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时，他会利用这段时间背几页台词，或者是闭上眼睛揣摩人物心理。
今天有些例外，叶凛手里的剧本变成了手机，时不时就扫一遍微信，似乎在等待谁的信息。
化妆师孙晴被他一反常态的举动勾起好奇，在屏幕亮起时悄悄瞥了两眼，发现置顶的聊天记录竟然是影帝赢骄。
孙晴和赢骄合作过一次，赢骄性格开朗喜欢聊天，丝毫没有影帝的架子，工作氛围十分和谐欢畅。
和赢骄相比，叶凛就显得十分慢热，除开必要的工作交流，开机至今一个星期，两人说过的题外话不超过十句。
孙晴很难想象性格如此南辕北辙的两个人，在私底下竟然会成为朋友。
忍不住好奇的同时，手上的动作仍旧利落。
微信过来时叶凛正在粘发套，听到叮声的瞬间便将手机拿起。
那头赢骄发来一个定位：[位置]餐厅订好了，时间定在七点可以吗？
叶凛回了个好字，指尖在屏幕上顿住，犹豫片刻，又发了一条信息：你现在在录综艺？
那边赢骄很快回了过来：对啊，在滨海东面，这边平时没什么人来，没想到风景还挺好。
紧接着这条信息，一段视频跃入聊天界面。
大概是长期拍电影养成的习惯，赢骄拍摄的小视频也有着电影的质感。
蓝色的天和海几乎融为一体，海鸥从半空飞过，将画面切割成明暗两个部分。
扬声器里传来呼呼的风声和海水拍打崖壁的声音，夹杂着不远处工作人员的呼喊。
“赢老师，这边准备得差不多了。”
“好，我马上过去。”
视频到这戛然而止。
叶凛指尖飞快点击屏幕敲下一行字：注意安全。
发送成功后等了一会儿，赢骄没回。
他们这行随时进入工作就是大半天，叶凛也没在意，闭上眼睛开始投入到角色当中。
赢骄将手机交给齐恬，在登上汽艇之前，拿过防晒喷雾将露在外面的皮肤又喷了一遍。
上次拍戏赢骄只顾着喷脸没喷脖子，没几天两处的皮肤就差了好几个色号。
好在他天生白皮，转到棚内拍摄后没一个月又白了回来。
赢骄登上汽艇，回头看到齐恬绷着一张脸，忍不住调笑道：“怎么这幅表情，弄得像我回不来了似的。”
“可不能乱说话。”齐恬皱着眉头，忧心忡忡道:“我心里总觉得不踏实，要不跟导演说下改天再录？”
“人家准备半天，现在说不录，回头传出去该说我耍大牌了。”赢骄笑着朝齐恬挥了挥手，“好了，你先回车上休息，我尽快录完，下午还要赶回去和叶凛见面。”
节目组定好的攀登点并不太远，汽艇在悬崖边缓缓停下，周围几条皮划艇上救生员已经就位，算是给嘉宾的安全上了双保险。
赢骄绑好威亚，仰头看了看陡直的崖壁，目测下来大概有五六十米，落脚点很多，登顶应该不会太难。
他轻轻松松攀了半程，还停下来和无人机打了个招呼，刚想继续往上爬，一阵怪风袭来，将他的安全帽高高掀起。
赢骄伸手压住帽子，忽然感觉身体往下一沉。他下意识看向崖顶，本应牢固的绳索忽然从中绽开，啪地应声而断。
变故发生得太过突然，等现场工作人员反应过来，赢骄已经直直坠入海里。
砰地一声，水花四溅。
救生员们纷纷跃进水中，四下搜寻半天，又茫然地浮出水面。
“不……不见了！”
“怎么可能，这么大个人，怎么可能说不见就不见！”
“旋涡，赢老师被卷进了旋涡……”
*
赢骄被一股力量拽着往下，浮浮沉沉不知道飘了多久，再次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飘荡在海面上。
他低下头，看到了自己的身体。
被卡在两块岩石中间，海水没过了他的头顶。
墨色的头发随着海浪晃动着，眼睛轻轻闭着像是睡着了一般，唯独胸口已经没了起伏。
赢骄看着自己发了会儿呆，半晌后弯下腰，想将自己从岩石里拽出来。
透明的指尖从身体里穿了过去。
他死了。
此时此刻，赢骄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无能为力，也清晰地认识到，自己死去的事实。
他想着既然死都死了至少得回家看看，结果没飘出几米就被什么拽住，限制着他继续往前移动。
往各个方向尝试几次都失败后，赢骄晃着虚无的魂体坐在一旁，颓然地叹了口气。
是谁说死之前脑海里会快速闪过无数生前的画面，明明可以在死后坐下来慢慢回想。
赢骄首先想到的是他爸妈，还好两老身体健康，没有什么心脏病高血压，知道他死讯后伤心一段时间，有他大哥陪着，怎么也能翻过篇去。
