐将近一米七,但是与一米九还要多的芜相比,还是显得小一些,即使芜努力让自己缩在陈星盐怀里,也有种大灰狼硬要假装小鸡仔,往鸡妈妈翅膀底下钻的感觉。
陈星盐胳膊挂在他膀子上,血液流通不畅,感觉手都不是自己的了。
偏偏芜还特别期待地盯着她,让她忍不住想要顺应芜的心意。
就这一次,下不为例。
俩人就这样静静地呆了一会,芜就以这样极其别扭的姿势塞在陈星盐怀里睡着了。
陈星盐面无表情。
被他依靠的右半边胳膊已经完全麻了,一动都刺刺的疼,偏偏芜还睡得挺香。
好吧。
陈星盐小心移动,一点点把芜的上半身挪到自己腿上,然后一只手拖住他腿弯,一手托住他后背。
起——
是一个极其标准的公主抱,就是怀里的公主未免太重太大了点。
陈星盐小心把他放在自己平时睡觉的地方,这里已经离他那个坑很远了,至少在芜的心中,是一个接受不了的距离。
陈星盐活动自己硬邦邦麻酥酥的膀子,冷酷地想。
猫猫也不知道自己会掉毛,猫猫也不是故意把杯子碰到地上。
芜也不是故意压麻她,那同理,她也不是故意要吓芜。
芜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揉揉眼睛,身下是从未有过的舒适,软,不像光秃冷凉的地面,一觉起来浑身都疼。
陌生。
芜僵住,清醒过来,非常害怕自己的举动会带来灾祸,肌肉崩得紧紧的,后来发现什么都没发生,这才稍微放松下来。
他背对着坑,这里离坑也并不是太远,却像是另一个世界。
陈星盐早上看他没醒,就出去采药,这些日子陈星盐已经把这里的大致情况了解的差不多,各类草药也分门别类地处理好了,根据经验炼制了一些有待实验的丹药。
等回来时,芜跟被点了穴似的,眼睛都不敢动,就直挺挺地看着洞穴口,见到陈星盐,双眼才爆发出求救似的光,瘪瘪嘴,又要哭。
搞得陈星盐有点愧疚。
泪水挂在眼眶里,不上不下,芜努力克制自己这样懦弱的情绪,但真的控制不住。
如果能控制,他家里人也就不会抛弃他了吧?
抛弃?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词汇?明明家人们一定会来接他的。
芜脑海里闪过的一丝灵光转瞬即逝,他又沉浸在那股无法描述的悲伤中。
外面的怪物又开始躁动了。
怪物和芜的情绪是有关联的,一旦芜陷入负面情绪中,怪物就会有异动产生,而芜平静时,怪物也就风平浪静,陈星盐不手贱撩拨它们,它们也不会主动攻击陈星盐。
怪物和芜一样,都很怕……被看到。
怪物正在往这边移动。
陈星盐停止观察,把芜公主抱回坑里。
芜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身下没了软乎乎的垫子,但格外安心。
芜跟怪物的关系很值得探究,或许也是离开这里的关键点。
现在有两个猜想,一是那些怪物是芜的守护者;二是芜镇压着那些怪物。
如果是二的话,芜的情况可能就不像陈星盐想象地那么简单。
陈星盐很想知道他是哪种情况,但问题就在于,要想确定结论,就要不断刺激芜,让他生气、沮丧、哭。
陈星盐不想这样。
摸着下巴,思考破题点的陈星盐看上去有些冷冰冰的,非常不好接近。
芜觉得她生气了。
小心翼翼凑过去,毫无分寸地把脸直接探到陈星盐面前,很近,呼吸能感受的到,无辜地看着她,陈星盐把他推开,他又不依不饶地黏上来,很开心,以为她在和自己玩。
陈星盐:心累,有点想念自己那个乖巧聪明的小徒弟了。
在陈星盐思念姬灵的时候,姬灵也恰好在思念陈星盐。
他踩着同门师兄的头,俯下.身,像陈星盐教的那样,对他露出一个善良又阳光的笑容。
“你是垃圾,记住了吗?”
