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程弥,她脸上闪过一阵惊讶,紧接着浮起一丝心虚。
还是太嫩了。
装都不会装,一下子让人攥住尾巴。
把她和司庭衍住同栋楼这消息放出去的,百分百是她了。
程弥没恼羞成怒,也没嗤之以鼻,只抬手平静在她桌面上叩了叩:“出来一下。”
说完也没等女生说好还是不好,直接往教室后门走。
她这样女生反倒觉得她捉摸不透,女生有点害怕程弥,脑里没反应过来脚已经跟出去。
程弥一路走在前面,往楼上走,天台在六楼,爬了三层楼后,她推开生锈铁门。
锈迹腐蚀出生涩声响,悠长深远回荡在楼梯间里,最后被天台上的风吹散。
天台上一片空旷,水泥地微泛粗粝。
程弥走到护栏边转身等女生过来,在程弥那双眼睛下,女生步伐犹豫中又不敢停下,一直走到她面前。
程弥说:“你在网上不是说话挺大胆的,怎么怕我。”
面对面性子这么温文安静,在网上说话倒是大胆,大概那阵被找上门的紧张劲缓过去一点了,现在才想到找补,女生镜片后目光有点躲闪:“不是我说的你跟司庭衍住一起。”
“你怎么知道我在说什么?我可一句都没提过。”
跳进程弥坑里,女生瞬间哑声了,抿抿嘴。
程弥说:“你怎么没想过我会记住你的脸,就算你没想过,也应该想到我们那栋楼只有我们三个奉高的学生。”
更何况每次女生妈妈遇到司庭衍,总要拉住司庭衍介绍自己女儿,想让女儿跟他做朋友,学习上提高提高成绩,然后每次都被司庭衍那颇为冷淡的态度弄得在背后翻白眼。
程弥看她:“还是说,你觉得我不会跟你计较?”
女生低着头,一声不吭。
程弥直接开门见山:“现在说出去这些,我可以不跟你计较。”
已经泼出去的水,再计较是浪费力气,也于事无补,程弥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种事上,这个女生也不值得她这样。
“但以后就不一定了,我们平时在楼里总能碰到,你应该看过比别人多的东西。”
程弥性格的原因,没见过他们私底下相处的人,肯定都觉得她这次追司庭衍就是玩玩而已,就跟她儿戏厉执禹感情一样。
但程弥跟司庭衍在家里要比在学校亲密得多,司庭衍也并不是大家所想那般对她无动于衷,这个女生多少肯定知道一点。
她眼睛没离开过女生:“我跟司庭衍之间的事,记得以后别图嘴上爽。”
“不然我以后一定会来找你。”
原本一开始程弥是打算让陈招池注意到司庭衍的机会都没有,她在追司庭衍不是秘密,陈招池那边早晚会知道,但她只要在他知道这个事前斩断乱麻,就什么事没有。
但现在这个风口浪尖,司庭衍被她们推出来,陈招池不可能不注意到他了。
只能及时刹车,好在因为某些原因,陈招池目前有可能会跟大家一样,相信她追司庭衍就是一时感兴趣玩弄而已。
程弥做这些不是怕陈招池,她不怕死,也不怕陈招池。
陈招池也正是因为知道这点,所以他威胁她身边人,拖他们下水,让程弥一辈子活在苦痛愧疚里。
她和陈招池之间的仇恨,开端仅仅只因为她一句话。
程弥以前经常会到酒吧这些地方玩音乐,经常能碰见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她和陈招池就这么认识的。陈招池吉他架子鼓打碟样样会,身边女孩跟换衣服一样。
一开始两人很聊得来,算得上朋友,程弥连陈招池那点扭曲心事都知道。
年幼时父亲去世,母亲另嫁,过往一切皆抛掉,包括和前夫曾经浓情蜜意生下来的儿子。
年仅五六岁,她拿他当死人。
打骂,驱赶,不管他死活。
日积月累的鞭痕血疤腐烂成心结,爱耗尽就变成恨一般的执念。
谁提陈招池母亲就是触他逆鳞。
程弥一开始跟陈招池相处还算友好,但掩盖不了陈招池这人不是什么好人的事实,没多久就开始钓她。
程弥那张脸不用跟她灵魂交流,就能让人追得死去活来。
陈招池自然是没追上手,十天半个月后陈招池耐心就耗尽了,最后直接用强的。
那天正赶上陈招池心情不好,头上被他妈用酒瓶豁开了一个口子。被按在沙发上的程弥没让他得逞,捞过酒杯直接往他头上砸,然后踹开了他。
那天她没压制住怒火,对陈招池说了一句话。
她说,陈招池,你这个贱种活该你妈不要。
一句话,彻底将自己和身边人一起推入了地狱。
程弥是到后来才知道自己惹到了一个疯子。
一个世界没有是非对错,只有喜恶黑白分明的变态。
她得罪一分,他百倍奉还。
