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我外出,晌午后才回来,让厨房不用准备我的午膳了。”
“我会吩咐的。”温盈声音偏温软,听着让人顺耳,但从来话就不多。
沈寒霁洗漱后,便出了门。
直到人出了门,温盈才抬起头,看向那一身白衣背影,暗暗的叹息了一口气。
——
侯府女眷每隔三日都得去福临苑给主母请安。
永宁侯一妻两妾,三儿四女,两个女儿已经嫁人。
沈寒霁是由二娘徐氏所出,徐氏只有一子,并未其他儿女。
温盈到福临苑的时候,侯府世子娘子已经在院中候着了。
世子娘子孙氏见着温盈,只冷眼瞥去,眼中的轻蔑之色一闪而过。
尽管如此,向来惯会看人脸色的温盈还是感觉到了孙氏那不大友好的目光。
虽然未嫁入侯府前,她与孙氏并无交集,但她知道从一嫁入侯府开始,孙氏就已经不喜自己了。
不是旁的是,而是因为她的夫君是沈寒霁。
孙氏未出嫁前有一个闺中好友,这个闺中好友便是清宁郡主。清宁郡主心仪沈寒霁,但因尊卑有别,未能嫁给他。
温盈未嫁给沈寒霁之前,远在淮州,并未听说过清宁郡主与沈寒霁有何关系。
直到成婚半年后,她才听到了关于沈寒霁与清宁郡主的传言。沈寒霁是金都姑娘趋之若鹜的清雅公子,清宁郡主又是金都第一美人。二人样貌相衬,再因平日里交集也不少,所以旁人都道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沈寒霁本就出色,若是再与清宁郡主成婚,那便完全把侯府世子狠狠打压了一截。
如此侯府主母又怎会让他与郡主成婚?所以早早定下了淮州通判之女。
都说沈寒霁若不是庶子,那今日便轮不到那木头美人温盈成为其娘子。
温盈听到这些事情的时候,像是被人泼了一盆冷水。
温盈不想多想的,可在侯府老夫人寿宴的时候,清宁郡主前来贺寿。
她恰巧碰见清宁郡主与沈寒霁相见。当时除清宁郡主的一个婢女在旁,再无他人。
两人在湖边,她远远瞧见就躲了起来。
他们二人究竟都说了些什么,温盈没敢过问,就怕听到自己不想听的。
而这也就成了她心中的一根刺。
平日也只能装作无事的样子,默默的给他安排一切事宜。春夏秋冬四季衣物,笔墨纸砚,打扫居住的屋子和书房,样样都是亲力亲为。
但那个梦中的话本,那些梦中画面,都让她怀疑,怀疑这么做真的值得吗?
这么喜欢他,值得吗?
若是她只爱他的样貌,只爱听他的声音,该多好。
思绪飘远之时,身边的陪嫁婢女蓉儿轻推了推她,唤道:“娘子,该进去给老夫人请安了。”
温盈回过神来,此时院中已经快人齐了,按照尊卑长幼依次进入主母的厅堂之中。
温盈向来不打眼,与其他人请安后,便站到了二娘徐氏的身侧。
二娘徐氏也就是她夫君的生母,其庶母。
能生出沈寒霁那样美如冠玉的儿子,徐氏的样貌自是不差,如今便是快四十的年纪了,也如二十来岁的美妇一样。
永宁侯一妻二妾,其中徐氏最为貌美。
厅中人多,大家都在话家常,声音皆不大。徐氏看了眼旁人后,转头又看了眼自己身旁心不在焉的儿媳。
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徐氏不喜欢这个儿媳。不仅家世上不了台面,就是性子也木讷得很。
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那样貌。肤质白皙细腻,五官精致,有几分清新脱俗,空谷幽兰的气质。
若是当初她那继母上些心,又或者她多些心计,那么早早就已经定下了一门与她家世而言好上一个阶的亲事了。
请安事毕,温盈随行在徐氏身侧从厅堂中出来。
出了福临苑,徐氏压低了声音与身旁的儿媳道:“今日是十五了,等霁儿回房后,抓紧机会赶紧怀上,别让其他院子看笑话。”
温盈垂眸,温声应了声:“儿媳明白。”
徐氏极为不悦的说教:“明白有什么用?也不知道让霁儿回房住,白长了这么一张脸了。若是你明年不能给霁儿生出子嗣,我便给霁儿相看妾室了。”
沈寒霁有难眠症,侯府上下虽知道,可从来没当一回事,只当他不回房,是不喜他这个妻子。
温盈还是那句话:“儿媳明白。”
看到儿媳也心烦,徐氏驱赶:“别再跟着我了,看到你我都觉得头疼得紧。”
温盈福了福身子,目送了徐氏离开后,正要转身回所居的云霁苑之时,身后传来一道吴侬软语的嗓音:“三娘子,今日可是十五了。”
整个侯府的人都知道温盈独守空闺之事,唯有月初与月中才能盼来丈夫的垂怜。
温盈转回身,看了眼缓缓而来的美艳女子。
女子年纪约莫十七八岁,与大家闺秀不一样,不仅模样美艳,便是妆容都比大家闺秀的要浓艳。
且她身上还有几分让人不喜的轻浮气。
这是侯府三娘所出庶子的妾室。
这庶子排行第五,名为沈南霖。
因上头有世子和沈寒霁这样出色的兄长在,无论如何都没有他们出色,索性也不努力了,才十七八岁就成了个纨绔,好玩好色。
还未娶妻,房中就收了好几个美妾,其中就数这柳小娘最为得宠。
柳小娘是他数月之前从苏州带回来的。因是妾室的身份,也不受府中他人的待见
扒高踩低,知晓温盈在府中与她一样不受待见,所以三番两次挑衅,企图在温盈这庶房正妻的身上寻到优越感。
以前温盈不想给自家添麻烦,所以处处隐忍,从不闹红脸。
但这些天被那些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折腾得身心疲惫,也没了隐忍的心情。无心理会这样的人,所以看了她一眼后,抬脚就走。
可那妾侍今日被三娘训斥,心情不爽快,本就是特意来寻麻烦的,谁知温盈理都没理会她就走,她什么都没想就伸手拽住了温盈的手腕。
“三娘子怎么这么快就走,莫不是瞧不起我是一个妾室?连与我说一句话都不肯了?”