师父知道他变得这么强,一定会很欣慰吧。
第26章 芜 真相。
陈星盐觉得芜是把自己当成了同类, 自己那天吃下丹药才有的效果,在他眼中似乎是正常情况。
芜于是完完全全把自己的精神寄托到陈星盐身上,满心满眼的依赖和崇拜, 每天不是要贴贴就是要抱抱, 整个一大号婴儿,贼重的那种。
一般人早就被芜这样的真情打动了, 生起壮志豪情试图护好这朵菟丝花,满足他的愿望, 并理直气壮地向他索取利息——眼睛再好不过,手指勉强可以,肌肉或许更有嚼劲。
但陈星盐没有,甚至有一种非常违和的感觉, 让她每次和芜的相处,虽然很愉悦, 却也暗暗戒备着。
过犹不及, 芜的纯善是带着残缺的,陈星盐不动声色的试探, 发现他过去的很多事情都不记得,回忆中只有美好的画面。
再往下问, 他情绪就又不稳定,皱眉, 十分痛苦地抱住陈星盐,下巴刚好抵着陈星盐的发顶,抱的很紧,好像她就是自己在黑暗中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陈星盐静默地把手放在他头上,背上,轻柔地抚摸, 安慰他。
他于是渐渐安静,昏睡过去。
外面的怪物也随着芜的昏迷平静下来,陈星盐盯着芜,若有所思。
或许该推翻自己一开始的猜测了。
那些东西,既不是守护,也不是监视,而是……
陈星盐皱眉,带好自己最近做的丹药和一系列防身用的东西,走出山洞。
既然调查不能从芜这边入手,就只能去骚扰怪物了。
一道长且深的裂缝分裂大地,大地分成两半,中间是深不见底的黑暗,芜的山洞在两侧悬崖的其中一侧,开在离地面挺近的地方,陈星盐每次出去都要无比小心,手指扒着凹凸不平的悬崖壁,灵气包裹在自己身上增加粘性,慢慢往上爬。
到了地面上,到处是高大且茂密的树木,但没有森林的生机勃勃,反而让人窒息,让人感觉到诡异。
因为没有声音,没有生物,也没有风。
于是花草树木就显得很假,好像是人造的产物。
陈星盐来到自己前几天做好标记的地方,她在那里洒下一把极容易发芽的种子,不出意外,现在应该就发芽了。
然而到了那里,种子没有任何变化,陈星盐把种子从地里面抠出来,擦干净土,灵力探进去感受一番,又皱着眉收了回来。
种子没有任何变化,这才是最不寻常的。
她又去看自己刻意破坏的地方转了一圈,那是陈星盐一开始为了记录时间而弄的,只是砍倒一片树木,并不妨碍其他草木的生长。
但是过了那么久,陈星盐再去看时,那里没有一点变化,连草都没长高半寸。
这里的时间是不流动的。
比起活的秘境,这儿更像一个巨大的储物袋,装着芜和他们一早弄进去的草木。
芜是被囚禁的,或者出于各种压力,自动进入为他设置的牢笼。
陈星盐觉得,不会有人乐于一辈子生活在这样死气沉沉的地方。
是谁困住了芜?为什么困住他?
陈星盐摸着下巴,突然想到什么,飞速跑到悬崖边上。
然后沿着悬崖走了数千米,又飞到足有数百米之远的对岸,再走。
陈星盐如此观察许多次。
悬崖两边的裂纹十分工整,仔细看去,两侧的每一处凹凸都有对应,这就说明,悬崖本身是整体,现在这样应该是被什么东西劈开的。
而这里只有芜。
有点意思。
陈星盐感觉自己抓到了头绪,再次确定一番自己身上携带的物品后,鼓起勇气,跑到那群怪物集聚的地方。
怪物生在山洞所在悬崖的另一端,无形无状无色无味,如果没有灵力和妖力对其探测,就绝对察觉不出他们的存在。
就像是某种抽象的具象化。
陈星盐假装看不见它们,从它们之中穿过。
之前都是有意避开,毕竟它们实在是太丑太恶心了,陈星盐觉得沾上都很晦气。
今天故意与它们接触,果然得到许多收获。
陈星盐终于走到他们聚集地的边缘,趔趄着跌坐在地,她强挺着才没哭出声来,一股不属于她的情绪在胸膛里徘徊,心慌胸闷,鼻头酸涩,恨不得放声大叫,以头抢地。
但她又无比清晰地认识到,那不是真正的自己拥有的情绪。
现在就很分裂,一边真情实感地悲痛着,一边冷静冷酷地观察着,看那个绝望的灵魂,在自己的身体里嚎嚎大哭。
过了一会,陈星盐才从这种抑郁的状态里清醒过来,她现在很累,不是战斗后那种酣畅淋漓想要倒头大睡的累,而是精神上的疲惫。
身体很清醒,脑子很疲惫。
陈星盐支起身,半弯腰捂着胸口深呼吸。
这不是你。这不是你。这不是你。
别怕。别哭。别急。
陈星盐如此暗示几番,却仍然无法摆脱刚才的阴影,许多支离破碎的场景在她脑海里穿梭,大量信息让她几乎有些分裂。
总之,先回山洞。
芜自从出了坑之后,在陈星盐的引导下,渐渐把自己的活动范围,从坑里扩大到洞口。
洞口挨着的就是不见底的深渊,当他不小心把眼神从洞穴中飘出去,看见那深渊时,总是心惊地把头往回缩,躲到陈星盐后来为他做的小床上,不敢乱看。
并不是害怕自己不小心掉下去尸骨无存,而是外面太大了,他畏惧那个陌生的,不属于他的世界。
他的世界就是这个山洞,原本是那个小坑,但陈星盐来了之后世界的范围就扩大了,但不能再大,他觉得这就是他的极限。
他缩在床上,暖和被子包裹住他的身体,被子拉上去,只露出一双奇异的七彩眼睛。
陈星盐怎么还不回来呀,她知不知道自己已经想她了?