至于他大哥商寻，小时候他在学校里被校霸欺负了，商寻一定会撸起袖子欺负回去，这次他因为录制节目掉到海里，商寻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还有他的发小宋星仁，那家伙出差前说过回来要聚聚，没想到半月前的那面成了最后一面。
赢骄又想到了他的粉丝，很多女生泪腺本来就发达，之前在他电影里死过那么一两回，她们都能哭得稀里哗啦，这次真死了，大家的眼睛估计得肿成核桃。
拉拉杂杂想了一堆后，不知怎的，他忽然想到了叶凛，第一次约人吃饭就放鸽子，要是被对家粉丝知道了，肯定又会吵上热搜……
无数个日升日落中，赢骄看着自己的身体逐渐肿胀变形，最终在海水的冲击下变成一副白骨。
他还是无法离开这小片海域，随着时间的延长，他的意识逐渐变得模糊。
赢骄浑浑噩噩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在某个午后，听到了纷乱的人声。
紧接着，一只手拾起了他的肋骨。
赢骄听见有人在哭，大滴大滴的眼泪砸在他的骨头上，敲击着他的灵魂，让他从懵懂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
关于谁会最先找到他，赢骄有过无数种猜想，唯独没想过那人会是叶凛。
明明两个人顶多算是点头之交，为什么这家伙会抱着他哭得那么伤心？
周围一堆穿着制服的搜救人员怔愣着不敢上前，直到他大哥问询赶来，臭着张脸让随行的医生提取骨髓做DNA检测。
他大哥依旧那么严谨。
也是，万一搞错对象带回去供着可就尴尬了。
这么一对比赢骄就觉得很奇怪，骨头上又没刻名字，叶凛为什么在看到的第一眼就确定是他？
更奇怪的是他俩真的不熟，网上两人的名字排在一起都会掀起粉丝大战。
此时，叶凛竟然还在和他大哥争抢起他骸骨的归属……
商寻说：“叶先生，非常感谢你半年来坚持寻找赢骄的下落，可他终究是我的家人。”
两人的脸色都很难看，僵持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叶凛败下阵来。
“也是，对于他来说，我终究只是个陌生人，顶多只能算是还没来得及见面的相亲对象。”叶凛轻轻扯了扯嘴角，“如果让他选择，他应该是想要跟你回家。”
叶凛永远是那副清冷的模样，好像世界的纷纷扰扰都与他无关。
除开演戏，赢骄第一次在这张冷清的脸上，看到如此脆弱的神情。
他死后再没感受到呼吸心跳，可就在这一瞬间，赢骄胸腔某处忽然跳了一下，密密麻麻的疼痛从中扩散开来。
叶凛喜欢他？
赢骄忽然反应过来。
可是怎么可能呢，他们明明都没见过几次面，也没说过几句话。
那头他大哥将骸骨打包好踏上私人游艇，赢骄原本以为终于能够回家见见爸妈，却只能留在叶凛身侧，看着他哥的游艇渐行渐远。
或许因为叶凛第一个碰到他的骸骨，所以他的魂魄被迫与之绑定。
总之不管是什么原因，赢骄被迫跟叶凛回到家里。
他万万没想到，叶凛家竟然处处有他存在的痕迹。
客厅书架上，以他为封面的各种杂志摆放得整整齐齐。
他代言的产品涵盖衣食住行各个方面，叶凛竟然通通都有。
还有粉丝后援会限量发售的Q版棉花娃，叶凛这至少四五十只，整整齐齐摆放在玻璃柜子里，无论是谁走进这间公寓，都会以为误入了影帝死忠粉的领地。
赢骄满心好奇地看看这里看看那里，进到卧室时再次震惊。
卧室墙面上贴着他的巨幅海报，正对着叶凛的床。
床边立着两块等高人形立牌，床上还躺着印有他大头的人形抱枕。
赢骄一瞬间哭笑不得。
喜欢他的人很多，不管是脸蛋粉、演技粉、身材粉、事业粉，每发一条微博都有几十万人在评论区向他表白。
赢骄从没想过叶凛会是其中一员，他实在无法想象叶凛冷着一张脸，抱着“他”入睡的模样。
明明他们在各大盛典上见过几次，这家伙愣是一点也没表现出喜欢他的样子。
还真沉得住气。
要不是他准备相亲，叶凛是不是永远都不准备朝他迈进一步？
答案是什么，赢骄不得而知。
他一直游荡在叶凛周围，看着叶凛在白天正常的工作生活。
又在夜晚关灯后，紧紧抱着印有他照片的抱枕，发呆直到天明。
赢骄抱膝坐在床旁陪着叶凛发呆，第二次感受到什么叫做无能为力。
“傻瓜，我都死了，你就不能换个人喜欢么？”