温盈想要把手抽出来,但奈何妾侍的手劲却极大,抽不出来。
“我院中还有事,柳小娘你松手。”温盈眉头微蹙。
柳小娘轻笑了一声,压低声音在她身旁道:“三娘子着急回院中,可是忙着准备风骚的衣裳?忙着想如何才能勾着三爷的法子?”
温盈身旁的蓉儿听到这些不入耳的污言秽语,登时黑了脸,怕性子向来忍让的主子委屈,正要出声呵斥:“你……”
“闭嘴。”
可话音才出,主子就先呵斥出声。
几人都微微愣了一下,有些惊诧的看向忽然说出“闭嘴”二字的温盈。
温盈脸上的神色一如既往温温淡淡,可那“闭嘴”二字却是冷冷冰冰的。
柳小娘愣了下神,平日挑衅,这温盈总是紧抿着嘴巴,尽量不与她争吵。看着她那委屈的样子,她心头就觉得畅快。
可今日是怎么回事?
回过神来,柳小娘又是一笑,用只有主仆几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怎么,是遇上了难题,不知怎么勾引男人?也是,像三爷那样谪仙一样的人物,怎么可能会被一些拙劣上不了台面的骚手段给迷住了?”
温盈眼帘微敛。
侯府上下,一个一个都这样,都觉得她好欺负,可以随意折辱。梦里边那种绝望,似乎也蔓延到了她的心里边。
凭什么一个庶子的小妾室都能骑到她的头上来?
“三娘子你呀就认命吧,不受宠便不受宠,捣腾再多下作的法子,也不见得三爷会看上你,不若及早自愿请下堂留取颜面……”
“啪”的一声,打断了柳小娘的话。
梦中被为难,被欺辱,被取笑的画面浮上了心头,与现下重合,温盈一下分不清梦与现实,气焰上了头,直接就上了手。
柳小娘捂着被扇了一巴掌的脸颊,虽火辣辣的疼,可更多的是不可置信。
瞪着一双眼眸,错愕的看着那目露凶光的温盈。
温盈的手在微微颤抖,但还是瞬间回过了神来。在乘其不意抽出被抓着的手,杏眸气瞪着柳小娘,先发制人:“要是让我再听到你诋毁三爷,我便状告到主母面前!”
柳小娘:……她何时诋毁三爷了?