似乎是为了回应他的期待,陈星盐果然出现了。
她今天状态不好,没找准落脚点,从山洞上方摔下来,幸好动作快,两只手紧紧攀住山洞边缘,这才免于坠落深渊的结局。
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爬上来,陈星盐还没等站起身,就被冲过来的芜岔着胳肢窝抱了起来,芜小心翼翼地把她移动到床上,温柔地给她盖上被子。
陈星盐一接触温暖的枕头,就再也挺不住,精神彻底崩溃,昏迷过去。
芜蹲在她身边,看陈星盐一脸难受的样子,像是在做一个无法醒来的噩梦,面色苍白,冷汗挂在额角,最后支撑不住滑落下来。
他抿着唇给陈星盐擦汗。
外面果然危险,她总是开心地出去然后满脸凝重地回来。
那她为什么还要出去呢?跟他一直呆在这里不好吗?
如果她不像自己那么耐得住寂寞,他也可以把自己的眼睛送给她让她当弹珠弹着玩呀。
虽然有点疼,但他又不会死,只是一点点疼痛就能让喜欢的依赖的人开心,他觉得他赚了。
看着这样的陈星盐,芜心里甚至升起一股怜爱。
等她起来就劝一劝,以后不要出去好了。
要是喜欢玩的话……他又不是不可以玩。
——
陈星盐做梦了,梦见三个片段。
她作为旁观者清晰又不带任何情感地看着发生在脑海里的每一幕。
第一幕发生在芜三四岁大。
芜和他的父母以及七八个兄弟姐妹共同生活在一个和谐又美好的环境中,这里没有战乱没有悲伤,也没有很多人,只有他和他们的邻居们,每个人都很快乐。
但村子里总是有人莫名消失,芜并没觉得有多异常,直到消失轮到了他的父母。
是深夜,芜和自己哥哥躲在稻草堆里玩,突然划破寂静的熟悉的惨叫声从屋内传来,他想立刻跑去查看情况,却被他哥哥拉住,他着急不解,却见哥哥表情凝重,捂住他的嘴,控制住他,无论如何都不让他出去。
于是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爹和娘,被同样有着彩虹色眼睛的人,一前一后地抬到院子里。
月光洒在他们身上,腹部撕裂的创口清晰可见。
“你下手这么重啊。主人知道以后又要惩罚你了。”
一人蹲下来摸了摸那块刀伤,然后探进去,摸了摸,又把手抽出来,鲜血顺着指尖滴下,他嫌恶地甩了甩手,而后用手帕把手擦干净。
这才回道,“内脏没坏,就皮破了点,不耽误主人们吃,应该没事吧。”
“那现在就处理了?省的到那边还要收拾。”
“行。”
芜瞪大眼睛,眼前的一切已经超过了他的认知,他看着亮银的刀芒在月下闪烁,那人踩着爹的头,高高举起刀——
再之后他什么都看不见了,他哥哥冷凉的手按在他眼睛上,失去视觉,听力于是更加灵敏。
他听到哥哥急促的喘息,听到令人头皮发麻的切割声,物体跌落在地的滚动声,以及把东西包裹起来的沙沙声。
当他能看见时,院子里连血迹都不剩了,好像刚才只是一场梦。
脸很疼,他哥哥刚才捂地太用力,红引子印在他脸上,眼睛涩涩地疼。
他转过头看他哥,“哥,我看错了?刚才……”
话没说完,他哥咬着拳头,呜咽着,泪流满面,一滴滴打湿地面。
“闭嘴,小芜,什么也不要说,什么也不要问。”他哥颤抖着把芜揽进自己怀里,“不要和任何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