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好考虑的，我决定起诉。”
*
做完笔录差不多十一点，叶凛婉拒了热心民警送他回学校的提议。
好不容易凉下来的温度忽然拔高，正是中午，太阳直直地打在地面上，反射出刺眼的光。
叶凛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强光的照耀下，眼前是一片猩红色。
刚抬脚迈出派出所，就听到旁边传来略带抱怨的声音。
“你怎么进去这么久？橙汁里的冰都化完了。”
叶凛怔愣着朝声源看去。
赢骄蹲在派出所的台阶上，手里捧着的橙汁已经喝了大半。
对上叶凛的视线，赢骄有些莫名：“你怎么一副见鬼的样子，我有这么吓人吗？”
当叶凛回过神时，他已经站在了赢骄旁边：“你怎么会在这里？”
“不放心，过来看看。”赢骄站起来，“都处理完了吗？”
这一瞬间，叶凛心底涌现出无数疑问。
为什么无条件信任我？为什么要帮我收集证据？为什么要特意在这里等我？
他张了张口，最终化为一个嗯字。
赢骄已经习惯了他惜字如金，转身拿起台阶上的另一杯橙汁，递到他面前，一语双关道：“这秋老虎热得让人好烦躁，喝点凉的能更快平静下来。”
叶凛垂眼，定定地看着他手里的的那杯橙汁。
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沾湿了赢骄的手指。
看他半天没接，赢骄说：“附近就只有这一家橙汁店，鲜榨的，我让老板多给你加了一勺蜂蜜。等等……你不会现在还不喜欢吃甜的吧？”
上辈子死后，赢骄曾在叶凛身边飘荡了一段时间，对他的喜好也有了初步的了解。
喜欢喝橙汁，带有果粒那种，助理每次给他榨橙汁都会多放一勺蜂蜜。
手上蓦地一轻，叶凛将橙汁接过去。
“喜欢。”
“那就好。”赢骄低头咬着吸管喝了一口，“这家味道不怎么样，还是我自己榨的更好喝，下次给你带一杯。”
闻言，叶凛又想起静静躺在垃圾桶的玻璃碎片，握着橙汁的指尖微微收紧：“不用麻烦。”
“不麻烦，顺手的事。”
赢骄脸上荡开一个浅浅的笑，叶凛的视线落在他的嘴角。
橙汁的甜在舌尖绽开，冰冰凉凉的，果真让烦躁的心情瞬间平复不少。
他将一只手揣进兜里：“走吧，回学校。”
赢骄把喝完的空杯扔进垃圾桶：“好，那边有公交车站。”
两人并肩走下楼梯，走在人行道上。
正午时分没什么人出来闲逛，好在茂密的树荫能隔绝掉大部分热气。
静默半晌，叶凛忽然停下脚步。
“你为什么会相信我？”他终于忍不住问。
他一停，赢骄也跟着停下来。
“为什么不相信。”赢骄反问，“你分明就不是那样的人。”
赢骄的信任太过理所当然，让叶凛觉得分外不真实。
就像是沙漠里的旅客看到的海市蜃楼。
“你根本不知道，其实我……”欧舒宁的话回荡在耳边，叶凛说到一半猛地停下。
如果赢骄知道实情，如果他知道……
“你什么？”
赢骄看着他，静静地等待着答案。
叶凛对上他晶亮的眼眸，心底翻腾的情绪刹那间平静下来。
他忽然什么都不怕了。
无论如何，他不想欺骗赢骄。
“欧舒宁一直针对我，找我麻烦是有原因的。”叶凛顿了顿，“我妈……是破坏他父母婚姻的第三者，他觉得我会掠夺本该属于他的家产。”
“可笑。”
尽管他极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毫无波澜，赢骄仍旧从中听出了一点点颤抖。
一切的疑惑都迎刃而解。
这就是叶凛独自一人住在出租屋的原因，也是他拼命打工赚钱的原因。
他的自尊和道德底线，不允许他接受有可能来自欧家的一分一毫。
“是很可笑。”赢骄说，“欧舒宁大概死都不会相信，他拼命要握在手里的东西，白送给你你也不要。”
预想中厌恶的神情并没有出现，赢骄竟然完全能明白他心中所想。
叶凛彻底愣住。
“叶凛。”这是赢骄第一次，用这么郑重的语气叫他的名字，“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不管是你妈妈破坏别人家庭，还是欧舒宁因为各种理由生出的恨意，这些都不是你的错。”