即使没有什么理由,谁让他不爽了,他就会把人整死。
在陈招池那里什么道理都是不存在的。
程弥也要被迫活在没什么道理的世界里。
她再没有精力陪陈招池再玩一次,或者说,她没勇气再看身边人彻底沦为陈招池发泄的玩物。
——
程弥跟那女生说完就让她回去了,天上顶一片厚云,西边却夕阳斜挂。
程弥没站多久,手机震动,司惠茹告诉她她叔叔下飞机了。
不仅黎烨衡,今天黎楚也会一起回来。
司惠茹发自内心高兴,从昨晚便定好今天晚上一家人到酒店一起吃顿饭。
程弥收起手机,离开了天台。
她教室在二楼,三楼是高二年级,路过高二那层,程弥突然想起昨天司庭衍说的话。
司庭衍要她去找他。
程弥知道他会一直等她。
她想到了,但她脚步没停,没往他教室走,径直离开了三楼。
——
日落西沉,绿荫寂静。
教学楼人去楼空,浅薄一层昏黄蹉跎在老墙上。旧⑩光zl
司庭衍坐在教学楼下西边那层台阶上,一身校服,笔挺干净,精致五官透着一丝冷郁病态感。
一副好学生样,却浑身凛冽气息。
脚边一台银色小机器人,静默在地,主人没测试他去拿这拿那,他就只乖乖站在原地。
这是司庭衍要给程弥的机器人。
程弥想要一个能让她使唤拿东西的机器人。
可他没找到她。
她没去实验楼竞赛班找他,没在他教室等她,也没在她自己教室里。
那人回来了,她去找他了。
不知道过去多久,空气里一阵手机震动声,周围空无一人。
司庭衍接了电话,司惠茹声音传来:“小衍,你怎么还没过来?妈妈今天早上有把酒店地址发到你短信上,有看到吗?”
司庭衍嗯了一声。
司惠茹说:“叔叔和姐姐们都到了,在等你,你现在在哪里?”
除了司惠茹讲话,那边没有任何声音,应该都在听司惠茹打这个电话。
司庭衍知道程弥也能听到。
他声音有点淡冷:“在学校。”
照旧只有司惠茹声音:“怎么还在学校?今天学校里有事是吗?”
“嗯。”
“那现在好了没有?”
司庭衍很直接:“没有。”
司惠茹大概是听出了他话里的冷硬,顿了一下,一时不知说什么:“小衍……”
这不仅司惠茹能听出来,那边程弥也能。
那边响起男人声音,应该在对司惠茹说话。
司庭衍隐约听见是“让小衍忙自己的事,忙完再过去,不着急。”。
他直接挂断了电话。
天上那片厚云不知道什么开始掉起雨,西边边际却有黄昏。
雨斜在黄昏里。
三年前司庭衍在嘉城住院。
程弥第一次跟他说话那天也是这种天气。
——
-她叫程弥,今天又来病房了。
-隔壁床下去散步了,她问我知不知道隔壁床去哪里了,这是她第一次跟我说话。
-她给了我一罐旺仔牛奶,不是很难喝,我最讨厌喝牛奶了。
-她站在窗边等了隔壁床那个人好久。
-医生跟隔壁床说很快能出院了,我快见不到她了。
-他不在,她就不会来了。
……
司庭衍因为出生那会做的那场先天心脏病手术出现并发症,身体一直不太好,在三年前心脏病复发。
嘉城离奉洵不算特别远,医疗条件要比奉洵好不少。
司惠茹带着司庭衍过去那边治疗。
那时医院规划还没有特别先进,加上病房紧张,司庭衍那间双人间病房里病人混住,隔壁床那位病因跟他不一样,不是心脏病,而是因为工作劳累过度。
而当时住在他隔壁床的就是黎烨衡。
意外的是司惠茹跟黎烨衡也认识。
司庭衍跟司惠茹其实是嘉城人,只不过后来司惠茹因为一些事情带他搬去了奉洵,她和黎烨衡就是原来住在嘉城那会认识的。而且是黎烨衡帮司惠茹解决过一点棘手的事,两人因此认识。
黎烨衡五官标致,身材高,一位成功人士。
四十岁的男人,温文尔雅,成熟内敛,是个女人都很容易动心。
司惠茹跟黎烨衡关系就是在那段时间相处里迅速升温。
而在住院这段时间里,司庭衍天天能见到程弥。
程弥天天都会过来,每次一放学就会到医院这边。
来看黎烨衡。
黎烨衡女儿一次都没来过病房,程弥却一天都没缺席。
每天她都给黎烨衡削个苹果,她削苹果很熟练,每次削完了总要递到黎烨衡嘴边。
这是一个有点亲昵的动作。
黎烨衡这种人不可能看不出来。
但每次迎接程弥的,只会是黎烨衡长辈般无奈般的笑:“多大的女孩子了,这样不好。”
一句话将少女心思划入了小辈,长辈和晚辈界限分明。
那天黄昏里飘点小雨,程弥也是一放学就来了病房。
病房里一片静谧,只有司庭衍一个人在,他靠在病床上做题。
推门进来的程弥看了他一眼,两人对视上,各自沉默移开。
隔壁床黎烨衡不在。
这病房里只有司庭衍,程弥问他:“你好,你知不知道隔壁床这位去哪了?”