“你的未来一片光明，实在没必要陪我陷入黑暗里。”
第3章
赢骄对叶凛的了解其实挺片面，还都来自于旁人和网络。
两人明明上过同一所高中，可他对叶凛的印象仅仅存在于：知道叶凛成绩很好，常年跟他争抢年级榜一。
高三上学期叶凛忽然退学，当时同学和老师都觉得可惜，纷纷感叹，以叶凛的成绩就算要考清北也不在话下。
赢骄并不知道叶凛退学的原因。
很久之后，他才听宋星仁偶然提起，叶凛退学后签了家挂羊头卖狗肉的经济公司。
垃圾公司拉皮条让叶凛出席各种饭局陪酒，叶凛拒绝后，又让他去到各种不入流的场合演出。
浑浑噩噩过了两年，叶凛凭借一支跳舞视频火上热搜。
这时另一家经纪公司的高层找上门，花钱买下了他剩余三年的经纪约。
谁知道叶凛到新公司没多久又得罪了高层，被彻底雪藏三年。
“怎么会得罪高层？明明以他的条件，绝对能成为公司的摇钱树。”赢骄还记得自己当时问了这么一句。
宋星仁啧了一声：“就是因为他条件太好，音间娱乐的总监想潜他，叶凛二话不说把人揍了一顿。后来那总监便想方设法的给他穿小鞋，故意抬高他，让他被同期嫉妒孤立。”
宋星仁还说：“他家条件很不好，靠着公司给的那点工资根本不够生活，所以叶凛每天练舞之余还要打好几份工。”
宋星仁说到这顿了顿，有些可惜道：“不得不说，叶凛是真够爷们的，可惜以前在学校时他总是独来独往的，不然我还真想跟他交个朋友。”
在音间娱乐被冷藏的三年，叶凛从没放弃过努力。
等到合约期满，他又以个人练习生的身份参加选秀，最终C位出道。
没了诸多小人作为拦路虎，叶凛的事业自此一帆风顺，一跃成为圈内顶流。
其实，在叶凛出道后，赢骄和叶凛有过几次短暂的会面。
前年本来有机会共同录制某档综艺，又因赢骄档期冲突没能同框。
再后来，两人成为对家，赢骄便有意识地避开叶凛。
直到那天晚上，叶凛的照片出现在他家茶几上，两人才再次有了交集。
这是俩人距离最近的一次，明明已经约好见面的时间地点，却因为一场意外生死相别。
就像之前，明明有那么多次机会可以成为朋友，却又各种阴差阳错无疾而终。
*
几天前，叶凛忽然找了一直合作的投资专员，要将手里所有的资产尽数变现。
理财专员十分不解：“叶先生，您名下的不动产股票基金粗略估计有两亿左右，您真的要将这几年辛苦赚来所有积蓄都捐出去？”
叶凛站在落地窗前，眼睛看着不知名的方向，还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样子：“除了我现在住的那套房子，你尽快帮我办好。”
又过了两天，赢骄从叶凛助理的口中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老板，你真的不去参加赢老师的葬礼？”助理问。
叶凛翻阅文件的动作一顿，垂下眸子掩去眼中的情绪：“不去。”
“你动用一切人力在海上搜寻了半年，为什么不去见他最后一面？”对上叶凛投过去的目光，助理后半句话的音量逐渐低了下去。
“这张卡里有一百万，你帮我找个人定期过来打扫卫生，按月支付对方工资。”叶凛顿了顿，补充道，“钥匙交给你保管，除了必要的打扫外，不准碰任何东西。”
助理有些疑惑，却还是接过了那张银行卡，“好的，赵哥已经帮你推掉了之后半年的工作，我听说这时候F国的风景正好，你要不要过去看看？”
叶凛冷声拒绝：“不用，我自有安排。”
赢骄在一旁看着叶凛有条不紊的安排工作和财产，将跟他有关的周边通通锁进玻璃柜里，忽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没想到这预感会很快成真。
赢骄第三次感到无能为力，是在他葬礼当晚，叶凛拿着他的照片，吞下了一整瓶安眠药。
……
“骄骄，起床了。你昨晚上不是还念叨着今天是宋星仁生日，要提前出门去挑礼物？再睡太阳都要下山了！”
“就算不急着出门也要起来吃点东西，再睡下去胃都饿坏了。”
敲门和念叨声持续了老半天，赢骄只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
他将盖过头顶的被子掀开，嘟囔着道：“哥，都说了多少遍不许再这么叫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