在柳小娘还未反应过来,呆滞之间,温盈拽起婢女蓉儿的手就快步离开了。
等柳小娘反应过来再去追,却也追不上了。
虽然极为愤怒,可想到那不好惹的三爷,怎么也不敢闹到云霁苑去。只红肿着脸,哭得我见犹怜的到沈五郎面前诉说被二房的温氏给欺负了,让其给她讨回公道。
沈五郎现在最疼爱的就是这个美妾,见被打肿了脸,怒焰就上来了。
在知道欺负自己宠妾的人是二房那不受宠的温氏之时,起初怀疑,但一看到宠妾哭得可怜,便说什么都信了。在侍妾煽风点火之下,沈五郎知道自家三哥对这个妻子没有半点的在意,也就肆无忌惮,气势汹汹地去讨公道。
到底是不敢在三哥不在云霁苑的时候闹事,只敢去徐氏的院子,让她教训儿媳,让其道歉,给自己宠妾讨回公道。
第3章 云淡风轻
晌午过后,徐氏的院子外站了一主一仆,一站就站了两个时辰。
好在是四月天,太阳不毒,反倒是暖得让人懒洋洋的,站着也昏昏欲睡。
温盈昨夜半夜惊醒,除了脚有些累,便是有些困。
她打了沈五郎宠妾一耳刮子的事,不过一个上午就传得整个侯府都知道了。
也传到了主母耳中,主母虽然惊诧,但这些小事还不至于劳她出手来管。也就让人传话给徐氏,道她院子里的事,让她自己解决。
沈五郎闹到了徐氏的院中。柳小娘说她在花园遇见三娘子,不过是去打了招呼,询问了今日是不是十五,便被打了一巴掌。
听到这,徐氏联想到自己催促儿媳生孩子,还有与儿媳说要给儿子纳妾一事,左思右想便自以为是温盈有了怨气,所以才拿别人院中的一个小妾出气。
那小妾是五郎院子的,又不是她这院子的。若是自家院子的,打了就打了,可打狗还得看主人呢。
永宁侯一妻二妾,儿女七个,无论嫡子庶子,嫡女庶女几乎都一视同仁。最厌烦的便是妻妾争宠,兄弟姐妹间撕扯打架。
所以这些年来,妻妾儿女都没有触及到他的底线,起码表面上都是和和气气的,能不起龃龉便大事化了,小事化无了。
是自己儿媳先打了别人院子的人,这事自然做得不对。如今不过就是去赔个礼罢了,又是不是什么大事,徐氏也句不想闹大。
想到这,徐氏也不听温盈解释。见她不肯认错,就让她到院子中罚站,等想通了再进来。
“娘子,听老奴一句劝,这事忍忍就算了,莫要与二娘硬来。”徐氏身旁的婆子祝妈妈在屋檐下耐住性子来劝温盈。
温盈紧攥着帕子,心底苦涩。
什么叫忍忍就算了?
沈寒霁虽为庶子,可她是正妻呀!今日小叔子为了个妾室让她认错,若她认了,那么明日整个侯府,包括那些下人,还会有谁能看得起她?
梦中的那个受尽了委屈,最终郁郁而终下场的自己,让温盈害怕。害怕自己最终也会走向这个结局,所以紧抿着唇,不肯应。
祝妈妈皱了皱眉头,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走进屋子中。
过了一会,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清润寡淡的声音:“怎么在这站着?”
温盈抬起头,闻声望去。
暖煦的日头下,一身白衣无尘,带着淡淡笑意的沈寒霁从院外走了进来。沈寒霁样貌俊美,一身白色衣袍,气质清雅温润,因此旁人都道他是误入凡尘放天上谪仙。
可他们不知,这清雅温润之下,是一颗谁也融化不了,冷冰冰的心。
看似有情,实则处处无情。
她第一次发现的时候,是在成婚的半年后。她觉着他是心悦她的,所以生平第一次鼓起了勇气,在云雨之后问他——夫君,你可喜欢阿盈?
他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低哑的轻笑了一声,附在她的耳边,说了一声“乖些”。
嗓音低醇,夹着笑意。这声笑声让温盈耳廓酥麻,迷失在其中。
随后拉着她手腕,一手覆上了酥软的腰间,欺压下来,带着她再次攀上欢愉的顶端。
所以她以为是喜欢的。
第二日他便出了远门,直到再次同房那日才回来。她隐约察觉出了什么,又觉得自己多疑,但从此再也没问过喜不喜欢之类的问题。
现在细细回想,才知道他是在告诉她——他不喜欢,让她乖些,别问这种傻问题。
院中的下人见了沈寒霁,纷纷喊了声“三爷”。
蓉儿忽然“扑通”的一声,朝着沈寒霁跪了下来,哭着求道:“三爷,你可要为娘子做主呀。云霖苑那边的柳小娘在花园中说了些难听的话,还说了三爷的坏话,娘子气不过便打了她一耳刮子。可谁曾想柳小娘竟倒打一耙,诬陷娘子无理取闹,挑拨五爷过来为难二娘,让娘子认错。娘子不肯,就被在这罚站了两个时辰。”
狭长的黑眸中,因听到温盈打人而露出了几分意外。
继而笑意微敛,看向了低着头沉默不语,似乎透露着委屈的温盈。
沈寒霁问她:“当真如蓉儿所说的那样?”
若是以往,温盈大概会大事化了,可她不甘心。大抵是话本中那句“在沈寒霁记忆之中,因她怯怯诺诺,毫无存在感而不记得她长什么模样了”的话,刺伤了她的心,让她不想再隐忍。
所以在掌刮了柳小娘回了云霁苑后,温盈便立刻与蓉儿窜好口径。让她见着三爷就跪下,把那些窜好的话说出来。
沈寒霁或许不喜欢她,可她是他的妻子,但凡她有理,他都会站在她这边。
对于这点,她还是了解他的。
所以温盈朝着他轻轻点了点头,语带委屈:“若夫君想让我去道歉……我便委屈些,去向五弟道个歉,莫为了我伤了夫君和五弟的手足之情。”