“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你妈妈是你妈妈，你是你，她和别人的恩怨情仇，跟你没有半点关系。”
“你是这么想的？”叶凛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
“不应该这么想吗？”赢骄说，“欧舒宁可以生气，可以恨，但他跟应该把恨意发泄在他爸爸，或者你妈妈身上，他们才是真正做错的人。”
叶凛被压着的心口蓦然一松。
两年来，沈媛的行为让他被迫背负上道德的枷锁。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他似乎得到了刑满释放。
叶凛眼睛里铺上淡淡的笑意：“我知道了。”
他忽然喊了赢骄的名字。
被喊的人下意识抬头：“嗯？”
“你为什么执着于要跟我做朋友？你不是都有了宋星仁那样的好朋友？”叶凛问。
“你跟宋星仁不一样。”赢骄脱口答道。
“哪里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赢骄愣了愣。
一开始，他只是想要报答叶凛帮他找到骸骨。
对这个人有了一些了解后发现，叶凛是很值得结交的朋友。
可这要怎么说呢？赢骄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叶凛看穿了他的犹疑：“你不用回答，我知道了。”
他自己都还不知道，这家伙又知道什么？
赢骄以拳抵唇咳了一声，好在这个问题就这么绕过去了。
“无论如何，这次多亏你找到的那些证据，还有及时联系管理删掉帖子。”
叶凛本来也是要去查监控的，赢骄先他一步把证据放在大家面前，顺带解决了欧舒宁。
真的帮了他很大的忙。
叶凛张口刚吐出个谢字，赢骄连忙打断他，“等等，你别忘了我上次说的，等你第三次对我说谢谢，就要跟我做朋友。”
“我没忘。”叶凛看着他，郑重道，“谢谢。”
赢骄眼里绽开一丝惊讶，随之而来的喜悦淹没了他：“你愿意跟我做朋友了？”
“不。”叶凛定定地看着他，“应该是，谢谢你愿意成为我的朋友。”
被赢骄脸上的笑意感染，叶凛也轻轻笑起来。
他想任性这么一回，任性地抓住眼前这个人，将他拽进自己生命里。
不做什么，只是在朋友的位置上，静静地看着他就好。
第23章
康婷大早上和两个朋友约着去美容院护肤，手机放到柜子里，没接到康平的电话。
装潢高端的包间内，三张美容床并排在一起，康婷躺在中间，美容师正在做基础的皮肤护理。
“要说咱们姐妹还是婷婷的命最好，嫁了个会赚钱的老公。一人得道，还把弟弟也弄进风南教书，听说现在还当上年级主任，真是让我们各种羡慕。”
“儿子又帅又听话，成绩也好，哪像我家那个熊孩子，三天两头闯祸。”
“对了，上次听你说打算送小宁出国？他现在都高三了，到时候一走好几年，也就寒暑假能见几面，你也舍得？”
这一来一往的奉承说得康婷浑身舒坦，脸上扬着骄傲的笑：“舍不得也得舍，小宁以后是要继承他爸公司的，必须得出国镀镀金。”
“也是，出国留学回来可就不一样啦。等小宁继承了公司，你就可以高枕无忧坐享清福咯。”
做完第一道护理，康婷起身上了个厕所，回来的时候拿出手机看了一眼。
竟然有十多个未接电话，都是康平打来的。
他这个弟弟向来没什么出息，复读一年才混了个三本毕业，偏偏心比天高，要不是她出钱疏通关系，也不可能把他弄进风南。
现在打这么多电话，估计又是哪里需要她帮忙。
她对康平还是有怨气的，但凡他在学校多关照点她儿子，欧舒宁也不至于闯那么大的祸。
康婷正犹豫着要不要回个电话，铃声再度响起，按下接听键后传来康平急切的声音：“姐，你怎么现在才接电话，我告诉你，出大事了！”
康婷无语：“能有什么大事？我说你都三十多岁人了，能不能稳重一点。”
康平：“小宁被警察带走了，学校这边也要开除小宁。”
康婷赶到派出所时，欧舒宁正好从审讯室转到拘留室途中。
他在审讯时极其不配合，一会儿渴了一会儿饿了。
见到康婷就开始告状：“妈，你怎么现在才来！我好饿，他们给的东西特难吃，连猪都不吃的那种，简直就是虐待！”