-你好,你知不知道隔壁床这位去哪了。
那是那次在病房里程弥第一次跟他说话。
司庭衍永远记得那天程弥开口对他说话的样子。
外面小雨,她蓬松长发散在身后,发尾微沾点湿意。
眼睛笑起来有点弯,温柔地对他笑。
司庭衍本来不想理她,最后还是开了口,声音低低泛着冷,回了她散步两个字。
程弥又笑了,一点不见外,递给他手里那罐旺仔牛仔:“谢了哦。”
后面两人就没话了,因为程弥去了窗边,那个地方大概能看到楼下廊道里散步的黎烨衡和司惠茹。
程弥在那里站了很久,也没说什么,后来没等黎烨衡回来就走了。
没再看过病房里另外一个人一眼。
后来司庭衍还是每天都能见到程弥,直到黎烨衡出院那天。
司庭衍再也没有见过她了。
那一年的程弥跟司庭衍说了两句话,有十八个字。
可她一个字也不记得了。
……
夕阳西下,天际微光如残弱烛火,隐现几秒过后彻底熄灭。
教学楼寂静伫立,短暂一阵小雨过后,空地润湿了一小片。
暮色转黑,教学楼下那个身影还在。
司庭衍和机器人照旧立在檐下。
程弥没来找他。
第39章 程弥很能逗司庭衍开心
奉高离吃饭这个酒店不算远,打车过来十几分钟。
随着入冬,天色暗得越来越早,没一会天空泼黑。
包厢里服务员陆陆续续上菜,久等司庭衍没来,司惠茹看得出有点焦急,又给司庭衍打了一个电话。
一个服务生刚从包厢里退出去带上门,这里面一下尤其安静。
大家看司惠茹在打电话也没出声干扰。
一时间包厢里只有司惠茹耳边手机听筒里传来的声音。
嘟,嘟。
这个号码的这串拨电声程弥也听过不少次。
下一秒,嘟——
忙音仓促收尾在空气里,通话自动挂断。
程弥慢慢低了一下眸,右手中指那枚银色素戒拿水杯时轻碰玻璃上,一阵轻响。
包间门在这时被打开。
桌上所有人下意识朝门口看去,包括程弥。
是司庭衍,他肩身照旧直挺,没被什么低落情绪压垮半点肩身。
黑色短发下是那张一贯冷漠藏匿各种极端想法的脸,皮相却是白皙晃眼到有点脆弱感,但不显柔弱。
反而有点刺人,像他现在那双黑色眼睛。
眼睫暗影攀附在眼下冷白肌肤上,眼底视线是没声音的,却让人心上陡生凉意。
司庭衍一进来视线便直落在程弥那里。
程弥一抬眼,视线便和他正对上。
眼神对立,坚刃一样直刺她。
这种微妙反应桌上其他人没注意到,司惠茹看司庭衍来了,脸上着急转为笑,放下手机让他赶紧进来:“小衍,快过来坐下,马上要吃饭了。”
两人视线僵持,最后是程弥先挪开眼。
然后一阵包间门关上声。
一张转盘圆桌,程弥右手边是黎楚,黎楚过去是黎烨衡和司惠茹。
程弥左手边和司惠茹隔着一个空位。
司庭衍在这个位置坐下。
两人隔着一米距离,余光里都有对方身影,却谁都没转过头。
以后就是一家人,见面总得客套性认识熟络一下,更何况司庭衍和黎楚两人还没见过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