猪都不吃？那天天吃食堂的他们算什么？一左一右的两位民警感觉受到了冒犯。
特别是年轻的那位，刚刚还被欧舒宁抓伤了下巴，从始至终没得到一句道歉。
康婷将欧舒宁拉到身后，瞪向两个警察：“你两个大老爷们，正经的犯人不去抓，抓我儿子干嘛？他还是个孩子！”
“你儿子年满十八，已经是成年人了，他得为自己犯下的错负责。”年长的那位警察说。
“什么错？他是杀人还是放火，不就是发了个帖子吗？那贱人的儿子能少一块肉么，我告诉你们，赶紧放了我儿子，不然我跟你们没完！”
“根据统计，那帖子的转发量已经超过了五百，达到了立案标准，原告也决定要起诉你儿子。”年长的警察解释道，康婷无理取闹，该交代的他还是得交代清楚。
“更何况他犯下的事不止这条，还有买卖使用伪造身份证件，就算叶同学不告他，还是得过庭审那关，具体怎么判……”
康婷根本不在意警察后半句说了什么，她的注意力全在原告上：“你说什么？！那贱人的儿子竟然敢告我儿子，我还没告他呢！”
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着：“那我也要起诉，我要起诉沈媛那个贱人，破坏别人家庭的狐狸精小三！”
“抱歉，这位女士，这不属于我们处理的范畴。”民警顿了顿道，“你可以去人民法院递交离婚申请。”
提到离婚康婷就炸了,“离什么婚，我老公不过是一时糊涂，遭了那狐狸精的道，要真离婚了反而便宜了她。你们这些警察怎么当的，处处帮着沈媛母子，是不是暗中拿了那贱人什么好处？！”
民警：“……”
康婷在派出所大闹一场，民警也没松口放人，又暂时不敢让欧广平知道这件事，只能让欧舒宁暂时待在这里。
想了想，又从钱包里抽出一叠人民币。
民警看着那叠钱，额头的青筋突突跳了几下：“你这是干嘛？”
“帮我儿子买点好吃的，矿泉水他只喝千岁山，还有，他现在正长个子，早晚得喝鲜牛奶。”康婷说了一堆，“对了，被套必须是纯棉的，但凡有一点腈纶，我儿子都会过敏的。”
民警气乐了：“要不我们再帮你请个保姆呗？”
“我又没让你们出钱，不是人民的公仆吗？让你们跑跑腿怎么啦。”康婷冷哼一声，“我家每年交那么多税白交啦？”
民警好说歹说终于把康婷送走，只觉得上这半天的班，比往常一周还要心累。
*
学校那边，康平打电话的时候还说校长打算开除她儿子，所以康婷又马不停蹄地赶去处理这事。
四十分钟后，康婷直接冲进了校长办公室，“为什么平白无故开除我儿子？”
校长靠在沙发上，老神在在道：“康主任说你刚刚去了派出所，应该知道为什么。”
直到现在，康婷也不觉得整件事是欧舒宁的错，就算警察把话说得多严重，她也当他们是在唬人。
唬得了一般人，可吓不到她。
欧广平的远房亲戚和市里某位领导关系不错，只要拿钱疏通疏通，欧舒宁被放出来是迟早的事。
只是她暂时还不知道怎么跟欧广平说。
这半年来，欧广平越发看她不顺眼，她不想让沈媛趁机钻空子。
“袁校长，按理说以我们的关系，你不该把事情做这么绝。或者说你想要多少钱，我现在立马打给你。”康婷说到这顿了一下，“我只有一个要求，现在，立刻，把开除的名字从我的儿子换成叶凛。”
康婷并不知道赢骄也搅和进这件事里，也没看到赢骄维护叶凛的样子。
这些康平都看在眼里，听到这话浑身一激灵，“姐……”
“你闭嘴！”康婷瞪他，“事后我再和你算账。”
袁校长漫不经心地笑笑：“欧夫人，你提的要求我不能答应，像叶凛这样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是万万不能开除的。”
“身为小三的儿子，他身上已经有了最大的污点，还谈什么品学兼优？”康婷知道袁校长爱财，这话不过是坐地起价的借口，心底默默翻了个白眼，吐槽他贪得无厌。
“这样吧，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这张卡里有二十万，袁校长帮我把事情办成了，我再往里面加十万，你看怎么样？”
袁校长不动声色，也没接她递过去的银行卡。
康婷皱起眉头：“你这是什么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